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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满腰疼痛,痛苦将我抓住,好像难产的妇人一样:我疼痛甚至不能听,我惊惶甚至不能看。
——旧约:以赛亚书
我一下子吓懵了,好像生魂出窍似的。
然后毫无征兆的,内心找不到一点转移的迹象,我一直就是思维连贯的那个我,但却又从岸上的视角,看见湾塘里的那个“我”正在看着自己,那个“我”或是“他”一直往泥巴水里面陷,最后连头没入了稀泥里。
“我”陷入了寒窟窿?“我”死了?
我吃了一惊,忙甩了自己一耳光,就只听见梅生伯在后面咋呼起来:“你这个伢子,吃错药了,怎么自己打自己?”
他估计是看到湾塘的水浅了,又说:“没想到提前两个小时就抽干了水。可也是,祖祖辈辈多少年,是时候挖一下塘泥了,水浅泥深不养鱼,专养螺蛳蚌蚌啰。”
梅生伯自言自语了一句,又嘱咐我说:“我要去关掉水泵,等会莲花头被泥浆塞住,烧了泵。搞熨贴之后,咱爷俩去抓点肥泥鳅下酒,上我家驱驱寒气。”
他见我愣在原地,就喊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搭把手!你以为这水泵头我一个人搞得动?”我忙应了一声,追着他的后背,往村尾的湾塘出水口走去。
“梅生伯,你刚才喊我去叫人了吗?”我对刚才发生的诡异事情心有余悸,就问他。
梅生伯头也没回:“嗯,刚才我说让你——”
他愣了一下,回过头看我:“我让你叫谁来着?”
我心里怦怦直跳,试探着问:“你叫我去喊我自己上岸?”
梅生伯听了脸色一变,马上说:“抽水机金贵,我先去熄个火,然后咱俩各自回家睡觉,其它的事明天再说!”
他跑去湾塘对岸将泵机停了,我一个人在塘边站着慎得慌,这毕竟还是半夜。我想跟人说话,就喊着问了一声:“梅生伯,泵头不出水吗?”出水是口语,就是抬上岸的意思。
梅生伯喊道:“不出了放着吧,明天早上起的后生多了,再弄也不迟!”
我觉得他瞒着我什么,他越是这样神神叨叨,我心里面越是毛毛的,巴不得不搞水泵头,也就没多问。
其实是我根本不愿意往那边去想,我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了,我见鬼了?
西阳铁丘的事才刚刚告一段落,按理说,我对这种灵异事件也该见怪不怪了吧,但自己看到自己,这样的事情我从来没遇到过。
这想起来就像是老人说的生魂夜游,据说将死之人身上会发生的应事,应验着当事人必将不久于人世。难道说,是我快死了吗?
以前虽说是怕死,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思考过死亡,那究竟是什么感觉,我也说不清。以前就只是本能的惧怕某些东西,比如海猴子、尸厌、青尸,譬如你看书时,小伙伴悄无声息地来到背后,突然吓你一跳这种。
但是现在,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那种感受我说不上来,但令我窒息,好像有谁在湾塘的老泥巴下面召唤我一样。
夜太深了,更深露重的,我决定不管它,不去胡思乱想,无论如何先睡一觉再说。
“快来吧,快来吧!”
“来找我吧……”
睡得迷迷糊糊,我我听见窗外有人喊我,有点像梅生伯,还有点像我三叔,但我不能确定。那腔调有点怪怪的,好像被人用毛巾捂住了嘴巴,喊的话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果是三叔的鬼魂,他应该不会害我才对,我可是他亲侄儿。
忽然一阵头昏袭来,我揉了揉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眼前一片惺忪。
我揉了揉眼睛,看向窗户。窗外冷冷清清,只有泡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随风颤动,我愣了一下,披衣起床,一直走到大门口。
正准备去开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将伸出去的手缩回来。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那个整天围着一条流水线来回转的愣头青,地宫那么诡异玄奇的事情我都经历过,今天晚上湾塘里发生的那件怪事,一直就让我坐卧不安的,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可尽管这样,猛地醒过神来,还是被自己吓了一跳。为什么会下意识想到去开门,我想去哪里?湾塘里?
