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风月_分节阅读_179

忧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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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由心而言,她至今仍不敢相信,如此行若风清的男子,竟会是那般心机重重之人。

    李恪走近,便似从不曾发生过什么般,淡淡躬身:“参见徐婕妤。”

    徐惠点头,亦强作镇定:“不知三殿下何以来此?”

    李恪向殿内望了一眼,道:“只是平常走动,欲与父皇手弹一局。”

    徐惠淡淡道:“那怕要殿下失望了,陛下才睡下了。”

    李恪一惊,看看天色,似有些许怀疑神色,徐惠一笑:“陛下今日甚是疲累,早歇了,恐怕殿下是白来了一遭。”

    李恪闻言,随即笑意潺潺:“如何算是白来?这不见着了徐婕妤,可也是幸事。”

    他声音飘忽如风、意味深深,徐惠朝他望去,他温笑的眉眼如润春风,可为何却看得自己如此心寒!

    若是陛下得知他竟有那样的行径,又当是如何的伤心?

    见她凝眸,李恪衣袖一甩,转身而去。

    “三殿下。”徐惠一声轻呼,却是冷冷的:“称心……已被陛下赐死。”

    李恪猛然回身,眼中惊诧却只有一瞬,随即便是云淡风清般的笑意:“是吗?这与我何干?”

    徐惠敛襟,缓缓走近两步,目光直盯在男子眸心深处:“称心乃殿下派在太子身边之人,难道便一点儿也不关心吗?”

    李恪神色一暗,倏然有如被乌云遮去向来清亮的眼光,那惊,看在徐惠眼里,已确信无疑,于是转身,一身绫绸翻动如飞:“三殿下,我未有告发于你,并非我不知你是何人,而是念及着陛下,只愿你好自为之,莫要再生事端,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3),否则……”

    徐惠没有说下去,却足可想见李恪此时的神情,莲步微微,竟自走回到殿中。

    李恪怔然立在当地,一股丛火自心底蓦然蒸腾!

    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犹记得那亦是落叶纷黄的时节,那高高在上的女子,亦曾于无人处,暗自警告过他向来高傲的母妃!

    如今,这与她三分相似的女子,竟用了同样的话来警告自己!

    想来,不觉心上生寒,望着女子走去的方向,那殿口似犹有她的余香。

    难道……她,真真便是她的再生吗?还是……天意如此!

    紧紧握拳,当年自己说过,要叫母妃做皇后,保护母妃,不再受他人训斥,可如今……

    眼眸紧紧凝住,犹若千丝万缕碎麻,丝丝纠结……

    ……

    (1) 选自《道德经》:圣人的法则,有作为而不争夺,虽然他不争,但天下没有谁能和他争。

    (2) 选自《道德经》:不争者反而善于取胜。

    (3) 选自《孟子·尽心章句》上:不做我不该做的事情,不追求我不该追求的东西。

    (1)、(2)当年详情见《大唐风月》——《离恨天》,(3)当年详情见《大唐风月》——《君临天下之江山美人》

    第41卷

    萧墙喋血春也殁1

    自那以后,太子再不曾有过笑容,行为更不加约束,反而变本加厉,便是要看着李世民是如何心痛、如何痛心疾首一般,徐惠望着天子日渐忧虑的神情,却不知要如何劝他。

    冷夜孤窗,帝王总会于深夜沉沉叹息。

    徐惠知道,他心有郁结,可却不知该要从何宽慰。

    好在近年,国运昌顺,四海安平。

    贞观十四年,吐蕃赞普松赞干布遣大相禄东赞携金五千两、珍玩数百,入长安,向唐请婚,李世民正为择哪一位公主入蕃和亲为难之际,宗室女,江夏王李道宗之女自告奋勇,自愿入蕃,听闻此女才貌双全、秀外慧中,年方十六,正配得二十五岁的松赞干布,李世民遂下诏,封李道宗之女李贞雁为文成公主。

    文成公主五试禄东赞,终于贞观十五年由李道宗与吐蕃迎亲使共同护送公主入蕃和亲。

    和亲队伍恢宏壮大,朱纱绯幔、华盖遮天,菱纱拂过处,整个长安城,皆被笼罩一层喜色。

    观礼、送亲之人密密拥拥、推搡不禁,李世民赫然立在城头,俯视送亲队伍步列齐整、浩荡出城,眼中是许久未曾见的光明。

    巍巍大唐、万众之民,这是他的江山、他的天下,如今,本该是笑拥江山、坐享天下之际,可为何心中却更感到惶恐和孤寂?

