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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步到窗下,我深深吸了口气,泠然转身。
“许你戴罪立功。”
作者有话要说:拖把……拖把……无限的怨念……
第五十七章 烟姿入远楼(下)
“王妃的意思是……”惠娘听了我的话,怔怔地望着我,一脸不明所以的茫然,然而我望得分明,她眼中明明透着一丝隐隐的了然。我知道我不会看错。含笑望她,她果然很快低下脸去,轻声道:“奴婢明白了。”
我静静望她,“你今日种种,皆因那人而来,却与本宫……何干呢?”
她一怔,有些涩然地笑了笑,“可是那眉妩姑娘……”
“惇儿自幼身体孱弱。”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幽幽叹道,“你可知对本宫来说,惇儿便如是亲生孩儿无二,若教本宫知道这世上有谁要对惇儿不利,本宫必当倾我所有,严峻对付。”
惠娘眉心一跳,再不多问,蓦地俯身拜了下去。“奴婢告退。”
望着她恭恭敬敬地起身退了出去,静竹再忍不住近前道:“王妃,您觉得她果真值得依赖么?何况小王爷他……”
绣夜道:“王妃自然会顾全小王爷的。”
我淡淡一笑,并不答话,静竹幽幽道:“西园如今那位跟从前那位真是一丘之貉,不知廉耻缠着咱们王爷不说,竟然还如此恶毒要对小王爷不利。”
我本自依依在窗口站着,望着右手小指上鎏金嵌玫瑰晶的碧玉护甲,赤阳下闪着刺眼的璀璨金芒,闻言心口一震,霍然转身。静竹与绣夜吓了一跳,尤其静竹,一心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忙低眉道:“奴婢多嘴,王妃息怒。”
我怔怔地攥住了下摆处的衣裳,“我不会让她得逞。”我静静道,与其说是说给她们知道,不若说是在说给我自己听。
“绝对不会。”
惇儿实在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前是没有得了悉心的教养,现如今我倾心待他,举凡读书习字、摔跤练武无不周全。他虽从前碍于亲母不善而多有沉默自闭,然而如今在我的真心教导下,笑容愈多,已日渐的活泼了起来。惇儿仁孝,丝毫没有因为杳娘对我的怨恨,因我失幸便怨怼与我,不仅对我的教导言听计从,每日晨昏定省也从无错漏。有时见我因着有了身子精神怏怏不济,他虽不慎明白,却亦会小大人一般陪在我身边,实慰我心。
惠娘那日一去不过两天,拓跋朔便回来了府中。得了消息后我匆忙整装预备出迎,绣夜悉心地为我画作了飞霞妆,远山眉,金箔点额。发却梳作了双鬟飞仙髻,五彩玉华钿,耳背上挂一对精致的珊瑚石花篮络索。一袭海棠红的薄绸长裙,浅紫色玉索束腰,足下一双月白色绣鞋。惇儿一早便来了重华殿向我问安,得了他父王很快回来的消息亦很是欢喜。我见他气色很是不错,不由微微嘉奖地望了他身后跟着的眉妩一眼,眉妩瞧出了我目中的嘉奖之意,盈盈一笑,半垂了脸去。
惠娘一直有些精神恍惚,几次悄悄抬眼望我,却都被我无声一眼给迫地转开脸了去。我甫出了重华殿便见熙华浩荡一行从西园行了出来。熙华碍于已经出腹,近来一向是只穿宽松的氅衣。今日她一身正红绣金丝采翟的氅衣,仍是高高束着乌发,绾一只五彩碧玉环。她一眼便望见了正牵着惇儿徐徐前行的我,目光自我身上微微流转,而后便落在了惇儿身上。
“小王爷今儿看起来气色不错。”她猝然轻笑,说着伸过手来便要抚上惇儿的头顶心。
惇儿一脸厌恶地挣开她的手,紧着一步便躲到了我身后。熙华探出的手僵在空中便颇有些尴尬,我淡淡一笑,望着她腕上一对古纹鎏金蝴蝶玉镯,成色倒是极佳的。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公主这对镯儿倒是不错,若我没有瞧错,应当是成色极佳的和田美玉罢?”
