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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代善吸一口冷气,紧紧的靠上身后的软垫,闭了闭眼睛,不去看眼前这一幕。先前贾敬的出声,他就知晓这族长一支的立场。
若他这次不摆出个态度,恐怕这个族长还真能蛊惑贾赦过继。
手不由的紧攥着锦被,贾代善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闻着屋内幽幽清香的安神香,耳侧尽是孩童稚嫩却戳人心的话语。
“珍大哥,二叔是长辈,我们晚辈的要尊敬着,书上说了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琏弟,你真笨,我跟悄悄跟你说,书上还有一句话叫做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你大哥我其他不会,就会这个,父亲要请家法的时候最管用了!”
“……”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字一字的带着火苗,烙印在心脏,瞬间烙烤着心脏血肉模糊,贾代善愈发紧紧闭起眼睛,脑海翻滚着一幕幕:贾家,张家,王家,上皇,当今,三爷……后院失火,兄弟倪墙,朝政诡谲,暗流涌动。他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正当贾代善闭目养神之际,赖大来报,出嫁的姑太太贾敏和姑爷收到消息前来探望。闻言,贾代善唰的睁开眸子,脑中忽地闪过一道亮光,面色带喜。
原本便在小心翼翼观察贾代善的贾琏见状,眸子一闪,头一垂,收敛控制不住的狐疑,安静的被贾珍拉着坐在一旁,等待贾敏夫妇的到来。
上辈子,对于贾敏,荣国府最受宠的大小姐,他的姑姑,他其实没多少印象。贾敏跟随其夫在外一回事,另外,毕竟他爹是贾赦,而贾敏是贾史氏一手养大,上有慈爱的父母,下有一同长大又会读书的二哥,贾赦这个只会败家的大哥,又会有多少情分?
而对于……林如海。
他去替人收拾后事,替荣国府吞了林家家产,自己昧下了五万两“辛苦费”。
还记得病床上林如海那三分担忧中夹杂道不明的眼神,但他忠心耿耿的仆从眼中明晃晃的鄙夷,鄙夷他这个绣花枕头,无德无能之人。可林如海到最后却不得不求贾家的庇佑。
那个时候,他笑得何其畅快!“
因为他亲眼见证了“人走茶凉”这个词。死在任上的林如海非但没有任何的嘉奖,不过半月,新任巡盐御史上台,据说掌握盐政十年之久的帝王心腹的前任就成昨日黄花,在位施政的所有措施化为虚无。
所以,贾史氏等人才会如此理直气壮,毫无畏惧。林如海亲戚不靠,而同年,好友也销声匿迹,林黛玉便彻头彻尾的成了一针一线出自贾家打秋风的寄居小姐。
念及往事,贾琏脸色微变,黑漆漆的眸子好奇的看了一眼林如海,心中纳闷,不是说书香世家,探花如海,简在帝心,手握重权,怎么就败落的如此干脆利落?
感受到屋内一道打量的视线,林如海目光微转,面色带着恰如其分微笑寻找来源。在扫到贾琏之时,见人薄唇紧抿,一张苍白的面庞衬得那殷虹的小嘴,尤其是一双黑幽幽的眼珠,没来由的让人心中一慌,总觉得对方似乎看他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同情。眸子一闪,脑海中旋即飞旋过种种狐疑猜测,林如海上前一步,给贾代善问安。
而贾敏早已哭着匍匐在软榻边。
贾代善命赖大把贾琏与贾政送走,又轻轻拍着贾敏的后背,安抚几句,最后留下林如海。
“如海,敏儿这性子被我宠坏了,你日后可要多多担当。”贾代善喝口茶,跟人叙旧。
“岳父,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敏儿是我的妻子,我定然会宠她一辈子。”
知晓女婿与女儿伉俪情深,贾代善又笑了几句,才言归正传,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如海,听说你点了扬州同知的职?”
“是,岳父,这还得多亏岳父先前的提点,我如今避开诸王乱,以备日后。”林如海虽不解贾代善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躬身回禀道。贾代善助他良多,在他高中探花,入官场之后,也帮他悉心规划未来,更是提点过不少官场之事,可谓恩重如山,故此,他也投桃报李,带着二内兄打入文人圈子中。
“哎……”贾代善闻言长长的叹口气,面色带了一丝黯淡,“如海,你也是自家人,我也不满你,荣府最近你大内兄他们闹得……想我贾代善聪明一世却糊涂了一时。”
“岳父,您这拳拳爱子之心,大内兄他们必然是知晓的,不过有时候一叶障目罢了,亲兄弟哪有隔夜仇?”林如何宽慰道,来之前,他也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些的风声,但是因先前贾代善便雷厉风行的处理过一匹贾家的仆从,故此,没流出什么信息。大多是贾家的族人闲话几句。
“也是~”贾代善闻言,苦笑一声,“都是老夫教子无方,我这般想着如今朝政诡谲,稍有不慎就牵一发动全身,你二内兄这次恩科便不参与了,下金陵回祖宅闭关苦读三年,我这求你一件事,你也知晓你二内兄的性子,偶尔得空了去指点一番他的功课,如何?”
