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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衣袖仰首紧张兮兮地瞧着我。我好容易平复了胸中积郁,妆晨忙取了漱口盅来,因就着漱了,这才能勉强开口说话。我伸手抚着惇儿顶心,温和道:“母妃没事,惇儿自去用膳,母妃要进去休息一下。”
他很是听话地转身去了,我扶着妆晨的手臂缓缓走进寝殿,在榻上靠了下去,绣夜忧心道:“王妃可是吃坏东西了,奴婢这便去请太医罢。”
我轻轻点头,绣夜即刻便转身去了。妆晨换了热烫的汤婆子给我在怀中揣着,自责道:“奴婢真是大意,竟不察王妃身子出此纰漏。”
我轻笑道:“身子是我自己的,我都不察自己出了如此纰漏,你又何必引咎自责?”
她叹了口气,在我榻侧蹲下身子,幽幽道:“王妃既然担心王爷,又何苦与王爷怄气?那高句丽公主若是趁王妃不在……”
“你太多话了。”我微阖了双眼,不欲多谈。
她沉默了片刻。“王妃……”
我睁开眼,无声地望着她,她咬了咬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奴婢斗胆,奴婢知道王妃信任王爷,也相信王爷坦荡,可那高句丽女人若乘虚而入,王妃,不可不防啊。”
我心底讳莫如深的担忧就这样被她说了出来,一时竟微微气结,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方幽幽道:“夫妻之间竟要用上权臣之术,不免太过悲哀。妆晨,你方才说我信任王爷,其实抚心自问,我也并非如此坦荡。”
“王妃何出此言呢?”妆晨惊诧道。
我抬眼望向远处,菱花镂空的窗格上糊着白纱,映着窗外明澄澄的日色,隐约可见院内翠竹白雪,隔着一层白纱瞧去,更是朦胧如画。“我若果真全心信任王爷,便不会忧心那高句丽公主会与王爷有何情弊。”
妆晨蹙眉道:“王妃何必自伤?这桩事便换作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只怕也无法坦然面对。”
我缓缓摇头,“妆晨,你觉得王爷对我信任么?”
许是我的语声过于萎靡,妆晨眉心一跳,忙上前拢了我的手,强笑道:“王妃,王爷不让您归国服丧,只是体谅您身子孱弱,路途遥远罢了,原也是王爷体惜王妃。”
“你不必温言哄我。”我轻笑,“自那日我昏迷中无意喊出允祯的名字,我知道,他从未释怀。”
第二十八章 荣华耀朝日(中)
妆晨闻言大惊,咬指道:“什么时候的事?这可如何是好!”
我心中也很是烦乱,“他不允我归返,原不过是担忧我遇见故人罢了。”
妆晨见我烦闷不堪,忙劝道:“若果如此,那也是王爷太过在意王妃。”一抬眼见绣夜已领着太医走了进来,她忙噤声站到一旁,绣夜道:“胡太医,你快瞧瞧我们王妃,今儿午膳可是半口也没吃下,全给吐了。”
那胡太医忙忙地将药箱放在一边,行了一礼便搙起衣袖来要替我把脉,妆晨仔细为我将衣袖挽到肘下,他取了锦缎缝制的软垫垫在我腕下,谆谆道:“王妃请放松身子。”
我阖了眼软软靠在榻上,一时间屋中各自安静,只听见清悠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约摸半展茶的功夫,那胡太医收回手去,我睁开眼,只见他已将软垫收到一边,笑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我讶异不已,待要开口详询,妆晨抢道:“胡太医的意思是?”她双目蓦地亮了起来,极快地与我对视一眼,“难道?”
“正如姑娘所想。”胡太医笑道,“王妃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锵地一声,我怀中暖着的汤婆子已不受控制地落在地上,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颤声道:“……果真?”
“老臣行医半生,绝无可能断错,王妃确是有了一月身孕。“他点头不已,然目中却忽有犹疑之色,“只是……”
“太医有何话说不妨明言。”我按捺着内心狂喜的躁动,镇定道。
他迟疑道:“王妃是否畏寒,一到冬季便手足发冷?”
我微微颔首,“不错,本宫自幼畏寒,怎么,”我忧心道,“可是对腹中胎儿不利?”
他并未回答,只讷讷道:“老臣方才为王妃请脉,似有肝郁气滞之象,兼之曾受内创,伤及根本,故而脉象颇为衰弱,恐有小月之兆。”
“会——小月?!”我心下陡震,抓着他手臂的手不自禁使了十成的力道,小指上尖锐的护甲刺入他手臂肌肤,他身子一震,猛抬头瞧见我面色苍白,忙跪伏下去叩头道:“王妃千万镇定!”
我横了心,这个孩子虽不在我意料之中,可他的到来仍是将我近日来的阴翳心情驱散殆尽,我不想知道任何关于他的不好消息,我只知道,即便是拼了我性命,我也要保他周全。我勉力按捺住情绪,坐起身亲自将他扶了起来,“胡太医。”我微笑,“你方才所说本宫一概没有听见。”
“王妃……”他仍是犹疑,半晌似是咬牙讷讷道,“老臣定当尽力。”
“你必须尽力。”我淡淡道,语气虽轻,却透着清楚的震慑。“妆晨。”
“是,王妃。”我只轻轻一句,妆晨登时明了,转身便取了两锭金锞递了来。那太医忙推拒道:“此乃老臣分内之事,断不敢受王妃的恩赐。”
“哪里是什么恩赐,不过是本宫一番心意罢了。”眼见他这才犹疑着受了,我笑道:“这个孩儿是本宫与王爷的嫡长子,便如本宫性命一般,胡太医,本宫可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了,你可千万警醒。”
他身子一颤,半晌颤声道:“老臣明白……”
“起来罢。”我温声道,“可有什么是本宫须得严加注意的?”
