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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酒楼掌柜看着一身短打的霍玉,不知该作何表情,“霍玉少爷,你这是要亲自去施粥不成?”
霍玉笑着点头道:“哥哥忙于政务,我也没别的方法替他分忧,不如去看看那边的难民住得可好,免得有人欺上瞒下。”
霍玉都这么说了,掌柜的也不能多劝,只是叮嘱道:“霍玉少爷那你可得小心点,虽说现在年纪轻的都送到城外去了,但留下来的还有不少刺头,指不定看你年龄小欺负你呢。这样,我多派些人和你一块去,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大声喊出来。”
霍玉连连摆手,说道:“不用麻烦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我都已经十五岁啦。而且我这两年拳脚功夫可没落下,到时候谁欺负谁还不知道呢。”
说着,霍玉便双腿弯曲,左手握拳搭在腰间,右手成拳打出。
掌柜忍俊不禁,只不过心中还是留了个心眼,趁着霍玉不注意的时候去和自己酒楼的伙计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务必要多多留意,免得万一起了冲突,霍玉受伤,那他可就没法向自家主子和郭湛安交代了。
霍玉随着众人来到难民聚集的地方,只见门口一个难民正靠着柱子坐在地上,见他们来了,眼睛一亮,立刻从地上站起来,一路小跑着奔向他们:“老爷,老爷,这是给我们的么?”
领头的伙计皱了皱眉,说道:“是给你们的,别碰!”他一手打在那难民去碰木桶盖子的手上,又说道,“你让他们都出来,就在门口领粥喝,也不用带碗了,我们这边都有。”
这难民乐得都结巴了:“还、还给碗呐!这碗有多大?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伙计看不上这人,催促道:“饿不死你,还不快去!”
这难民还是不肯走,围着驴车看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看到粗布一角下的碗了,不由舔了舔嘴唇:“这么大,那、那我可得多喝点。”
说话间,驴车已经到了门口,白粥的香味逐渐飘到里面去,不等这个难民进去通知众人,里头的人就陆陆续续都出来了。
几个伙计把装有白粥的木桶从驴车上搬下来,还有三个伙计则混进众人中间,大声吆喝着让他们排成一条长龙。
霍玉就站在施粥人的边上,每来一个难民,他便从一旁的篓子里拿出一个碗递给施粥人。
这些难民大多都精神萎靡,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惫,有的人一拿到粥,直接往旁边走两步就仰起头把粥连头切碎的腌菜一块吞下肚;也有的大约是一户人家,领了粥之后就到一旁找了片空地坐下,几个人自成一圈,别人也不好随意加入;更多的则是三三两两,领了粥后就近找块空地坐下,就着腌菜一口一口地喝着。
但不管是谁,每个人到最后都会用舌头把碗舔个干干净净,就连那些不小心因为舀粥的时候不小心而洒在碗沿的一点水都不放过。
霍玉看着心酸,他见每个人都拿到一碗粥之后,木桶里还有一些剩下的,忍不住又舀了碗粥,刚想拿给面前不远处那个没吃饱的孩子,就被一个伙计拦下了。
“霍玉少爷,这可使不得。”这伙计压低声音说道,“这人啊,最怕的不是穷,而是不公平。现在一人一碗粥,每一碗都是满满的三勺。谁也没法抱怨,可你要是给人多半勺粥,其他人看见了,那可是不会答应的。到时候搞不好还会惹来一场纷争,可不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么?”
霍玉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什么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点头道:“是我没考虑周全,多谢。”
伙计忙说道:“哪里值得霍玉少爷道谢。倒是霍玉少爷,小的可要得罪了。”
还没等霍玉反应过来,这伙计就抢过霍玉手中的碗,大声骂道:“馋什么馋!老子忙了一个上午都还没吃呢,哪有你先吃的份!”
说着,伙计便把这碗粥扔进连粥带碗一起扔进木桶里,只听一声脆响,碗碎裂成几块,和木桶里剩下的一层薄薄的粥混杂在了一块儿。
离得近的难民里有个大胆的,舔了舔嘴唇,往前走了几步,讨好着说道:“几位老爷,这粥里头混了瓷片,喝下去容易伤了嘴,不如赏给我,也不算浪费。”
其他几个难民听见他的话,也都靠了过来,一个个都贪婪地看着木桶里最后的那点子粥。
这伙计吼了一声:“有你们说话的份么!都给我一边凉快去!大善人好心好意为你们施粥,你们不心存感激就算了,还想要抢么!”