熙华自是未料到我会突然提及她腕上的镯子,闻言倒是微微一怔,有些悻悻然地缩回了手去。“中原自古多金,姊姊又贵为楚朝公主,这小小一对和田镯又哪里瞧得进姊姊的眼里?倒是姊姊抬举了。”
她必然只当我对着她必如她对我一般,要好好儿说话也是难为的,然而我既能笑面拓跋朔接了她进府,又怎会如她一般处处咄咄逼人?至少,总也不会在面上,平白教人笑话我无容人之量了。
熙华,我与你,怎会是一样的呢?
“公主,请。”我微微侧身便让出了一步,出王府前院那园门虽算宽广,然而我与她却也实在没有并肩而行的必要。
熙华一怔,似是未料到我竟会让她先行,颇有讶异。然而她一贯骄矜,自然不会与我矫言客气,这一点,倒也算是赤子之心,若非为着她跋扈的性格,我倒是极愿欣赏的。
“王妃……”为着我的谦让,绣夜颇有些不情不愿,嘀咕道:“您怎么让她先行呢,可没这个规矩。”
“规矩是死的。”我微微一笑。眼角一隅已然瞥见大门口一道高大的身影,金丝软甲,青衫皂靴动作极快地滑下马来,几步便行到了前院中央。
拓跋朔。
“人……是活的。”我故意放慢了脚步。
熙华迎了上去,软语清唤:“王爷,您回来了,妾身已等候您多时。”
拓跋朔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她攀上他臂膀的手背,目光却更快掠过她的身影向后望来。我情知他必是在寻我,果不其然,海棠红的一角衣袂甫刚拂过园门,便听到一声清朗的深唤:“宓儿!”
我故作未闻,脚下却一个踉跄,惊得离我最近的绣夜与静竹手忙脚乱地便要来扶我,然而一阵脚步声起,拓跋朔的双手更快探过我身前,只一把便牢牢将我扯入了怀中。
“怎地仍是如此毛躁,真要摔伤了可如何是好!”
耳畔他急慌的指责镇声响起,我这才慌乱地抬起头来望他,满脸委屈难定,咬唇喃喃辩道:“臣妾……臣妾……”
“还想矫言辩解?”他见了我如此情境,眼中一阵好笑,手却顺势下滑停在了我腰肢上,柔声道:“我但在外一日,心中总也不得宁定,一时片刻不在眼前你便——”
“臣妾还不是为了见到王爷心中欢喜——”我再忍不住嗔道,眼中一酸,慢慢竟蓄了一圈儿的温热。
他一怔,有那么片刻竟恍然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好半晌才扶着我转身往园中走去,轻软的询问幽幽地飘落再身后。
“宓儿当真如此挂念我?”
“怎地又不说话了?嗯?”
“唉、唉,你这人当真也无趣,羞什么?难道我听错了,方才不是你说挂念于我?”
我慢慢走着,整个身子的重量仿佛都倚靠在他的身上。不必回头我亦能感到一抹融着嫉恨、苦痛、怨怼、不解的目光正死死地胶着在我身上。我心底幽叹。熙华,你可都看见了?我不与你争斗并非我懦弱怕争,而是我与你之间从来就没有战争,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你一厢情愿地遗恨。这个男人,这个你费尽心思也要跟随的男人,他的眼中从来就不曾有你,即便你有了他的骨血又能如何呢?就是这样子的他,你也要不顾一切去夺取么?你又能夺取什么?
