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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苏沅一走,于正便爬起了身子,只见得这神龛里,供着一尊人头蛇身的
女子,女子长发披垂,裸着身子,神情庄严,却透着母性的慈爱;许多庙宇里的主神,扮相华丽而铸金戴银、华服宝气,目光多半是以四十五度下视,俯瞰着信众,而两旁陪侍着怒目金刚,或者持瓶、拂尘的仕女,排场虽然浩大,却是难以亲近,然而这尊木雕神像,刻的虽不精细,但却是十分平易,于正只觉得心中一阵平和,他不自主地下跪参拜再三,心中所积所累、所烦所闷,好似都一扫而空!
忽听得背后传来开声响,于正一回首,这人不正是方才穿红衣的女子吗?
「好哇!这里头果然有古怪!」倩红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眼珠子上下打量着
于正,令他有些不自在。
「好看吗?」
倩红面上一热,中就是个妙龄少女,她嗔怒道:「臭美!」旋即一把匕首横在手里,架在了于正的脖子上,说道:「死在临头还这般贫嘴,我就奇怪,这女娲破庙,究竟有何灵验?是早拜、晚也拜!原来拜得不是娘娘,而是你这姘头!」
「说什么呢!」于正挑眉不解地看着她。
「还想抵赖!待我抓你去见田大人,看苏沅这丫头,还怎生抵赖!」
于正右足一踏,顺着倩红的左身转了半圈,左膀勒住她的颈子,右手捏着她
的虎口,夺了她的匕首,倩红没料的他竟会武功,一时大意,竟给她逮了个着。
这女子一张脸蛋,挂着两虹黛眉,不怒而自垂的眉头,圆滚滚的珠子配着上吊
的眼尾,是说不上的泼辣!不想被于正这么一瞧,她竟然脸红了起来。
「一开口便没半句好话,什么姘头姘头的,我和苏沅是第一次见面,说的好像我们亲热妳都看见了一样!」
这倩红乃是花漾少女,除了田大人之外,还未曾经给男人碰过,一时间是又羞又急,她赶忙左肘一顶,趁于正不备逃出了三步,骂道:「无耻!无耻狗男女!」
「(可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啊…)」于正心道。
她见于正仍不住瞧她,气得将暗器一扣,嚷道:「大胆淫贼,待我将你双目剜出,再交由田大人发落」
说着她便右掌一翻,激射出四道白光,于正向右一转,暗器便直挺挺地,钉在梁柱之上!这暗器约食指大小,前端吋入柱内,想是锋利无比,殷不二说过,这暗器略分五种,一为芙蓉、二为牙、三为归来、四为牛毛,五则是含砂。
芙蓉乃是猎捕陷阱之用,以花为心,结网拘捕,范围虽广,机关却是费时,只消破坏花心,便可脱逃。归来者,即同回力镖,扁板身,两翼薄而锋利,用以缠斗时,暗算后背,以攻敌人之不备,或用于追缉逃亡者。而牙者,乃是前端尖锐而带钩,其形至尾端渐粗而沉,因其形故,具撕裂透骨之效,一旦命中,是难以根除,需得以火烤煨软针端,方得以除之,因此,牙虽不是暗器中,最为拔擢者,然却是其中,最为凶蛮者。
这于正一瞥木桩,上头白森森地挂着四个爪牙,如同人骨般镶入木材,要是刚刚自己一不留神,这暗器便是往自己脑门招呼,瞧它上头如鸟兽钩爪,要是打在了肉身之上,非得是皮开肉绽不可!倩红不等他反应,便右掌又是一飞,于正慌乱中往地板一卧,连身打滚,如是再三,这倩红是又气又怒,不想原先这病恹恹的男人,接二连三以滑稽姿态,侥幸躲过了自己的”骨牙”,似是在嘲笑自己的功夫。
可她哪里晓得,这于正乃是死里逃生,一半运气、一半功夫,这殷不二虽日日助他打通气脉,可对弈进招,却是全然未授,至多只教授了些调气行运,即踏影一类轻功保命之法,更何况这于正可是第一次和人过招,手足无措,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慌乱。
这倩红越发缠斗,便越觉此人功夫是深不可测,若是持续缠斗,恐怕对自己不利,可她急于向田大人邀功,再者,田大人命她表面侍奉苏沅,暗地里监视她一举一动,如今是给她逮了个小辫子,她又怎能就此收手?这倩红武功本就平平,和
于正相比,是相去无几,她虽有些武功套路,可于正身法不俗,然她有暗器相助,
本应能轻松拿下于正;但她高估敌手,又加之她心浮而气躁,犯了习武之人之大忌,是以一时之间,竟是斗得个旗鼓相当。
只见她手里的骨牙是越发越快,这准头,可是越打越偏,和初时事相距甚远!