季节变幻,刚入冬的夜半很有点冷,我穿着单薄,哆嗦了一下,老话说人吓人吓死人,疑心生暗鬼,这些真的一点也没错。我想了想,还是信奉那句“好奇害死猫”吧,于是径直走回房间,将自己蒙在被窝里埋头就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到了天麻亮,先是麻雀在灌木丛里叽叽喳喳,接着鸡鸣狗吠的,老人起来拾猪牛粪,汉子和嫂子们起床挑井水、上菜园子摘菜的都有,山村又热闹起来。这是我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子,天一亮人一多,我什么也不怕了。
惦记着湾塘里的鱼,又记得梅生伯叫我帮忙抬水泵出水,于是起来挑水抹一把脸,洗漱的时候,村子里已经炊烟袅袅。
不知道为什么,梅生伯没叫我,已经和东海他们抬起了水泵头,爱妮他妈见大虾米一堆堆的长得可爱,早就没忍住端个筲箕下泥去捞,忽然她哎哟一声,闪了一下腰。
我们都被她吸引了目光,我一看那地方,那不就是昨晚“我”陷下去的地方吗?我一下子呆住了,泥巴里捅出来的脚印子还在,我记得很清楚,决不是别人踩出来的!
这证明昨晚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竟然是真的!
可我明明就在这里,这一切都解释不通。难道我还没睡醒?我身上暗暗使了把劲,证明绝对不是在做梦。
狗爷揶揄地大喊:“爱妮他妈,昨晚上干什么去了,腰酸成这样?”
爱妮妈用手背捋了下发鬓,她小心翼翼,结果还是抹了一脸塘泥,笑得花枝招展:“怎么,狗哥也想试试?你下来!看老娘不脱了你的裤子,摘下卵蛋喂鱼!”
狗爷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打个哈哈说:“哪个怕你不成?”但害怕被她捉弄,又不敢真的下去。
弯塘边上围着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爱妮妈往泥巴底下一直陷,就跟我昨晚看到的情形那样。我心里一寒,大家也都笑不出来了,脸上的表情被着急所代替。
东海他爸往湾塘里冲,吼了一嗓子:“快去救人!八成是掉进寒窟窿里了!”
我们这里的水有个特点,大家从小就见怪不怪了,那就是无论水稻田、水库、湾塘、野生塘、河流泥沼等等这些地方,都可能出现一种特别深的泥淖地儿,深不见底。
泥里头冰寒彻骨,要是不小心一脚踩进去,马上能冻得你腿抽筋。就连水牛和土狗掉进去,都很难爬出来。看情形,湾塘里就有个寒窟窿!
人在寒窟窿里下陷的速度快不快,一是看你活动量大不大,越挣扎越快,二是看泥,泥越稀,人就陷得越快。爱妮妈是土生土长的,知道这个诀窍,就用筲箕压着泥巴,手放在筲箕里撑着点力道,任凭晨风拂乱她花白的头发,一动也不敢动。
我看到梅生伯瞳孔收缩,似乎已经超过了对寒窟窿的恐惧。
要知道就连我,打小以来也身陷过十几次寒窟窿,因为寒窟窿浮力大,旁人拉扯及时,从来没出过什么危险。毕竟人是有灵性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过有人掉进寒窟窿里给捂死了,水牛倒是发生的几率更大,出过好几起事故。这是个围鱼的的日子,眼下好多人在场,所以村民虽然惊慌,但也不至于太恐惧,因为大家都习惯了,只要拉扯及时,料定不会出事。
我看梅生伯这么紧张,联系到他昨晚的语气、态度,我敢断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既然我的脚印清晰可辨,也就说明“两个我”的现象事实存在,昨晚他没有理由看不见我啊,为什么他要对我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