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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在艾德琳的仪容上也有一种雍容而冷静的矜持,它从不超出天性所要表现的东西的那条防线。这好似一个中国大员从不夸赞任何东西,至少他外表不让人猜得出,他所见的事物使他高兴。
——《唐璜》第十三章第三十四节?
“这一家人看人看事的方式有些古怪,”元帅夫人心中暗想,“他们都被他们的小教士迷住了,自然,他的眼睛相当漂亮,但他似乎只会用耳朵听。”
于连却在元帅夫人的态度里,发现了一种近乎完美的“贵族的沉静”的典型。表现为一丝不苟的礼貌,更表现为任何强烈感都不可能产生。情绪的意外波动,一时的自我失控,几乎都会使德·费瓦克夫人愤怒,就如同在下人面前失了尊严似的,哪怕是最微小的感情表示,在她看来,都是一种应该脸红的“道德的昏迷,”会大大损害一个上流社会的人的品德。最大的幸福便是谈论国王最近一次的狩猎,她最心爱的书籍是圣西门公爵的《回忆录》尤其是关于家谱的那一部分。
于连懂得什么位置最适宜在灯光下欣赏德·费瓦克夫人的美。他先占了那个位置,仔细地调整他的椅子,避免看见玛特儿,她对他这种有意的回避极是诧异。有一天,她离开蓝色长沙发,到元帅夫人的椅子旁边的小桌子旁做女红。于连从德·费瓦克夫人的帽子下沿望过去,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从这么近的地方看到这双决定他的命运的大眼睛,起初令他感觉恐惧,后来把他从平时的木讷呆板中解放了出来,他于是大谈特谈,而且谈得很好。
他虽是在和元帅夫人谈话,目的却在刺激玛特儿,说到兴奋处,元帅夫人听得莫名其妙直至不知所云。
这算是初步的成绩。倘若于连能够想到在谈话中加上一点儿德国的神秘主义、高超的宗教信仰和耶酥会的教义,元帅夫人会立刻把他看作一个生来改造时代风气的高人。
“他和德·费瓦克夫人谈得这么久,这么起劲,实在有些古怪”玛特儿心里想,“我懒得再听了。”然后她果然不再去听于连讲话,尽管事实上感觉有些困难。
午夜的时候,她拿着蜡烛,伴随她的母亲回寝室。在楼梯上,德·拉木尔夫人又对于连盛赞一番。玛特儿很是生气,睡不着觉。只有一个念头使她平静下来:“我所轻视的,倒也许算得是元帅夫人眼里最有价值的。”
至于于连,他已按照计划采取行动,不再那么痛苦了。他偶然间看到那个俄罗斯羊皮的文件,里面装着科拉索夫送给他的五十三封情书,忙掏出来,只见第一封末尾注有:“第一封信,见面后第八日寄出。”
“我已经晚了,”于连叫道,“我遇见德·费瓦克夫人已经很久了。”他立即动手抄写第一封情书,这封信里,满是道德风化的说教,令人烦得要命。于连抄到第二页上,便伏在书桌上幸福地沉沉睡去。
几小时之后,强烈的阳光将他照醒。他生活中最痛苦的时光,便是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因为这时他又会想到他的失恋。这一天,他抄完了他的信,几乎要笑出来,“这是可能的吗?”他想,“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要这样的情书。”他数了数,居然有好几个长达九行的句子。原信下面,有一个用铅笔写的注脚:
“此信须亲自送去,骑马,打黑领带,穿蓝色大礼服,交信给门房时,须神情忧郁。双目极度愁苦。若遇见内室女仆,应偷偷拭泪,并与之交谈。”
一切都照办无误。
“我真是胆大妄为,”于连从德·费瓦克府出来时想,“倒霉的科拉索夫!他竟让我给这样的一位著名的有德妇人送情书!我将受到她的极端轻蔑,不过倒是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开心的了。事实上,我能够感觉的也只有这种喜剧了。是的,将一个如此令人厌恶的人,叫‘我’的,当作抑揄的对象,倒令我很开心。如果真的依了我的心,为了消愁解闷,我恨不得去犯罪。”
一个月以来,于连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光,便是牵马回马厩的时候。科拉索夫曾特别关照他,不论有什么借口,都不可去看那弃他而去的情妇。但是马蹄声,于连用马鞭扣门的声音以及叫人的习惯,都是玛特儿异常熟悉的。有几次便将玛特儿吸引到窗帘后面来了。窗帘是细纱做的,于连可以隔纱看到里面。他从帽沿下用某种方式望过去,可以看见她而不接触她的眼睛。“这样,”他想,“她看不见我的眼睛,那便不算我在看她。”
晚上,德·费瓦克夫人待于连的态度一如既往,和没收到他早上神情沉郁地送给她的门卫那封有哲学思想和神秘气息的信之前一样。前一天晚上,于连偶尔发现了能够侃侃而谈的方法,所以他今天又把位置安排好,可以再看见玛特儿的眼睛。她那一边,见元帅夫人来了,隔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蓝色沙发。
这样就表示她离开了平常的伴侣。德·克鲁瓦斯努瓦先生对她这种任性行为,不免感觉惊恐。而他的显而易见的痛苦,登时又令于连残酷的不幸大为减轻。
生活中这件预料之外的事,使得他说起话来像个天使。即便是可作为最崇高的道德殿堂的心灵里,自尊心也能孳生。元帅夫人上车时不禁想:“德·拉木尔夫人说这位年轻教士的确有些出色的地方,前几天,大概是我的在场把他吓住了。事实上,在这个府里遇到的人都很轻浮。我只见到一些因为上了年纪才变得有德的人,年龄的冷酷不是很必要的。这个年轻人已经看到这一差别。他的信写得很好,但我担心他在信里提出要我指点他,那只不过是一种自觉的感情流露罢了。”
“不过,多少人皈依天主教就是这样开始的呀!他的文体和我看到的年轻人写的信大不相同,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他大有希望。我们不能不承认这个年轻教士的文章里有一种动人的语调,有一种深沉的严肃和强烈的信念,他将来一定会有马西庸那样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