可她越发打偏,却是越即于发难!
另一面,于正躲得是汗流浃背,好不辛苦!眼下自个儿气能是提不上来,便是连最基本之踏影,使将上都是难上加难;他不禁反思,难道和那黄衣少女所说的,五跬登仙散,有什么关联吗?
「停!」
倩红正待掷出手里暗器,于正却陡然大喝一声,倩红不由得一怔,他便开口胡诌道:「妳看这满地暗器,我让了妳足足一百八十六招,妳还是打不中我,若是妳再缠斗下去,我可要使出我的看家本领啦!」
「什么本领?」
于正愣了几秒,急中生智说道:「既然是看家本领,我又怎么可以轻易告诉你,如果不想送命,就赶紧离开,我便当作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倩红是半信半疑,她此刻是骑虎难下,若是不将他拿下,便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何况不消半个时辰,天便欲破晓,这贡女选拔一过,若是计画顺利,苏沅便要远赴楚国,而如今她和眼前这男人定有暧昧,否则怎肯深夜远赴女娲庙偷情?可若真是如此,那他非得要向田大人报告不可,这关系葛天一国的命脉,她不可不如此,若是不将他捉住,凭她一人空口白话,又怎叫人相信?但如今他是打不还手,一昧东躲西藏,身法甚是荒诞,让人难知底细;眼下自己武功又拿不下他,长此以往,终不是个办法。
倩红盘算一阵,眼下越是拖延,情势越对自己不利,这女娲神庙,虽说位于后山,离村口有段距离,寻常时候是人烟罕迹,但她需得在贡女选拔以前赶回村中,再搅和下去,若是赶不上选拔,那非得坏了田大人的计画不可!不,她从来不想让他失望,可她自论姿容,自己与苏沅是不相上下,但为何田大人却不肯将魁首之位,托付于她、反而给了这苏沅呢?难道她还不值得他的信任吗?可不论如何,她决计不可叫他失望,心下主意一定,倩红便哼了一声,转头便要走。
于正这才喘了口气,心想终究给他蒙了过去,要知道他此刻唯有智取,而绝非力敌,这时他身中五跬登仙散,无法和往常一般催动气能,即使他真顺利催动,这殷不二却未授他一招半式,除了躲躲藏藏的功夫之外,他可不会半点功夫!他心道,若不是这倩红头脑简单,真相信自己还有个什么狗屁杀手锏,那他这脑袋,迟早得挨上十个八个骨牙不可!但他又怎料得峰回路又转,这于正刚一松懈,倩红前脚还没跨出门槛,这袖口暗扣的六枚骨牙,却是陡然脱手而出,纷纷朝着眼、喉、心、鼠蹊及左踝飞来,这一下变故丛生,快似电光石火,当于正回过神来,这骨牙仅仅离不到双目一寸,他反射性地闭起了双目,正准备引颈赴死。
就在此时,木梁后飞出一粒如青涩枣核,旋即啵的一声,枣核心裂成了两半,清光粼粼的粉末四散空气中,骨牙还未伤着于正,便于空中自燃了起来!眨眼间,变化作粉赍,同烟灰四散;这倩红还不知何故,只见刚才六枚骨牙化作白粉满天,忽听得嗡嗡一声,眼前白光一闪,瞬时是一片漆黑,她疼得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哀号,尖叫道:「我的…我的眼睛,眼睛啊!」
那声响是好不凄厉,吓得于正睁开了眼,只见倩红一个劲的躺在地上打滚,他摸了摸自身,却觉着自己完好无损,可方才那几枚暗器,又到哪里去了?