闻言,林如海眉头一簇,下意识的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贾代善看着林如海的模样,叹息一声,压低了声音,幽幽说道:“留着青山……”边说边蘸着茶汁在光滑的桌上写了几个字。
林如海眼眸瞬间瞪大。
“如海~”贾代善见他这般反应,心中一闪,嘴角不自禁勾出一抹笑意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他相信这个励志要光复门楣的姑苏林家家主会做出令他满意的回答来。
“这本是分内之事,何来麻烦一说?岳父大人您严重了。”不过一炷香时间,林如海便平复下心绪,嘴角挂着适当的笑意来,望着贾代善,道:“敏儿先前还说让我收珠儿做徒,我就怕教坏了珠儿了。”
“哈哈,有你这个探花姑父!”贾代善回以一笑,开口道:“珠儿若不是……也该是命中有此一劫。”
一个时辰后,林如海出了书房,面色带着一丝的凝重,仰头望向蔚蓝的苍穹,看着展翅高飞的鸟儿,嘴角不自禁的露出一丝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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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张氏停灵铁槛寺,贾赦待宾客走后,直接双手捧着牌位,“老爷,该给我一个答复了吧。”
“你当真不顾手……”贾代善舌尖一咬,血脉手足一词的确有些难以启齿,但,环顾屋内面色各异的荣府所有人两房泾渭分明,一左一右站立着,还有在悠哉喝茶的贾敬,按下心中万般心绪,扫一眼贾政,狠狠的瞪了一眼王氏,瞟一眼如今微微凸起的肚子,沉声道:“不管如何一笔写不出贾字来,家族名声绝对不能败坏!”边说边视线微转,望了一眼贾赦。
“若老爷判处公允,儿子我也不会想让琏儿有个虚伪的叔父,奸诈心狠的婶娘,坏了他的名声,毕竟一颗老鼠屎祸害一锅粥。”贾赦拉拉贾琏的手,不咸不淡的说道。过继那是下下之策,而且避得了一时,他避不开一世,必须勇于面对。
“你!”贾代善拍桌。
“叔父,气大伤身。”贾敬开口,“外边张家,王家,还等着一个结果。”
贾代善闻言,脸色自青转红,又由红及黑,半天才低声道:“还望族长不要插手,这毕竟是我荣府之事!”
“叔父您知道的,我自幼是个惫懒的主,喜欢无为而治,清净自然,只要家丑别外扬,捂的严严实实,我向来是不管的。”贾敬笑笑。
荣府一家子:“……”
贾史氏对这明摆着给老大撑腰的族长没什么好感,不过拿着鸡毛当令箭。他有族长之尊又如何?他家老爷还是国公,还是长辈!
她还是超品的诰命夫人!贾史氏挺直腰板,上前一步,刚想说话,便见贾代善闻言呵呵笑几声,瞥一眼毫无敬意,眸子冰冷无情的贾赦,又看一眼忐忑不安的贾政,直截了当开口:“的确家丑不可外扬,贾瑚之死,贾琏,贾珠天花,贾珠落水,一桩桩一件件,你们都不必以五十步笑百步。老大,你虽然是嫡长,但是仗着这身份胡作非为,致害珠儿落水伤了身子后险先熬不过天花,故此你必须为珠儿延请名医,医治创伤。”
贾赦闻言,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无悲无喜。
贾琏错愕的看向贾代善,手捏成拳!好想直接一巴掌扇过去。
“老二家的,所有事皆因你妒忌而起,但且不说家法如何,国法中亦孕妇免于处罚,可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荣府久居京城,这老家金陵也需要人看守,做人勿忘本,老二,你带着你媳妇,回老宅,闭门苦读,准备参加下届的科举,待来日金榜题名时,在分家。爵位,我已经上了让爵的折子了!”
最后一句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毫不犹豫!
王夫人脑中一片空白,心口一窒,喉间忽然涌出一股腥甜,忍不住咳了起来,绣帕掩唇,好半天才缓过来。
贾政吓得脸都白了,毫无之前听闻对贾赦处置的欣喜,惊慌失措着,“父亲!!”噗通一声直直的跪在贾代善面前苦苦哀求道:“父亲,我没做过这样的事,都是这个毒妇,毒妇!不是说……”贾政看到在漫不经心的喝茶的贾敬,眼前一亮,根本没注意贾代善那一闪而过的失望,哀道:“敬大哥不是说只要王氏去佛堂不就可以了吗?”
“我是让你回去参加科举!”贾代善胸膛一起一伏,面色阴沉,黑如锅底,从喉咙里憋出话来。他至今还疼这个从小护到他的儿子,给他找好理由,找好帮手。
结果呢?
“父亲,我没做过这样的事,为什么受处罚的是我,父亲,您只是我从来……”
哭诉声不断,贾代善看着贾政,忽地有一丝的迷茫,这真是他最受期待的儿子?又看了一眼毫无表情的贾赦,忽然感觉心像是被挖去了什么,瞬间空落落的。
“老爷,”看到贾政这般,贾史氏心如刀绞,看向贾赦恍若几辈子的仇人,直接噗通一声跪下,“老爷,我们自从祖上发迹后就没去过金陵,人生地不熟的政儿该如何相处?……老爷,你就饶了老二这一次吧,是我没教好他,我这个慈母多败儿,可是老爷就看在我们几十年夫妻的份上,您要罚就罚我,我去金陵,我佛堂,绝对没有半句怨言!”
“我是让他回去参加科举。”贾代善再一次道,眼眸里浓浓的失望之色。
“是让他回去参加科举?”于此同时,贾赦摇摇头,呵呵冷笑着,“待来日金榜题名时,在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