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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生伯翘着山羊胡凑过来,看了井沿脱口而出:“真的是龙女井!”
他反应这么大,把我都吓了一跳。直觉告诉我,我的猜测还是靠谱的。我忙问他:“龙女井怎么了?”
梅生伯看了我一眼,说:“回去再讲。”又对开挖机的年轻人说:“师傅,从这口井里舀几车泥浆出来,估摸着就可以收工了。”
挖掘机比较吵,挖机师傅夸张地点头表示会意,递下来几支烟继续工作。我忙给梅生伯点火,自己也点了。梅生伯吸了一口烟说:“走,回去喝两盅!”
烟酒是他最大的爱好,另外他还有个习惯,一年四季都喜欢打野味做成干肉,没事儿配着时令蔬菜炒两盘,叫上两个人一起吹牛打屁。光一个冬天他就能打四五十只兔子,喝上大半年。不过他也不是谁都叫,顶多也就是喊上邻居爷爷、果篮伯、狗爷、耳朵叔还有我,还不会一次叫全了。
我跟他学了不少有用的土方子,各种整蛊治病生活小窍门,要叫我一个人去山上住它个一年半载,我也能过得有滋有润。
那些方子千奇百怪,譬如屋脊山上的刀口药刮出来配烟灰,止血更快,譬如怎么看野生塘里有没有大鱼,是什么鱼,好不好抓,譬如怎么逮兔子更有效率等等,实在是太多了,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他炒菜,我洗菜煮饭,弄了几个盘子,再炒个花生米下酒。一切妥当之后,他却似乎把刚才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只字不提。我问他,他瞪我一眼,说:“来来先喝酒,整一口。哪有酒没喝,就开始谈天跨地的?等老大回来,不笑话我舍不得酒!”
梅生伯说的“老大”就是我爸爸,他年纪虽然比我爸大一点,但我爸在兄弟中排行老大,梅生伯虽然不是我爸的亲兄弟,但也是同姓同宗,出于老礼节,称我爸一声老大。
我正感到纳闷,平时他喝酒玩笑归喝酒玩笑,认真起来一丝不苟,今天这反常的阵势,倒让我完全吃不透了。
我就笑着说:“我爸平时一直是叫我要少喝点酒,他知道我爱家里的老烧酒,就怕我贪杯伤了身体。”
梅生伯又给我满上,碰了一盅,咂巴嘴说:“我就喜欢你这点,你随你妈,她的酒量可不小。”
我加了一筷子兔精肉,边嚼边说:“梅生伯,你看酒也喝了不少,是不是该入正题了?你今天不会只是想跟我谈玄吧,应该是有什么事情。”
“和三姑娘井有关系吧?”我朝门外湾塘方向努努嘴。
梅生伯忽然将送到嘴边的酒盅放下,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们郭家是有来头的,不是这当地的人。”
“我早就知道啦,你怎么忽然想起说这个?”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指当年春伯搬来这里的事情。这事儿还真就是谈玄,跟你那小脑袋瓜里面想的可完全不一样。”
梅生伯管我那没见过面的爷爷也是叫伯,就跟我喊他差不多一回事,他既然说不是指我爷爷避难迁家的事,那还能是什么事呢?
梅生伯说:“我说了怕你接受不了,才让你先喝两盅。我们郭家,其实是守陵人!”
我有点诧异,梅生伯连说了两次“我们郭家”,我本来想,你该不是要讲自己是我亲伯吧。但他现在说的,除了让我感到新奇之外,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我笑了:“我还当是什么晴天霹雳呢,不就是守陵嘛,你还这么强烈的语气。”忽然我愣了一下,张弦不就说过自己是守陵人的话吗,难道真的有什么关联?
不是我爱联想,短短半年的时间,我们这个小山村发生了太多离奇的事情,不得不让我将所有的反常都联想到一处去,尤其是那些金文,那些阴森的怪象,这些共通点不该是巧合,似乎都指向同一处地方——西阳地宫!
