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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4)
我闭上眼睛也能看清我那些日子的生活。我将努力又尽力地满足圣约翰,用腰酸背痛来讨取圣约翰的欢心,我知道我是会做到他满意为止的。无论大事小事,要事琐节,我都会让他,尽力让他满意、高兴。要是我真地与他同去,我真地作出决定愿意牺牲,我就要彻彻底底地做给他看。我会把完完整整的我祭奉于坟上,心、五脏六肺,四肢,我。他永远也不会爱我,但他必须欣赏和赞颂我。是的,我会埋头苦干,任劳任怨,我要让他看到他从没看到的潜力和干劲,他惊讶的精力。“这是不是说,我已同意了?不过,他要我作他的妻子,这可是致命的一点,他并没有做丈夫的心,他的心甚至于比那泉边的石头还硬。他会像是士兵爱护他心爱的武器一样珍爱我,但也仅是这样。若不要嫁给他,我或许还真不会感到难过,但是让我嫁给他,或为他精心策划的计划的一个组成部分,助他顺利完成计划,形式地办完一件婚礼,我受得了吗?看着他为奉行规定,授予我戒指,对我作出爱的表示,实则心不在此,我能忍受吗? 我受不了他那亲热的表示不是出于感情而只是服从原则,我不愿意这样殉道。是的,我可以去,但不要是他的妻子,那么就以他妹妹的身份好了。对了,就这样回答他。”
我望了望他,他正躺在土墩上,像是树木一样寂然不动。他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敏锐而警觉。他翻身跃起,走到我身边来。“我答应你去印度,随时。但我要毫无约束地去。”“你详细解释一下,”他说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你可以一直是我的哥哥,我也永远是你的妹妹,我们不要结婚,我们在去印度及到达印度后也是这样。”他明确地摇头表示不同意。“这种情况下义兄义妹的关系是绝对不可以的。要是你真是我的亲妹,那就截然不同了,我就可以不要一个妻子,带着你同去。但是现在,我们必须要由婚姻把我们两个更密切联系。我们不知道途中会碰到什么磨难,义兄妹关系是解决不了的。简,你难道想不到这些?你再好好想想吧,我相信你那超人的理智是会支配你的。”我真再重新考虑了。我的理智,虽然不超人坚强,却在旁边明明白白告诉我夫妻就应是相爱的,若不爱,不能称做夫妻。因此它明明告诉我,我们不可以结婚。于是,我也就这样同圣约翰说了。“圣约翰,”我看着他说道:“我仍把你看作我的哥哥,你认为我是妹妹,我们就一直这样吧。”
“我们不能够这样,不能。他蛮横地粗暴地否决道,“这绝对不可以。你不要忘了,你对我说过,你跟我到印度去。你这样说过。”“是的,可那是附了条件的。”“那,好吧。最根本的东西,你愿意同我离开英国到印度去,与我一起完成伟大的事业。这你不反对。就等于说你已差不多想了主要的东西,你是守信用的人,说了是不会反悔的。你只能时刻想着怎样才能做好你要做的事。把你那些多样的感情、思想、兴趣和希望,都统统凝成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就是最大程度地完成主交给你的使命。如此,你需的帮手不能只是哥哥,那关系太远了,你要的是一位丈夫。我也不需要妹妹,妹妹是不能长久地永远地随我的,我要一位妻子。要一位我活着时能给我指导,死时也在身边的惟一的同伴。”“圣约翰,你再找别人吧,找一个更能适合你的人,不要是我。”“你是说另找一个更能承担、帮助我使命的人吧。我再次提醒你,我并不是以渺小的细微的凡人男人的那种自私来结婚的,我是以传教士身份要求的。”
