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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神女生涯原是梦(上)
我得以安全回府,妆晨与绣夜不消说,自是欢喜地恨不得立时焚香祝祷,谢菩萨保佑,然而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喜,自然亦有人恨。杳娘亲眼见我与拓跋朔双双归来,眼底眉间少不得阴沉了去,望向我的眼神几乎恨出了血来,只是当着拓跋朔的面却不得不依礼向我福了一福。我心头厌恶,面上却不得不堆砌了融融笑意,温言道:“妹妹不必多礼,惇儿身体可大好了?”
她眉心一跳,警惕的目光极快地自我面上扫过,闷声道:“惇儿已然康复,多谢王妃关心。”她说罢,眼光蓦地在我右颊伤处顿住,初时的愣怔后,一丝窃喜迅速浮上眼帘,脸上却哀戚了神色,娇软道:“王妃的脸?!……王妃受苦了,杳娘只恨不能以身相替,代王妃受此苦楚。”
唇齿蠕动间,“王妃”二字咬地极重,便如咬牙切齿般狠狠道来,言语更是挑衅,直指欲取我而代之。我心头厌恶更甚,冷笑不已,口中却娓娓而道:“犬戎的目标是思贤王妃,姐姐身处其位,自然首当其冲,妹妹又何必引咎自责?何况妹妹蒙王爷宠爱,膝下更已有惇儿,子嗣为重,所谓任重而道远,妹妹更当要处处小心留意才是。”
拓跋朔闻言亦点头不已,笑道:“宓儿果真明理,惇儿有了你这嫡母,本王亦安心不少,往后你要与他多多亲近才是。”
我唇边噙了一抹笑意,得体而无丝毫自矜,依依垂首,“臣妾省得。”
低首的瞬间,眼角余光轻松掠过杳娘蓦然苍白的面色,心头微动处,已然快意。耳听得拓跋朔又道:“王妃的话,你可都听好了?”
杳娘撇过脸去,低低应了声:“是……”
拓跋朔见她形容不驯,愈发不喜,冷哼道:“你不提倒也罢了,还敢提起王妃受伤之事!此番若不是你照顾惇儿不善,引本王分心,王妃又怎会被劫?你虽不杀伯仁,却终究难辞其咎!”
杳娘脸色登时惨白,猛跪倒在地抱住拓跋朔双腿哀哀道:“王爷,婢妾自入王府,侍奉王爷从无二心,惇儿他自幼体弱多病,难道是婢妾心中所愿?王爷岂能因此迁怒婢妾,说是婢妾之过!”
我亦劝道:“王爷息怒,惇儿生病总是意外。”
拓跋朔脸色这才稍稍和缓。我正要让杳娘起身,却不防她并不领情,竟又道:“王爷,惇儿旧疾已多年不曾复发,却偏在王爷与王妃大婚之时晕迷……”她扫了我一眼,红唇轻动,一连串的菲薄言语喷薄而出:“而王妃一入府中便引起多番祸端,焉知不是王妃乃不详之身,引发惇儿旧疾……”
“大胆!”我惊愕之余尚未开口,拓跋朔已然大怒,一脚便踢开她去,愤声道,“你非但不知反省,反倒以下犯上,毁谤王妃!今番不惩罚于你,本王这府中还有规矩可言么!来人!”他说着便扬声喊起来,登时便有四名侍卫从门口走进待命,他指着杳娘,镇声道:“将她带回西园,禁足三月,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视!”
“是!”侍卫们应着便将杳娘拉起,往门外拖去,杳娘钗摇鬟散,凄凄哭喊道:“王爷!王爷当真如此狠心么?”
我见拓跋朔眉峰暗皱,忙轻声道:“王爷息怒,仔细气坏了身子。”
拓跋朔执住我手掌,眼角瞄向那杳娘,犹自薄怒道:“但凡你有宓儿一分度量,又何至于此!今番将你禁足,你好好反省一番罢!”
杳娘闻言,蓦地收起了哀戚戚的神色,再不求肯拓跋朔,只瞪向我目眦欲裂嘶声道:“苏宓,你莫要得意,我绝不会让你抢走王爷,抢走惇儿的!”