梅生伯神秘地说:“我不是一般的守陵人,我们郭家守的,是被诅咒的千年古墓,里面有随时都可能复苏的魔鬼。”
我从来没听过梅生伯以这种措辞讲话,一时有些不适应,还以为他喝多了。
梅生伯见我不信,就去床下翻出个古旧的檀木箱子出来,拿抹布擦了擦灰尘后打开。并对我说:“二黑,你来看!”
我好奇心起,爬起来去看个究竟,只见箱子里赫然放着十几片玉牌,上面四鸟朝日的雕饰,竟然和西阳古墓中的冥器上面一模一样,就连玉牌也是一个形制。
我脱口而出:“青鸟朝阳!”
梅生伯忽然不安地盯着我看,莫名其妙问了一句:“说吧,你还瞒着我多少?”
我被他问得一愣:“我是有些事儿没对人讲起过,不过梅生伯,你现在这个样子怪吓人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梅生伯就叹了口气,又点了根烟,问我:“该来的躲不过,你是不是去过铁丘坟了?”
我吃了一惊,心说你还真的会掐算不成,忙问:“你怎么知道?”
梅生伯干笑了一声,说:“我当然知道。你既然知道青鸟朝阳,想必也历了一劫。有没有见到几千只粽子?”
问完这话,他自己笑出了声:“这不可能,要是有几千只粽子被你小子看到,你也活不到见我了。你自己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说:“得了。别我问你一句你问我一句的,我都告诉你吧,不过你不要到处跟人说,可大可小的。”
梅生伯定定地注视着我,我就将这半年的经历跟他讲了一次,不过我瞒着张弦和李亨利的身份,只说是盗墓贼和文物贩子。
梅生伯点点头,也不再问我什么,就那么发了半天呆。忽然像是鼓起了勇气,对我说:“如今这世道,没什么藏得住的秘密。你听过三青鸟的故事吗?我来跟你讲个守陵人的故事吧。”
我又吃了一惊,他现在跟我提三青鸟,绝对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那个青鸟,我感觉他和张弦说的,是同一个“故事”。但最奇怪的,是他先问我三青鸟,接着却转了一个弯,要讲个守陵人的故事。
他对我讲我们郭家是古老陵墓的守陵人这事儿以后,我就生起浓厚的兴趣,当下故意不理会他前面的半句话,默默听下去。
梅生伯将箱子收拾好,塞回床底下,我们回到饭桌前坐定了,他说:“在好几千年前,我们这里有个国王,他的臣子有不臣之心,起兵造反,但兵败被杀。国王安葬了他的家族和部下,有几千人之众。”
他似乎怕我不理解,又解释说:“你知道的,古时候不像现在讲民主讲人权,这样的结局得到这样的死后待遇,已经是国王仁爱的体现了。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总是伴随着血与火的阵痛,很多事都是从无到有,思维模式不一样,道德观念也有区别,跟你说了你也未必懂。”
我忙说:“我懂我懂,以现代人的眼光批评历史的落后,其实是错误的,你接着讲。”
梅生伯摸出烟盒,拿出一根掐掉过滤嘴,用上一根的烟屁股点燃,又说:“凡事不是二元极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你用什么眼光去看待历史,就必然得出什么样的历史结论。不过你讲的倒也对,有人用现代人的眼光去批判过去,的确有失公允,对历史人物很不公平,但人家用的是进步思维,是出于在当下社会里用世的考量,也没错,只能说你们价值观有差异。但也可以求同存异嘛,毛主席说过,百花齐放才是春。”
他“吧嗒”猛吸了一口烟:“弦国国主弦子以厚礼安葬了西阳国王室,谁知道这坟场是个大凶之地,里面的人都变成了僵尸,从坟地里爬出来祸害人。弦子无奈之下,只好趁着正午阳气最盛的时候,命人用铁水浇铸陵墓,将那些僵尸永生永世封在里面,并派武将郭巨以杀气镇守,郭巨后人,世代为守陵人。”
梅生伯一口气讲完,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而我心里的震撼的巨大的,以至于说不出话来。果然又是西阳古国和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