“那么,我愿意把我的精力奉献给这位传教士,他只要这个,我要保住我自己,尽管那只是果仁外边的皮壳罢了,他根本用不着它,那我自己收好。”“你不应该这样做。你认为上帝会接受这残缺的祭品吗?他会满意吗?我只是替他干事,我把你召到他的门下,我一定不能替他接受这一半的忠诚,我要的是整个的心。”“哦,我会把我的心捧给我的上帝,”我说道,“可你并不要它。”老实说,读者,我不想否定说我说这话以及此时的感情中没有一丝讽刺。以前,我因为不了解他而敬畏他。他以从来让我猜不透而使我怕他,在这次谈话以前,我不明白他到底有几分是圣徒,有几分是凡胎。但通过这番谈话,我已看透他那本质,我对他的本性的剖析是在现在进行的。我已深有感觉,原来他也会犯错。我在石楠地上坐着,看着我面前的漂亮的身影,我十分清楚我是坐在了同我一样是凡人的脚边。他那无情和专制的面纱终于撕了开来。既然已十分地了解了他的品质,觉察到了他身上的缺陷,于是勇气也就上来了。我是在同与我一样高的人,一个可以同他辩论的人谈话,要是我认为不适,我就可以反抗。
我停下来了之后,他竟也好久没说一句话。不久我就壮起胆抬头看了他一下。他正盯着我看,那目光有些严厉,又似在探询。他似乎向自己道:“她是在讥讽么?她是瞧不起我!”“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别忘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说道,“是无论如何,轻率地说,或是轻率地这样想,都是有罪的事,简,我坚信,你把心献给上帝,是十分的诚心诚意,我的要求也正是这样。一旦你把你的心从凡人身上转到上帝身上,那么造物主的精神世界的繁荣,便会成为你的永远的追求和兴趣所在,你就会随时愿意做任何事情去实现这个目标。你能够看到,我们身心的结合,会对你我的事业增加如何有动力。只有这种结合才会让不同人的前途和命运划归到一起。你只需要稍稍从你的有些随心所欲的小性子中走出来,挣脱那感情上的微不足道的阻碍,着重考虑自己个人的兴趣爱好的程度、类型等,你就会立即觉得这种结合是好的。”
“是这样的么?”我只是简单地问了句,于是我看着他那古板的希腊式的出奇漂亮的脸蛋,那绝美的威严的额头;明亮、深沉、锐利但却找不出一丝温柔的眼睛;他那洒脱的高大的身材;在心里想着作为他的妻子我会是怎样。这绝定行不通!哦,不可以的。我可以,也愿意作为他的副手,同伴,伴他远足印度;任着职责,同他一道低头苦干于东方的烈日下,亚洲的沙漠中,为他的勇气和才气,忠诚唱颂歌,并极力仿效,顺从于他的任何控制,不在乎他那牢固而膨大的野心,在他身上分散圣人和凡人,敬重崇拜圣人,原谅凡人的过失,毫无疑问,我这样地跟着他,虽然我会在肉体上遭受煎熬,受罪,但我的心却不会累,因为我的心是自由的。我可以与我内心深处那完全的我交流对话,可以在孤独寂寞时用真情来给自己点灯。我可以保留一个我自己的,他永远也踏不进来的芳草地,我的情感在那儿自由生长,快乐生存,他的冷酷无情无以鞭鞑,他的刻板和严厉也无以践踏。可是,要是以她的妻子的身份,随时在他身边,受束于他的种种控制,扭曲我自己的天然火爆性格,把那火焰永远地压在那五脏六腑里,直至它被烧毁,这,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想到这儿,我不禁大喊道,“圣约翰!”