心口微微一动,我哀哀叹气,怜悯道:“妹妹何出此言?王爷是你我姐妹的夫君,便如天地一般,岂能为哪一个女子所独有?再者,惇儿是王爷的爱子,姐姐不过是想好好爱护于他,尽嫡母之责,今后更可多一人疼爱惇儿,妹妹身为惇儿庶母,难道不开心么?”
她却冷笑不已,恨声道:“你狐媚了王爷,可骗不过我去,楚朝人诡计多端,我才不会信你!”说着又扭向拓跋朔道:“王爷,婢妾身份卑贱,没有资格做王妃,婢妾无话可说。可是王爷为何接受和亲,娶这狐媚女子?还立她做王妃!婢妾不服,婢妾真的不服!”
我亦心动,不由望向拓跋朔,想知道他口中答案为何,究竟为何娶我。却见他并不回答,只满脸腻烦摆手道:“你有何资格不服?你辱王妃狐媚,本王却不知王妃何曾狐媚于我!事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犹在血口喷人,真是无可救药!还不带出去!”
“是!”这次侍卫手下再不容情,狠狠将使力挣扎的杳娘扯拽了出去。杳娘尖声呼喊,话语刻薄,句句折辱于我,我只作充耳不闻。不多时她声音便渐行渐远,终至没去,我虽小小报了一仇,然而兔死狐悲,忧伤却终究压过了快意。杳娘承宠多年,并育有一子,然而拓跋朔对她的情意却也不过如此,那么,他现下口口声声说爱重于我,其情究竟又有几分?我孤身在此,身负重任,所依靠者唯有他的爱重,而情爱这东西,若从未沾染倒也可无欲无求,一旦沾染,便会不自禁愈陷愈深。今日我与他已成夫妻,若有一日我步了杳娘的后尘,是否亦会变得如此落魄不甘,苦苦哀求他回心转意?
我心头烦乱,愈发觉得手中无可实实握住的物事,正自徘徊不安,他却伸手将我揽入怀中,笑意盎然如春水初融,温声道:“宓儿柔善体贴,如花解语,有你在本王身边,实是本王之幸。”
“臣妾不过推己及人,行必三思罢了,王爷盛赞,却叫臣妾赧然。”我软软道。
他点头,目色中很是赞许,“妇人之所以难成大事,便是因为妇人多感情用事,遇事难有理智抉择……然则宓儿却很是与众不同,看来本王的枕边人,倒通苏秦之辩才,有商鞅之果决。”
他言语轻松快意,倒似无心,然而我心下触动,想起他的性情脾气,忙肃了神情,“王爷今番言语,宓儿只当盛赞。自古女子不妄谈政事,不私论天下,宓儿亦不例外,唯有相夫教子,令父慈子孝,其乐融融,方是宓儿终身所盼。”
我言语坚决,他闻言亦是肃然,认真看我,半晌方道:“宓儿,怎么一回王府你便处处小心、步步留意,与本王言谈举止再也不似昨夜亲近?”
我耳听他提起昨夜,登时绯红了脸颊,低埋了脸去,“昨夜王爷与臣妾经历生死劫难,死里逃生,王爷固然可以抛下身份地位与臣妾作一对山野夫妻,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王爷终究是王爷,规矩法度,一日亦不可废。”
“……你的心意,本王明白了。”他亦颔首,“如此。宓儿好生安歇罢,本王即刻要去营中处理事务,待晚间再来探视。”
第十七章 神女生涯原是梦(下)
闻听他最后那句话,我甫自然的脸色不禁又浮上一抹晕红,眼见得他转身步了出去,才怔怔回了内殿,在妆台前坐下。妆晨与绣夜登时围了过来,两人犹自双眼肿的似核桃一般,很是狼狈,我握住她二人手掌,略略使力以示宽慰,才见她二人逐渐和缓了神色。我见房中只得她二人,拓跋朔所赐那六个丫头均不在房中,不由好奇,“怎地只有你两个?她们呢?”