    举头仰望天际,斜阳如血、绵延万里,目极之处,是望不见尽头的苍凉。

    如此喜庆热闹之日,立政殿却独有一分冷清,玉立的少女,一身柳青色螺纹珍珠纱,华贵中有淡泊于世的落寞,她倚在窗前,望一树杏花如雨,馥郁缤纷便似天女织就的一襟柔软轻纱。

    一片花瓣儿飞旋,不期飘落在少女眼睫上,少女伸手捻下,那一片花,便有了胭脂的颜色。

    凝望着纯白染瑕的杏花瓣,少女心中却是孤漠至极的。

    身后脚步声轻,一双玉手搭在少女肩际:“兕子,你病才是见好,莫要吹着了。”

    说着,便将窗阁关掩,少女回身之际,那一双晶莹水眸,竟是泪影斑驳:“徐婕妤,我好想和哥哥姐姐们去玩,我有好久都没有出过这个门了,我也好想五姐,听说五姐病了,很重,是不是?”

    徐惠一怔,望着兕子纯如净水的眼睛,娇唇含丹、墨发如丝,已是落落少女模样,可却偏偏造化弄人,自小体弱的她,两年前病过一场,身子便愈发娇弱了,禁不得一点病痛,每病一次,都如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令人心惊。

    徐惠默默垂首,柔声道:“莫要多想了,长乐公主吉人天相,定可熬过这劫的。”

    兕子淡淡一笑,仍旧推开一条极小的窗缝儿,杏花漫漫,飘若轻雪,柔软的杏花瓣,飞扬却若蝶舞翩然。

    兕子静淡容颜,便似这片片杏花,飞白而怜弱伤愁。

    “吉人自有天相,那年,母后病在床上,他们亦是这样说的!”兕子说的极轻,望着窗外的眼神,空茫无际,那仿如看透世事的淡泊,仿不是她这般年纪。

    徐惠心疼的将她搂在怀中,轻道:“会好的。”

    竟无多一些的言语可以安慰,少女苍白的面容,惹得杏花落若凉泪。

    徐惠亦望向窗外落花纷纷,本该是春意满枝落的杏花,这个春,却怎么落得这般冰凉?

    长乐公主年初病倒,三月中,已是不起,因着兕子才见好些,纵是如此,亦没有告诉她,可兕子自小伶俐,徐惠知道,怕她心中是有感觉的。

    李世民恨不能将宫内所有珍奇药品全都搬去长孙府上,更亲临长孙府,那日,徐惠亦在身旁,望着帝王忧心忡忡的目光,心痛不已,长乐公主勉力起身,更使得人心欲碎。

    长乐公主的病,拖有两年,却终究难挽伊人。

    贞观十七年六月(1),又是一年木槿花白,垂垂飘落的纯白木槿,仿是哀哀欲诉的不胜情愁。

    李世民端坐龙桌案前,任窗门大敞,飞花落寞,飘忽在一纸苦墨上,沾湿了纯白的凄伤、飞乱了痛彻的心扉。

    徐惠着一身素净白衣,静静立在龙桌案旁,素手研磨,忍泪观望。

    但见帝王一字一字清晰错落,拂开木槿飞花,书一展飞白苍劲,“公主资淑灵于宸极,禀明训于轩曜。……皎若夜月之照琼林,烂若晨霞之映珠浦……”

    志文字字是泪,笔笔是痛,他颤抖的右手,隐忍的坚刻薄唇,终于一笔挥尽伤怀,搁笔时,泪已如倾。

    徐惠轻轻抚住他巨颤的肩头,亦有泪落在手背上,多日了,李世民未曾流下一滴眼泪,更是不发一言,如今真真哭了出来,却是她所未见的痛彻与伤怀。

    他仍旧不发一言,可终究是倾尽了心内伤悲,亦总可放心了。

    长风几万里,吹不尽天幕寒云,长乐公主的死,于李世民震动极大,几月不得展怀。

    他甚好打猎,却因魏征劝谏,已多年未曾打过,为使君王舒心,由长孙无忌提出,与众皇子、公主游猎一日。

    李世民自能体谅无忌用心,八月暑天,择一日晴好,便诏了皇子、公主以及妃嫔随行。

    八月,槐花飞黄,白蘋落落盛开,华帐绸幔,高华巍峨,帝王神情庄素,夏日暖阳似仍映不出一丝温然。

    众皇子退去了华服锦衣,着轻简骑马装,背负箭弓,个个英姿飒飒、步态从容,只一人,眉目仍如冬夜冷霜,一脸凝肃——太子承乾!