「我本不想如此,可妳却太咄咄逼人」
于正方觉声音孰悉,便见着庙门出将处,青衣一闪,说话这人,不正是昨夜那青衣女子吗?
「是…是妳!妳可…你可知道,知道我倩红可是今年的贡女…」倩红双目满是血腥,顺着脸庞,滑了下来,将她那鲜红的衣衫,染得更艳了。
「贡女便如何?每年四十八贡女,选上者,亦不过半数,多妳一人,少妳一人,那又何妨?何况使节想来,也不知道妳倩红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妳…妳区区一个陪嫁侍女,竟敢…竟敢,妳以为,妳以为妳做了这种事,田大人会轻易放過妳吗?」
「呵,妳不过是多受了点雨露,便觉着身分与我们这些侍女有个什么分别,我们都不过是田大人手下的一条狗!妳当真以为,办成了事,田大人便会抬着十个八个大轿子,上楚国迎娶妳吗?作梦!何况,妳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就是妳想当陪嫁侍女,田大人,也还未必肯呢!」
「青儿,妳….妳这贱人,看我还不杀了妳!」
说着她便披头散发地爬了过来,不由分说便朝着青衣女子扑了上去,可青儿只是侧身一闪,右脚一拌,她便重重地磕上了木梁,一身的骨子如散了一样,瘫软倒在了地上,是一动也不动了。
青衣女子蹲了下来,探了探她的鼻息,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她拖到了神像后方,拭了拭额上的汗水,对于正展开笑靥地说道:「于公子,婢女青儿,小姐托我前来接应你,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得快些出发」
这时,门外远远地便传来锣鼓喧天,青儿转头看了看呆愣原地的于正,说道:「于公子!」
「阿,喔!喔!」
村子老远变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和办喜事一无二致,于正一路跟着青衣女子,她和昨日那个结结巴巴,被主子骂得唯唯诺诺的女人,真的是同一个青儿吗?他想。
「公子一会儿到了村里,王老三给您备了套将人装束,粗衣布料,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恩…」于正一面答着,放慢了脚步,始终和她保持着距离。
青儿走了几步,停了下来问道:「公子可是方才打斗受了伤吗?」
「那是没有」
「那公子为何脚步如此缓慢,可是受到了惊吓?」
「(那倒是真的)」
青儿看他不答腔,便上前了几步,于正急忙忙地说道:「停,说话就说话,别再过来了」
「公子!」
「好,好,我走快一点就是了」
青儿见他草木皆兵的,便叹了口气说道:「公子或许觉得青儿手段有些残忍,可实在是迫不得以,那倩红本就是田大人安排在小姐身边的细作,若是公子的形迹暴露,恐怕连累到小姐,这楚国一行,也必然生变,何况方才,若不是青儿及时赶到,只怕公子……,这其中曲折,不该由我这下人多言,可现下实在是燃眉之急,公子若不相信青儿,总该相信小姐,若小姐真要害你,又何必救你性命?再说了,公子每每梦回,总是梦着公子…」青儿说道此节,「啊」的一声捂住了嘴,四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正瞧着她,虽比不上苏沅的貌美,墨蝶的脱俗,抑或是倩红的姿容,她五官生得平平淡淡的,说不上难看,可这娇羞之举,却和昨夜他见着的青儿一般,娇憨的有些可爱,先前自己将苏沅的话语,无意误会成了春梦,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声下流,不觉面上生热,有些个口干舌燥。
「总…总之,还望公子相信青儿,莫要让小姐的一片苦心,给白白浪费了」
于正深呼吸了一口气,这锣鼓震天的,想来贡女选拔迫在眉睫,他虽想将这箇中原由问个明白,可眼下,他只得相信苏沅,或许诚如青儿所说,既然她救得他性命,想来也不会对他不利,想到此节,他便点了点头,加紧了脚步。
