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诈金花

鹿台幽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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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更一章,望大家多多支持!)

    《水浒传》第一百零四回写到:那些掷色的,在那里呼么喝六,颠钱的在那里唤字叫背;或夹笑带骂,或认真打。那输了的,脱衣典裳,褫巾剥袜,也要去翻本,废事业,忘寝食,到底是个输字;那赢的,意气扬扬,东摆西摇,南闯北踅的寻酒头儿再做,身边便袋里,搭膊里,衣袖里,都是银钱,到后捉本算帐,原来赢不多,赢的都被把梢的,放囊的拈了头儿去……

    这场景,如此真实地在岔河吊脚楼的这屋子里上演。不同的是,《水浒》里掷的是色子,这里头诈的是金花。

    “把梢的”是个年轻后生,十五六岁,看上去和建狗子差不多大。听到下楼的脚步声,赶紧探出脑袋,在分清“敌我”之后,朝里屋响了个口哨。

    看样子杨泽军兄弟和这“把梢的”甚为熟悉。不过也并没有多余的寒暄,里屋那些熟悉的“赌语”,勾得兄弟二人心痒痒、手痒痒。

    “国强,你等哈,我喊桂勇去!”杨泽军撇下国强,拉着兄弟朝屋里去了。

    杨桂勇刚刚连上五把庄,将桌子上一大把钱抓到身前,用一枚戒尺压住,乐得眉开眼笑;有人掐灭了烟头,挽起袖子,势要捞回个老本来;有人吐了一滩口水,嘴里骂着娘,看样子已经被掏干,准备向“庄上”借些本钱;还有人已经不堪重负,摇了摇头,悻悻地离开了……

    杨泽军捏了捏兜里卖茧子的几十块钱,并没有立即下注,而是到桂勇的耳根子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哈,趁手气好,扯两块!”桂勇并没有理会杨泽军,从戒尺下边扯了两张“小红票”丢进堂子里。

    下家被这气势吓到,牌都没看就趴下了。随后的几家拿起牌来,尽管也有些对子牌,不过囊中羞涩,要知道庄家不看牌“扯两块”,你要想起开庄家的底牌,那需要五块钱。五块钱对这群普通的赌徒来说,确实太多了点。

    “哈哈,都趴掉了哈,老子就说手气好嘛,七点大的单牌都能赢了!”杨桂勇故意把这把小的不能再小的“单张”丢在众人面前,气的有两个“对子牌”弃掉的家伙直跺脚。

    “建狗子,来,帮老子耍到!”杨桂勇在这赌场里就是“老子”,外头的辈分在这里一律不作数。他从戒尺下抽出一沓票子,只留下几分钱给杨泽建,和杨泽军来到外屋。

    “国强,耍哈儿?”杨桂勇递了一根带过滤嘴的香烟给这个老实的打石匠。

    国强接过烟来,细细揣摩了半天,这带嘴儿的香烟他也是第一次见。在他的脑子里,这可是国家的领导人才抽的呢!

    “国强,走到屋里耍哈儿,你娃娃的事情,我都和桂勇说了!是不是,桂勇?”

    “那算个啥子事情,没得问题,我回去和我娘还有我婆娘商量一下,过几天就给你回话!”

    “那真是太好了,桂勇……哥!”

    “耍不耍哈儿?不耍就在这里喝茶,‘斜猴子’,这是我兄弟,去整壶老鹰茶来!”杨桂勇吩咐门口看梢的小兄弟。“斜猴子”——还真别说,那斜嘴巴斜眼睛配在这瘦不拉几的身材上,再贴切不过了!

    “来都来了,去耍哈儿嘛!”杨泽军当起了说客。

    国强有些举棋不定,那里屋干得什么勾当他心知肚明。谢家的家风一向很严,兄弟三个从来不赌,哪怕是过年,那也只是打打长牌,绝对不沾钱的。更何况,淑芬可能已经买好了书,在桥头等他了。

    不过,人家桂勇这么爽快,一下子就应承了给小海棠做“宝爷”,要是就这么说走就走了,那他回去“商量”之后,不一定会答应。

    “走嘛,又不一定耍钱,看下,走!”杨泽军见国强犹豫不决,赶紧趁热打铁。

    “好嘛!”

    “哎呀,国强,你都给我这个面子呀,小海棠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三个人进到屋里,杨桂勇把门闩住。窗户也已经被封死,没有一点光照进来,这个见不得人的屋子,靠着两颗五十瓦的白炽灯照明。潮湿的屋子里弥漫着烟味、汗味,还有些不知名的臭味。这群赌徒全然不知,沉浸在那个无底的漩涡。

    “勇哥,你的位置硬是好得很!”建狗子可能早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主动降低了自己的辈分。

    杨桂勇没有答话,一个提溜把建狗子扒开,戒尺下刚刚留下的几毛钱又变成了厚厚一沓,一只大手全抓进自己兜里。

    “分庄了,起两桌!这边是五角起底五块封顶,要耍的过来!那边开一桌一角的!要走的我不留,刚刚立下字据按了手印的,自己到外头去算好利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哈!”