    徐惠带了兕子在旁,李世民原想叫兕子散一散心,兕子却是眉心深结,望阳光如缕照映避光宝剑、寒弓弯刀,目光却在太子身上,不可移视:“徐充容,大哥与父皇真就不可挽回了吗?”

    前不久,李世民晋封徐惠为充容,徐惠闻言,略略一怔,随而亦叹:“但望太子终有一日能解陛下苦心。”

    兕子怜弱面庞,纵是这夏日亦有沉重的凉白之色,令人不忍猝睹,徐惠扶她坐好在身边,再望鎏金雕龙高坐之上,帝王目光亦是幽沉而无神的。

    这几年,看似风平浪静的度过,实则,心潮的暗动,才最是摧痛人肠的波澜。

    正自思想,但听李世民沉沉开口,看向整装待发的众位皇子:“今日狩猎,你们无分大小,尽管各凭本事便是。”

    众皇子挺身上前,齐声称是。

    不一会,各自跨马,马蹄风疾,衣卷尘沙,八月流火风热,扬起轻沙粒粒随风。

    翠林高树、不过浮着淡淡绿色光晕,晕得人眼目不甚清晰,却闻听那林中声声箭音,弓满中的、或哀哀叹息,似都于这高树簌簌风声中格外分明。

    李世民幽幽闭目,似悠闲养神,又似静心聆听,或者……是逃避那一双随时而来的逼迫眼神。

    徐惠望去,太子果然只是端坐一旁,神情淡淡,不可流露微点情感。

    “听五姐说,大哥很早以前就不能骑马了。”提及长乐公主,兕子仍有微微感伤,一双净水美目,若无这病痛纠缠的折磨,本该是一双璀璨流光的如星灿眸,可偏偏它纯得这般安静、静得这般残忍:“父皇,不该来狩猎。”

    许久未曾有玩乐的兕子,今日散心,却似忧心更重,紧蹙一双巧细弯眉,美目含愁。

    徐惠拍拍她,笑道:“兕子,不要想得那么许多。”

    说着眼神望一眼李世民,轻声道:“若叫父皇看到,恐又要担心了。”

    兕子眸光微微一转,眉心轻蹙。

    是啊,父皇本是叫自己出来散心,若要这般抑郁难解,诸多纠结,叫父皇如何安心?

    姐姐过世,父皇的凄痛难禁,她一一看在眼里,又怎么忍心再叫他忧虑?

    这几年过去,父皇,虽仍旧高峨威严、贵胄风仪,却终究难掩鬓间滋生的丝丝银发,是岁月落下的痕迹。

    只是大哥,为何你对父皇的成见竟会深刻至此?

    父皇若非爱你,如何会这般纵容于你,若非爱你,怎会下诏,凡是库物,任你取用,所司不受限制?

    难道,仅仅因为慕云与称心吗?

    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父皇的一片苦心?

    想着心内忧急,不禁轻咳一声,帝王幽静的眼目倏然睁开,但见徐惠轻抚兕子背心,兕子只挥挥手,会心的望过来,李世民眉心凝结,急声道:“怎么?不舒服吗?要不要回殿歇息?”

    兕子笑若夏风容暖,一双水目,点染风清:“父皇莫担心了,今日晴好,朗朗碧天,若要呆在屋子中,岂不辜负了如此青天美景?”

    娴雅如此,静淡若云,兕子已是十一岁的少女,行止间,已是淑贵非常、落落大方。

    李世民眼中终有一些温润:“那便好。”

    说着,只听马蹄促促,尘沙干涩的味道迎鼻而来,众人侧首看去,只见众皇子策马声声,勒缰下马,一同拜倒:“父皇。”

    李泰、李恪年纪稍长,一眼看去,便丰于其他皇子。

    李世民微微含笑,那笑意却不甚分明:“看来恪儿收获最丰了。”

    李恪依旧一袭淡色简服装,邪魅眼光被耀耀阳光沁得熠熠生辉:“是兄弟们承让了,”

    谦卑有礼、行容风雅,如何也不似城府深重、用心叵测之人。

    可愈是这般,徐惠便愈是心中发紧。

    总觉他那温笑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