他听了我询问这才回过心神,忙爬起身,尽管是隆冬腊月,我仍清楚地瞧见他额上的闪闪珠光。他取了纸笔在一旁案上写了一堆药名,边写边举袖拭着额上涔涔汗意,好半晌才将药方递给了妆晨,谆谆道:“王妃曾受过严重内伤,目下虽已痊愈,但总是伤了根本。须以熟地、白芍、川芎、党参各五钱,黄芪、当归各三钱,每日一剂,分二次服用。文火煎煮,水三碗煎一碗,以补气和血,固涩安胎。”
妆晨忙恭谨将药方收了。我念及他方才问起畏寒一事,忍不住道:“太医方才询问本宫是否畏寒,究系何意?”
他应道:“王妃身子虚寒,如今到了北地,更是不禁严冷,母体孱弱,恐造成腹中胎儿生长迟缓,甚至……”他似乎很是犹疑,“老臣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我镇声道。
他又举袖拭了拭额上汗珠,方低声道:“甚至……胎死腹中。”
“胡太医!”妆晨厉声道,“你可是老糊涂了,此种大逆不道的话今后不许再提!”
他身子剧震,忙俯下身子道:“老臣该死!”
我的手掌下意识地抚在平坦的小腹上,那里面,现下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是我与他的子息,是他那样盼望着的,健康平安的子息。与我血脉相系的骨肉……我绝不能容许他出任何的差错,哪怕拼上我的性命!
我沉静地望着跪伏在脚下瑟瑟发抖的老太医,“如你所言,本宫须如何调补?”
他颤声道:“王妃现下安胎为重,然两药不可同时服用,恐有药性相悖,老臣以为,王妃可以食补替代药物,固本培元。”
我颔首,“起来说话。”
“是。”他这才哆嗦着起来了,“老臣详细写个清单,王妃照着上面所列安排膳食即可。”
不多时,清单业已列好,绣夜接过看了看,转向我道:“王妃放心,奴婢定当仔细安排。”
妆晨忽而道:“王妃目下呕心反胃的极是厉害,可有法子么?”
胡太医为难道:“这……这便没有法子了,头几个月大抵都是这样的,过段时日便好些了。另外……”
他又迟疑嗫嚅开来。我实在无奈地不行,“事到如今太医还有何话不能明言?”
他瞅了瞅一旁立着的妆晨绣夜,我明白他的意思,因使了个眼色,她二人忙转身出了寝殿。那胡太医眼见她二人出去,方凑到我跟前道:“这段时日王妃切记千万不可与王爷同房。”
我面上登时红潮密布,很是不自然地轻咳了声,那胡太医也极有眼力见地没敢抬头,依旧是闷着头道:“最早也要等到三个月后胎儿稳定方可。”他顿了顿,“尤其王妃身体孱弱,或许三月尚且过早,老臣会时常来为王妃请脉,请王妃安心养胎。”
“……本宫知道了。”
一时无话,那胡太医又交代了些保暖防寒的话,方起身去了。羞赧之意慢慢消退,我怔怔靠在床榻,恍惚仍觉身在梦中。手掌熨帖在腹上久了,才渐渐有了一丝暖意弥漫开来,妆晨将已凉透的汤婆子重换了热水,轻轻塞入我怀中,这才与绣夜围着我坐下。二人相视一眼,均是喜不自禁,绣夜笑道:“怪道王妃近些日子总是渴睡,却原来是有了小王爷了,这可真真是天大的喜事呢!”
我含笑不语,妆晨亦掩了唇笑,“你怎知定是小王爷?没准是个小宗姬呢。”
绣夜笑道:“不管是小王爷还是小宗姬,但凡是咱们王妃生的,王爷必都喜爱。”她说着忽又忧心起来,“方才那太医说了一堆不吉利的话,听着真叫人不快。”
我幽幽道:“他也是尽忠职守,总不能尽挑好听的说。不过倒也警醒了我,先天不足那就后天做足,这孩子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他周全。”
“这个自然。”妆晨颔首,长长舒了口气,“好在现下那杳娘与虞妃都不在了,王妃总算可以安心了。”
我轻笑,“虞妃与杳娘不过是沉不住气,白白遭人利用罢了,真正要对我不利的人,可时刻在我身边呢。”
妆晨与绣夜闻言,同时面上一白,我见她二人如此惶恐,安慰道:“我的意思是让你二人时刻警醒些,我纵然疑心任何人,也不会疑心你们。”
妆晨目中一暖,伸手将锦被为我拉到襟下,劝道:“方才那胡太医说王妃脉象衰弱,似有肝郁气滞之象,奴婢听在耳里,真是忧在心头。王妃,您定要放宽心才是。”
我亦颔首,慨然道:“我懂你的意思,现如今即便是为了腹中孩儿,我也要放宽心,那些前尘往事,不提也罢。”
妆晨含笑点头,“正该如此。”
绣夜眼见我二人言笑晏晏,忙道:“王妃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去给您准备,您现下可是养着两个人了。”她顿了顿,掰着指头开始数叨,“樱桃糟肉,红烧鹌鹑,水晶肘子,清蒸鲥鱼……”
我本自靠在榻上休息,听了她口中一串菜名,登时想起那油腻腻的菜样,只觉胃中一阵反复,猛地倾倒身子便干呕起来。妆晨忙抢上一步扶住我,一边轻拍我的后心一边忧道:“这可如何是好,便连听也听不得了么。”
绣夜吃了一吓,讷讷道:“可是奴婢说错话了?”
我好半晌才平静下来,妆晨执了绢子为我擦净了口唇,又将地上擦了干净。我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