走着走着,这于正便喊了声,正准备要打桶井水止渴,未料水才刚打上来,却让青儿给弄翻了它。
「干什么?」
「这水…公子若是渴了,进了村中,让王老三给您泡壶茶水便是」
于正心下虽感奇怪,却没有多想,待得入了村中,赶忙让王老三给他装扮一番,就让他跟着随行的队伍,来到了广场,此时,锣鼓忽停,号角之音四起。
这广场上手,用竹藤搭着一遮帘榻座,椅上雕着龙纹扶手,甚是精美!两旁侍着十六、七岁的少女,手持着雀毛摇扇,这时,缀着玉珠华饰的大轿子停在了一旁,八名轿夫跪于两侧,叫中那人拨开珠帘,一身的华裳绒缎,腰间配了块玉藻文珮,说不上的雍容华贵。他一下了轿子,侍女便欠身行礼,搀着他坐上了竹榻后,连忙扑扑地扇着摇扇,那模样,很是气派。
当号角一毕,男男女女纷纷下跪说道:「恭迎大丞相」
大丞相慢条斯理的啜了口茶,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摇了摇手,意兴阑珊地说道:「起吧!」
「谢大丞相!」
下首处的男子,见他喝完了茶,立时迎上去,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大丞相大驾毕村,实乃我葛天荣幸,破地方招待不周,还望大丞相海涵…」
于正心想:「(这人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嘶…对了对了!是昨天女娲庙那个田大人,昨晚打扮的古古怪怪,怎么今天却这么朴素?青儿说,那个凶巴巴的倩红就是这田大人安排在苏沅身边的奸细,那么他应该不是个什么好人吧?可这倩红也死得太…)」他一想到此节,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大丞相一路劳顿,有失远迎,可不知楚王现今驾临敝村了没有,也好让小人略尽棉…」可这男人话还没说完,便给大丞相硬生生地截断,说道:「区区贡女选拔,难道我大丞相还不够格主持吗?」
「不,不,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听说上一届村长,是你的父亲,怎么?田安国,换了个村长,连礼数也都换了吗?」
田安国唯唯诺诺的哈腰道歉,和昨日的光景,简直是判若两人。
大丞相张开了嘴,一旁的侍女连忙将剥好的葡萄,冰镇过后,送进了她的嘴哩,他嚼了一会儿,见那男人仍杵在一旁,便开口斥道:「楞着做甚?还不快开始?」
「是,是,大丞相教训的极是,小人这就开始」说着,他便转头高声道:「都听见了?还不赶紧开始!」
一时间,丝竹乐音扬起,音弦铮铮而鼓乐隆隆,磅礡之余,又不失雅韵之调,中央搭着荷花花台,青绿荷叶缀着粉嫩花叶,贡女们个个长袖纱衣,红黄蓝绿应有尽有!贡女们顺着乐音,自荷叶绕行,纱袖掩面,巧笑倩兮,是媚态自生,此时乐音已除去磅礡之气,转而变向流水潺潺,女子们转上了花叶,直至花心,忽而同时蹲下,随后将纱袖往空中一抛,阳光一撒,如各色彩红,冲至云霄,随之女子向后一仰,如花苞初绽,这贡女们本以荷花为舞台,此时是花中绽花,而衫袖
百色,恍如各色花瓣齐聚一花蕾,这些二八少女,各个生得是标致可人,让人不知是看花还是看人,可谓令人炫目!当她们纤腰一折,各个是细柳腰枝,深恐清风一拂,便残枝催花,可就在这时,田安国发现这四十八叶花瓣中,有两瓣初时相隔甚远,腾出了一人之空位,而后贡女们察觉异状,便又将那一人之位,密合了起来,虽说是粉饰了过去,但田安国方才于贡女中寻觅,却不见倩红,现下心中默数,果然是差了一位!如今只有四十七位贡女,这事情是可大可小,若是给这大丞相发现,只怕又不知要生起什么事端,眼下他是一边偷望着他,一面又战战兢兢,这倩红虽说平时仗着姿色,颇有几分娇气,虽说是心急口快,难成大事之料,可她从来对他是言听计从,尽管心中不悦,也未曾出过什么岔子,难道,是苏沅的事儿生变了吗?
「站着不累吗?」
「不,小人不累」
「呵,还真是天生命贱」大丞相冷笑一下,说了声赐坐,一旁的侍从,赶忙端了张椅子过来,田安国哈腰称谢,这才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