如今留在许州的难民大多都是老人和小孩,仅有的几个年轻人要么是身上带病,要么是本身就有残缺,面对这几个伙计都不敢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这几个难民被伙计这么一吼,也只能歇了那点心思,一个个都念念不舍地望着那木桶,在伙计的催促声下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霍玉在一旁见了,心中暗道一声侥幸,又有些羞愧——自己都跟着郭湛安学了这么久了,竟然连这么浅薄的道理都不记得了,要不是有伙计及时阻止,这局势恐怕要难以收场了。
施粥完之后,几个伙计就站在驴车边上聊闲天,等大部分难民都把粥喝完了,这才两两一组去难民堆里把碗给收回来。
有几个老人把碗送过来的时候,嘴巴里还念念有词:“多谢大善人,多谢小善人。不知道善人们尊姓大名,要是我有命回家,一定替各位善人立长生排位。”
霍玉当然不会告诉他们的,只是笑着说道:“老人家不用费心,行善积德,为的就是心安。若是太追求什么长生排位,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这几个人都是穷苦出生,没读过几年书,好在霍玉说的话还算浅显易懂,这本末二字下过地的都听说过。他们听霍玉并不愿意说出大善人的姓名,又忍不住双掌合十,阿弥陀佛的说了一通,这才放下碗离开。
霍玉手脚麻利地把碗放进篓子里,又听见有人在打听这位施粥的大善人的名字,不由心念一动,笑着和旁边的难民说道:“施粥不过是权宜之计,咱们的大善人也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之事,要是能早日送你们平安回家才是真的好呢。”
果然有人如霍玉所预料的一般,提到了塔鞑人:“这也不是大善人一个人能做到的,这塔鞑人着实可恶,我听说他们已经兵临城下,边城就要保不住了!”
另外有难民听了,说道:“我怎么听说他们还在五十里开外的地方,不过按照塔鞑骑兵的速度,也就是没两天的功夫。”
“不对,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另外有一个难民抢着说道,“边城早就被塔鞑打下来了,就要打到俺们村子了!这可是一个兵老爷亲口和我说的,他让我们赶紧跑来许州避难,再晚说不定性命就不保了!”
先前那个难民喊道:“胡说!我这也是一个当兵的和我说的,塔鞑骑兵分明就还在五十里开外的地方呢!”
另外又有几个难民说了自己知道的信息,一个说塔鞑骑兵势不可挡,边城已经被攻下,附近其他几个村县也不保了,整个西北恐怕只有许州能够撑一段时间;另一个说西北军队已经放弃了边境,全面退守到许州前一百里的一处营地,准备在那里和塔鞑骑兵做生死之斗。
众人这才发现,这些人全都是听某个士兵说的,或者是他们的邻居、同村的人从士兵那里听说了之后回来告诉他们的,前前后后有十几个说法。
眼见一群年纪都在四十岁以上的人要打起来了,霍玉赶紧扬声道:“各位千辛万苦到了许州,何必因为这么点事情而闹不愉快呢?今天的施粥结束了,明天大善人还会派我们来施粥,大家不如留些力气等明天吧。”
霍玉这话恰好落在他们的心上,这些人舍弃故土来到许州,不就是为了求得一线生机么?现在每天都吃不饱,更别提受伤问诊了,要是打起来,自己也吃亏。
有了霍玉给他们的台阶,这几个难民各自哼了口气,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嘴巴上嚷嚷了几句诸如“你小子有本事别走”、“谁先走谁是孙子”这些不痛不痒的话,陆陆续续散去了。
霍玉担心有人跟踪,跟着伙计们回了酒楼,在后院里借了个屋子换了套衣服,这才拎着酒楼里的素烧鹅回了郭府。
等郭湛安回来了,霍玉赶紧把今天探得的情况告诉他:“哥哥,今天那些难民的说法都不一样,好像有不止一个士兵在传塔鞑的传言。”
说着,他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给郭湛安。
郭湛安听完,想了想,问道:“你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么?”