“决定了么?”他不动声色地回答。“我再次告诉你,我不会嫁给你,不作为你的妻子,但我非常痛快地愿意以传教士伙伴的身份同去,我不想成为你的一个部分。”“可是你必须,”他毫不动摇地答道,“否则你就去不了印度。不嫁给我,我,一个三十岁还不到的男人,如何能带着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去印度?没有结婚,我们就不可以老呆在一块儿,那时常是只有两个人呆的时候,有时要对付当地蛮族,不然如何办?”“那好办,”我毫不领情地回他道,“你在那时候,可以坚定信念地认为我是你的亲妹妹,或者说是一个同你毫无分别的男教士。”“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不是事实,要是我向别人这样介绍你,那只会增加别人对我的有害的怀疑。至于其他的,虽然你有男人样的理智,但你却有颗女人的心,那是绝不可以的。”“可以,”我几乎是脱口出而地肯定道:“完全可以。我是女人,但在你面前不是。于你来说我有的是同伴的忠贞,要是你愿意的话,还有士兵们之间的那种坦诚和友爱,以及一个刚入门的新教徒须对导师的尊重和顺从,此外,你用不着担心,绝无别的。”
“这正好。”他似自语般地说,“这也正是我期望的。但是其中的不同就是,我们一定要结婚,简,你可以放心地嫁给我,你不会后悔的。我们一定要结婚。我再说一次了,我们没有其他的办法,况且我相信婚后会培养无穷的爱,这样的结合于你于我都是完美的。”“我实在轻视你的爱情。”我忍不住说出来,我起身背抵着岩石站立在他面前。“我实在瞧不起你的这种强人所难的虚假的爱情奉献,你这样做的时候,我瞧不起你。”他紧紧地抓着我的眼神,同时,他那优美漂亮的双唇紧紧地抿着。他不知道是激怒了,还是呆住了,或是别的情绪 ,因为他还是控制得冷静依然,我真难以判断。
“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看着我说,“我自认为我做的光明正大,绝没有任何可以让人轻视的事。”我有些感动他说话时的不愠不火,也震摄于他那高尚的坦然的神态。“我请求你的原谅,圣约翰。我这样说也确实由于你的过错。我们两个原不会在一块儿争论爱这个字,我们永远也是无法达成一致的,我们争论,也只能是争论。徜若是真的,你想我像会是怎样?亲爱的哥哥,你放弃结婚吧,把它忘掉。”“不行,”他仍坚决地说,“这是丝毫不能更改的已是许久的计划,也只有这个计划的完成才得以助我崇高理想的实现,只是,我现在不要你急着回复我,我明天要到剑桥去与我的一些朋友道别。下两周我都会离开家里,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再用心考虑我的建议。而且,你要时刻记着,要是你拒绝了,你不是在丢弃我,而是在丢弃上帝。只有我,才是他为你开辟广阔前途的桥梁,你只有作为我的妻子才可以踏上那宽广道路。你拒绝成为我的妻子,不同我结婚,那你就把你自己永远地捆在那狭小的微不足道的小径上。你要小心,你这样就要被列入无信仰的人中,甚至比不信的人还更糟。”
他说完后就转过身去不再看我,而是再一次地“远眺流水,远观山色。”只是他这次没有说出来,我是不配再听 到的。我同他一块儿往回走,我完全知道他那冷冷的沉默不语中的所有表达;原以为温顺地服从的事情却遭到了强硬反抗,那专横惯的性格肯定感到受挫的失望;原以为那种准确冷静的判断却发生失误了,这种不满和愠怒也是难以释怀的。反正,要是作为一般的人,而不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他肯定会强迫我顺从的;而此刻,他以基督教徒的虔诚来容忍我的反抗,来让我有时间自省和思考。
在那晚安的道别中,他照旧同他妹妹吻别,却同我连手都不握,没说一句话就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虽然我不爱他,但我从来视他为表哥和朋友,我实在伤心他竟如此的忽视我,我忍不住泪涌双眸了。“看来你和哥哥闹了点不愉快吧?简,”黛安娜说道,“一定是你们去荒原散步时吵架了。简,他现在正停在走廊里,他显然在希望你过去,追上去吧,简,你们会和好的。”我把我的友情看得比我的自尊更为重要,在这种情况下,我真是这样,我追上了他。他正站在楼梯边上。“晚安,圣约翰,”我抬头看着他说。“晚安,简。”他是如此冷淡。“那么,我们握个手吧。”我伸出手去。他的手是如何的冷!他的生气,竟然是热情也不能化解,眼泪也不能打动。他是不会跟我愉快地和解的,我是不能奢望他宽慰的一个微笑的,更不用说一句原谅的话。只是他身上那基督教徒的耐心和温和,使我有勇气请求他原谅我,他回答我说他从来不怀恨在心,我没有什么需要原谅的,他也没有生气。他这么说了之后就离开我回房间里去了。我真恨不能他打我一拳,这样我还会感觉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