绣夜闻言忙道:“王妃有所不知,自从您……自从您出事以后,王爷怪责咱们没有看顾好您,将她们都罚去浣衣殿做苦工了,奴婢两个,还是王爷瞧在王妃面上,这才饶过的……”
我点头,想起她们平白遭这一重罪,不由心生怜惜,“如此,只能等到晚间见了王爷我再开口说情了,只平白累她们受苦,等放了回来,赏赐她们些金银也便是了。”
妆晨、绣夜闻言连连点头,“奴婢省得。”
我望着铜镜,手掌不由自主覆上了面上伤痕,身后妆晨与绣夜脸色大变,妆晨哀哀道:“王妃莫要悲伤,王爷说一定会想法子为您医好这伤痕的。”
我不作回应,只沉声道:“适才我们三人在外殿的言语,你二人可都听见了。”
她二人不知我问这话何意,只怔怔点了点头,齐声应道:“听见了。”
面上伤痕约莫米珠大小,虽不大,却因在右眼下侧近眼尾处,极是显眼。只要伤口再往上挪一点点,今日我所遭受,便是失明之灾。我不由微微冷笑,道:“今番令她禁足,非我本意,不过是她不识好歹,咎由自取。若我存心设计,又岂会只是区区禁足!”
妆晨面色亦冷凝了起来,忧心道:“王妃是否怀疑此次被劫,是西园那位所为?”
绣夜闻言惊地大张了嘴巴,“果真如此?!西园那位也太狠毒了!”
我手上本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支八宝金簪,闻言心头一震,恨恨地便捣了下去,簪子与包金妆台相碰发出冷硬的声响,直硌人心窝,我恨声道:“大婚之夜骗走王爷,令刺客得手,时间配合得分毫不差,哼,却不是她还有谁?本想借此除去我这心头大患,未料王爷会孤身潜入犬戎营救于我,她眼见于此,仍不知韬光养晦以避嫌疑,反倒处处咄咄逼人惹王爷厌烦,实在愚不可及。”
妆晨闻言不禁忧上眉头,“王妃可有确凿证据,证明西园那位勾结外敌,谋害于您?”
我被她问中心事,不由更觉恼火,镇声道:“若有证据,此刻早已令她身陷囹圄,以报多番羞辱!”
妆晨见我恼怒难定,忙取过一把玉梳,开始轻轻梳理我满头青丝以平缓我的情绪。我心头烦躁,忽而觉得发根处一痛,忍不住倒抽了口气,她忙放慢了动作,边梳边道:“王妃息怒,忧能伤人,您看您发丝都打结了。”见我沉默不语,她又道:“奴婢斗胆,王妃既然没有确凿证据,奴婢以为,王妃还是暂时按兵不动为好。”
我缓缓点头,“我省得,所以方才我处处佯装不知,只看她能嚣张到几时。”
绣夜自梳妆盒里挑拣了几朵色彩斑斓的宝石头花,边为我戴在发上边道:“她还能嚣张到几时?不过是言语触犯了王妃,王爷现下便已罚她禁足了,奴婢瞧着如今王爷心中倒似丝毫不在意她呢!来日再要多上几重罪名,可真要被连根拔起了。”
绣夜不过无心之话讨我欢喜,然而我心中一动,登时有了计较。我微微一笑,“若是莫须有的罪孽,还怕不够她生受的么?也罢,再要一味忍让,我苏宓反倒叫她小觑了去。”
妆晨眉心一动,俯身我耳侧轻轻道:“王妃的意思是?”
我揉按住眉心,目色冷陈望着铜镜,幽幽道:“你只见机行事便是。”
“奴婢省得了。”妆晨了然点头,与我相视一笑,只余绣夜满脸懵懂,怔怔道:“妆晨姊,你跟王妃说什么悄悄话,却不叫我听见!”
妆晨无奈笑道:“王妃说她饿得紧,想进些餐点呢。”
绣夜闻言立时大睁双眼,急道:“奴婢是见王妃安然回来,欢喜过头了,奴婢、奴婢这就去准备!”
她说着便忙忙往门外跑去,我无奈摇头:“你啊……”
妆晨却望住我微微一笑,道:“王妃终于肯化被动为主动,奴婢很是替王妃欢喜呢。”她口中说着话,手中亦不闲着,一忽儿地已将我披散的青丝收拢了起来,暴漏出我茭白的颈项。她微一垂首,目光落在我颈间,神色竟登时惶恐了起来,急道:“怎地如此多的伤痕呢,奴婢即刻去拿伤药来!”
我愕然,循着她目光对镜一看,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