霍玉回想了一下,说道:“有几个倒是说了,什么呼伦,左霓,我不太记得清了,正好明天还要去施粥,我明天再去打听打听。”
郭湛安说道:“也好,你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你的身份。这两天许州怕是会不怎么太平,今天已经抓了五个想浑水摸鱼的难民和流氓,以后只怕会更多。”
霍玉点头道:“哥哥放心,我晓得的。”
有了第一天的经验,霍玉第二天没一会的功夫,就从几个难民那打听到了他们的出身,塔鞑的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告诉他们的士兵长什么样。
只是霍玉并没有多少开心,反而忧心忡忡地回到郭府,等郭湛安散衙回来,霍玉顾不得别的,赶紧把郭湛安拉到书房,说道:“哥哥,我觉得这不对劲!今天问的几个难民,有两个是亲耳从士兵那里听来的消息。一个士兵是国字脸,小眼睛,鹰钩鼻;还有一个是容长脸,左眼上方有个小拇指长短的伤口,蒜头鼻。还有,另外有一个是见过有士兵和自己的邻居讲话,长相和前面那两个完全不一样!至于剩下几个,都是从自己同村的人那里听来的,可是这几个人的出身地方不一样,我特地看过地图了,彼此相距颇远,没两天的功夫到不了。我算过,这几个人听说这消息的时间,前后相差最多不过一天,不可能是同一个士兵说出去的!”
郭湛安在昨天听了霍玉的话之后就有这一层担心,今天听了霍玉这话,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想——西北军营里,是真的出了内奸了。
只是郭湛安不愿让霍玉知道这件事,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这当兵的不少都是生活所逼,大概本来就没多少胆子,听说塔鞑要举兵南下,自己就先慌了。”
霍玉长大了,哪里还有之前那么好骗,说道:“哥哥别哄我了,现在这么多难民涌进许州,外头肯定更加乱!这塔鞑还没打进来呢,如果一两个士兵怕就算了,哪有这么多士兵一块怕的?而且就算心里怕,他们干嘛要和老百姓说这些话?军队难道没有规矩么?”
郭湛安不知是该开心还是难堪,苦笑道:“到底是长大了。”
霍玉又气又急,气的是郭湛安就知道骗他,急的是都这时候了,自家哥哥怎么还光顾着感叹他长大了呢!
“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西北的士兵会有这么多人向外散布谣言?姜言年不是在军营么?我记得他还是个官呢,他难道不管么?”
“姜言年虽然是个官,但西北军营里官衔比他大的还有好几个人,他又不是能做主的……人……”说到最后,郭湛安拉长声音,显然心思已经飘到其他地方去了。
“哥哥,怎么了?”
“不好!”郭湛安突然急了,“姜言年恐怕要遭难!”
霍玉见郭湛安脸色难看,又说出这样的话,忙问道:“怎么不好了?姜言年要遭难了?那哥哥我们快去救他吧!”
“不行!”郭湛安深吸一口气,“敌在暗我在明,现在虽然知道西北军营有问题,但到底是哪几个人有问题我们还不清楚,现在出声示警,恐怕非但帮不了姜言年,反而还把我们都暴露了。”
霍玉见郭湛安说的如此严重,心跟着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郭湛安摆摆手:“不,让我想想。姜言年那,我不信他会那么容易被制住。对方只是让几个士兵散播谣言,还不敢在军营里有什么大动作,说明西北军营还没有被敌人控制住,姜言年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不对,秦王!”
“秦王?”霍玉吓了一跳,“秦王怎么了?”
“如果我没猜错,京城那边恐怕有人要对付秦王了!”郭湛安气得咬牙切齿,“真是好毒的计谋,竟然是要把我们三个一网打尽么!”
“那、那哥哥我们该怎么办?”
“不能急,不能慌,”郭湛安出声安慰霍玉,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眼下局势还不明显,我只能猜到有人要借着塔鞑来对付我们几个,其他的都不清楚。现在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玉儿,这些天你都不要出去了,反正厨房那边采购回来的还够吃大半个月,你就在府里呆着。我不是怀疑你的本事,只是对方躲在暗处,我们一旦有所疏忽就会酿成大患,要是他们把你劫走了威胁我,要我的项上人头,你说,我会不会给他们?”
霍玉听到郭湛安最后一句话,刚起来的心思也歇了:“哥哥放心,我一定不会拖你后腿的。只是哥哥,我已经长大了,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哥哥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强撑着,让我替哥哥分忧吧。”
郭湛安只觉得自己那颗悬起来的心似乎被一片柔软棉厚的云给托住了,神色一软,说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