    话音刚落,半分钟的安静变成半分钟的骚动,几口烟的功夫,两铺堂子组局完成。

    国强不置可否,呆呆地站在中间。他们玩的“诈金花”并不难,在家的时候也和兄弟耍过,不过都是数着石子,图个乐呵。要真是摆着票子,他心里还是没底。

    “诈金花”就是一副五十二张不要大小鬼的扑克牌,庄家按人头发牌,每人三张。最大的是“豹子”,三张点数相同的牌;其次是“顺金”,花色相同的“同花顺”;接下来是“金花”,三张花色相同的非顺子;再就是“顺子”,非同花的三张点数相连的牌;再小一点的是“对子”,三张中有两张点数相同;最小的就是“单牌”,三张牌不组成任何类型。

    杨桂勇说的“起底”是每个玩家的起始下注。在开始打牌之前,每家都需要扔进堂子里“底钱”,庄家发牌结束,大家按“起底”的倍数下注。下注又分两种——“明注”和“暗注”,“明注”是看牌下注,上家下多少,下家可以跟多少,也可以按倍加注;“暗注”是不看牌下注,也叫“扯牌”或者“闷牌,上家扯多少,下家要按2.5倍还注或者起牌。上家的注一旦加上去,下家就不得在降下来。

    这“诈金花”除了看手气,更重要的在于一个“诈”字。这一点,谢国强是极不擅长的,他也能认识到自己的短处,所以打算到一毛打底的堂子应付一下就算了。

    谢国强往那边一挪,就被建狗子笑话了:“国强,我们这边都是小娃儿,小娃儿才打一毛的,你去那边!”

    “过来,国强,怕啥子嘛,耍哈儿就走了!”杨泽军过来拉过谢国强。杨桂勇已经在长桌上发了九铺牌了。

    国强惶惶不知所适,随便拿了一铺。他的上家是杨泽军,下家是个剃光头的汉子,和杨泽军年龄差不多,约莫三十来岁。

    “光头”用肘子推了国强一下,示意他“打底”。国强颤抖的右手从荷包里拿出五毛钱,扔进堂子里。

    第一个下注的是庄家杨桂勇。他没有看牌,往堂子里丢了一块钱,表示暗注“扯牌”。

    庄家下手的两家都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捏住三张牌,右手大拇指一张一张地搓开,希望能搓出好牌来。这杨桂勇肯定没那么好运气,哪怕是一个“小对子”他们也打算搏一搏。不过,这两个一定是连“小对子”也没有捞着,失望地摇了摇头,把牌扔进了堂子中间,表示弃牌。

    杨泽军是第三个闲家。他也没有动盖好的三张牌,右手揉了揉鼻子,往堂子里丢进两块钱,“扯两块!”

    国强颤抖着双手,学着别人一张一张地愣开手牌。第一张是黑桃K,第二张是黑桃Q。国强的双手抖动的更厉害了,他期望着第三张是任意黑桃牌,或者是一张A或者J,那样他就有勇气打五块的明注了,按理来说,得到“顺子”以上的牌,就相当厉害了。但他又期望是一张不好的牌,这样就可以弃牌,也只损失“打底”的五毛钱。

    国强紧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开,右手已经搓开了最后一张牌。呷!刚刚的猜测都不对,居然是一张红桃K!这开始让他左右为难了。想跟牌,自己又只不过是个“对子”,五块钱对他来说需要打两天石头;想弃牌,前边几家除了弃牌的,剩下的两家又都是“暗注”,根本没看牌。

    下家“光头”倒是英明,在国强闭眼睛的那几秒偷看了他的牌。再看看自己的“一对8”,提前弃牌了。

    “兄弟,我丢牌了,你这牌要不要,不要三块钱卖给我!”光头对国强的这对“老K”充满信心。

    “我……”国强的心里激烈斗争了一番,“五块!”国强把牌扣住,从兜里拿出五块来,丢进堂子里!

    光头的话让剩下的几家弃了牌。杨桂勇有些不高兴,瞪了“光头”一眼,“你他娘的自己丢了牌,别去干涉别个!”

    杨桂勇依旧没有看牌,价已经让杨泽军提起来了。他丢进两块钱,“继续扯!”

    杨泽军有些坐不住了,把牌拿到手里,迅速地扫了一眼,然后丢进堂子里——他弃牌了!

    国强懊恼不已。他捏的这副牌,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丢也不是,跟也不是。他看了看刚刚弃牌的上家,杨泽军拿过国强的牌,看了看又放下,然后点点头。

    “五块!我……”

    “再闷……”

    “等哈,桂勇哥,我刚刚的五块开你的牌了!”国强突然反应过来,再这么跟下去,兜里的钱也玩儿不了几转!