惇儿本自在我身边慢慢走着,突然脚下一顿,我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他一脸苍白地捂着肚子蹲下地去。
“惇儿、惇儿你怎么了!”我心中一慌,忙俯身便要去扶他。拓跋朔亦是吃了一惊,忙喝道:“快传太医!”说罢抢前一步便将惇儿抱了起来,疾步向天光殿冲去。
惇儿自躺在拓跋朔的怀中便是一叠声地轻哼,却不知究竟是伤在了哪里,竟会痛的如此厉害。我心中急慌,狠狠地望了立在一侧的惠娘一眼,以眼神质问着她究竟对惇儿做了什么,然而惠娘却仍是一径的茫然,那眼中神色分明在说她其实并不知情。碍于拓跋朔在身边,我不便与她多说什么,只得俯身在惇儿榻侧轻轻握着他的手掌哄慰着他,焦急地等着太医赶来。
为着府中有着两位有孕的主子,皇后特意安排了宫里颇有些资历的两名太医常驻在思贤王府,随时为我与熙华把脉问寝。惇儿出了这样的意外,那两名太医自然是火急火燎地便赶了过来,匆匆拜过我与拓跋朔后便凑近榻前为惇儿把起脉来。拓跋朔见我脸色很是苍白,心中明白我必是担忧惇儿的身体,走到我身侧坐下伸手握了握我的手掌,待我抬眼望向他时轻轻一笑,却分明是在安抚于我了。我心头一暖,一时只觉眼中温热更甚,当此时地我不愿多生事端,忙撇过了脸去。
那孟姓太医微微阖眼坐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教人完全瞧不出情况就系如何,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一忽儿捏捏惇儿的手臂,一忽儿又翻翻惇儿的眼皮,一忽儿却又掀开惇儿的衣裳在小腹上轻轻按按。我终是沉不住气,刚要开口询问,便听得我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却是那眉妩。
“孟太医,小王爷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今儿早起时还好好儿的呢,怎地会突然便……”
我无声望了那眉妩一眼,见她亦是一脸焦急不安,心底不由暗想,这个小丫头倒果真是个有心人。拓跋朔却未曾见过眉妩,此时注意到她脸孔极生,忍不住问道:“你是何人?”
我忙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这丫头名叫眉妩,是臣妾托了穆总管为惇儿觅来的贴身人,倒是个伶俐懂事的,惇儿也很欢喜她呢。”
拓跋朔听了我的话,这才微微点头,“眉妩?名字倒是清丽。”
眉妩闻言笑道:“回王爷的话,是王妃为奴婢起的名字。”
我微微赧然,眼见拓跋朔转身一笑,抬手便握住了我的手掌,“一早儿便猜是你,你也真有心思。”
正说着闲话,那壁厢孟太医终于睁眼说话了,脸色却极是难看。他收拾了垫在惇儿臂下的锦垫,缓缓起身。“王爷,小王爷的身子……老臣不敢妄言。”
拓跋朔面上一冷,缓缓松开了我的手,抬眼望着那一脸凝重的老太医,语声不大然而却透着浓浓的冷陈。
“你有何话,但说无妨。不可枉言矫饰。”
那孟太医微微犹疑,终于开口道:“小王爷的身子……老臣方才为小王爷请脉,只觉小王爷脉相极其微薄,虽尚非垂危之兆,然则生命迹象却也不甚分明。”
“放肆!”拓跋朔身子一震,霍然起身怒斥道,“你可知你方才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我亦是心头剧震,一把便扶住了身边绣夜的手臂站起身来,“你说惇儿——惇儿他!”怎么会——怎么会呢?!
那孟太医紧忙跪倒在地一叠声道:“王爷王妃恕罪!老臣必当竭力救治小王爷,倾尽所有!”
拓跋朔深深吐息了几番,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冷冷地望着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太医,他静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孟太医这才仰首道:“回王爷的话,老臣适才为小王爷请脉,察觉小王爷体内积毒不少,然则那些毒物断非一次积入,否则小王爷早已性命堪虞。老臣以为……”他似乎颇有犹疑,好半晌才讷讷道:“老臣以为必然是有人在小王爷日常饮食之中分量放入毒物,使得小王爷身体日渐衰弱,却又一时片刻瞧不出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