    桂勇微微一笑,把桌子上的牌狠狠地一甩,吓得国强再次紧闭着眼睛。他好害怕那边甩出比他大的牌。

    不过,牌势并没有配合杨桂勇那个帅气的动作,甩出来的只是三张不搭边的“单牌”。他有些难堪,然后把牌丢进堂子里。

    “哈哈,国强,你赢了!”杨泽军赶紧把堂子中间那一大堆钱抓到国强跟前。国强根本没有细算账,那二十四块钱里面,有一十五块五都是自己的。在他看来,那大把的钱都是赢来的,这比大石头来得要容易得多。

    第二把是赢家国强当庄。他十分生疏地发着牌,全然不知身边的“卧底”杨泽军,会把他带入什么样的境地……

    不过谢国强的手气确实好得不得了,“金花”以上的大牌已经来了十来把,过了一个多小时,他跟前已经赢了一百多块钱了!对这个打石匠来说,幸福来得太突然!

    大方的国强,很快学会了些新规矩,会时不时地帮旁边的杨泽军和“光头”“打底注”,作为一种宴请和感谢。

    有几个人经不住招架,举手投降到另一桌打“一毛”去了,这边桌子就剩下五个人。

    杨桂勇终于小赢了一把,庄家重新回到他手中。他不紧不慢地发着牌。

    或许是赌神附身,国强这一把居然拿到最大的“豹子”三个A。国强尽量控制住内心的激动,这将近两个小时的练手,已经让他摸清“诈金花”的另一个门道——那就是好牌不能轻易暴露,否则会吓得无人跟注,以致大牌根本吃不了钱。

    对这一把无敌于天下的大牌,国强已经稳操胜券。

    刚刚的紧张变得放松起来。局势已经非常明朗,这一把注定是大满贯,因为不仅他有大牌,堂子上的其他四个人也都自信满满,一圈下来,根本没人弃牌。杨桂勇照例闷牌,下注从五毛涨到了两块。看牌的人都只能五块五块地往里扔。

    按照规则,只要有一家闷牌,其他人是不能相互起底的。有两家已经看出门道,主动弃了牌。

    国强自然毫不畏惧,自己也记不清往里扔了多少个五块。直到跟前的那堆钱推干,又从兜里往外拿出五十,准备大干一场,跟了七八手。堂子中央的钱堆成了一座小山,国强终于笑出了声来,那一堆钱都是他的了,这一年,他可以不再跟着父亲风吹日晒了!

    国强的笑声吓到了“光头”,他看了看自己丢进去的那么多钱,尽管非常不甘心,但也断定上家绝对是“顺金”以上的大牌。赶紧把自己一把“AK3”的大“龙虎金花”弃掉。

    杨泽军也力不从心了,兜里的钱已被榨干,桌子上的钱可能也不会属于他——他已经没钱再耗下去了,眼巴巴地看着杨桂勇,期望他能别再下“暗注”,好让自己有机会起开一家底牌,否则手上这把“789”的“顺金”将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杨桂勇不紧不慢地拿起手牌,瞟了一眼,“暗注”变成了“明注”,他丢进五块钱。

    杨泽军喜出望外,赶紧跟了五块,表示要起开国强的底牌。他拿过牌来,吓得一个寒颤,丢掉自己的牌,捶胸顿足,那一大堆钱不会属于他,他卖茧子的钱也全部赔了进去!

    现在就剩下国强和桂勇两家。杨泽军弃牌,跟注的该是国强。

    国强看着那一大堆钱,整个人已经飘飘然了。他想,桂勇是小海棠的宝爷,刚刚一轮一轮的下注他也只是两块的“暗注”,就算赔也不会太多。国强想了想,不能太贪心,还是起了他的底牌吧!

    “桂勇哥,我……三个A,哈哈哈,不好意思呀,这堆钱……”国强站起来把牌亮出,笑声已经无法抑制。

    四座哗然!那边打一毛的也凑了过来,这样的场面前所未有,最大的豹子吃了“龙虎金”,又吃了“顺金”。这一回,他杨桂勇终于栽了!

    杨桂勇嘴角抽搐了一下,把手里的牌一张一张地丢出来。

    第一张是个黑桃5。大家一片嘘声!

    第二张是个红桃3。沮丧的“光头”突然站了起来,在他的大脑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十分同情地看着身边的这个年轻人。

    最后一张抛出。一切都明朗了,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谢国强,这个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赌神”,已经瘫倒在了椅子上,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杨泽军伸手扶住了同伴,在国强的胸口上下抹动。

    最后一张是方片2!

    这铺“诈金花”里最小的组合“鸡牌”,离奇地和最大的“豹子”同时出现。按照规则,“鸡吃豹子”!

    “放囊的”杨桂勇这才冷笑一声,把那堆成山的钱抓到自己面前,慢慢地整理起来。这一把,已经让所有人赔光家底。他不需再赌下去,只管坐在这里等着人来借高利贷。

    国强两眼迷离……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淑芬在书店碰到老同学,摆了好长时间龙门阵才来到桥头,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也不见姐夫,以为他已经回家去了,便独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