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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这个角度看出去,我只能看到花效的上半身,她的下半身被走廊的围栏遮挡了。可是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走过去,打开房间的门,然后露出了诡异而神秘的笑容。但门里面一直没有人走出来,而花效却将头转过去看走廊的尽头,好像已经有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又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了一样。我回过头去看皇柝,他的表情依然是冷漠而坚硬,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这家客栈的酒相当有名,熵裂是个懂得享受的人,于是他总是频繁地在大堂里面大摆酒席。店小二当然对这样的客人格外喜欢,所以当他上菜的时候他的笑容格外动人。没有人面对进账的财富不笑容满面的。
皇柝和我还有月神坐在一张桌子上,伢照、鱼破还有熵裂坐在一张桌子上,只是花效没有来。
皇柝喝了一杯酒,然后转身对熵裂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凤凰是谁了。
然后我看见熵裂手中的杯子跌落在地上,那个晶莹的陶瓷杯子碎裂开来,酒洒了一地。他身边的伢照和鱼破的脸色都变了。
熵裂问:凤凰是谁?然后皇柝突然撑开防护结界,月神手中的月光突然暴长出一把光剑,而我也已经召唤出所有的灵力,身边围绕着无数的冰凌不断飞旋。潮涯的琴声也突然变得尖锐而刺耳,无数的白色蝴蝶从晶莹的琴弦上飞出来充满了整个大堂。
气氛突然变得格外紧张,无数的风从地面升起来在房间里左右盘旋,所有人的长发和长袍都被吹起来,大堂中的灯光变得飘忽不定,甚至整个地板都在震动。因为所有人的灵力都已经凝聚起来了,熵裂他们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一场大战马上就要来临,所以他和伢照、鱼破、潼燮都扣起无名指召唤出了自己的武器。伢照的是一把弥漫着紫色光芒的狭长的冰剑,鱼破的是一把不断变化的三棘剑,潼燮的是一根冰蓝色的幻术召唤法杖,而熵裂的武器竟然是驭火弓,那把通体红色的弓箭是在冰族传说中被封印禁止使用的兵器。
那个店小二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他瘫坐在地上,正企图爬出去,可是身体却被恐惧控制发不出力气。他很缓慢地向门口移动,口中说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皇柝突然闪身挡在他面前,他说:放心,我不会轻易地杀你的,因为你杀死的人太多了,我不会要你轻易地死的,凤凰。
然后店小二的面容突然变得格外镇静,仿佛刚刚那个吓得瘫坐在地上的人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现在他的目光坚定而锐利,浑身散发出逼人的杀气。
他转过来看着我、月神、潮涯,然后问我们:你们怎么知道我就是凤凰?
潮涯突然轻轻地笑了,她对凤凰说:请过来为我们弹奏一曲吧,花效。
然后我看到凤凰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她说:你连我是花效都知道。
熵裂的表情格外惊讶,我知道,没有人会想到是花效,这本来就是个接近完美的暗杀计划,而且是个连环的暗杀计划。
凤凰转过身来,望着窗户外面,轻声地说:乌鸦,你可以出来了。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转过身去看着窗户外面,可是外面只有凝重的夜色。我突然听到长袍掠风的声音,当我回过头去的时候,凤凰已经飞掠向窗户,我知道她想冲出这间屋子,因为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对抗房间里所有的人。
可是凤凰在靠近窗户的时候突然跌落下来,她回过头来看我,脸上是愤怒的表情。
我走过去对她说:我早就知道你会逃走的,所以我已经将四面的围墙幻化成坚固的寒冰,包括大门和窗口。如果我没有解除幻术,这里的人绝对出不去。
凤凰脸上的光芒暗淡下来,她的面容变得说不出的苍老。她问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从你第一天在我屋顶上暗杀我的时候开始。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那天你的灰色长袍下面什么也没有穿。皇柝说那个黑衣人绝对没有时间换衣服,可是,要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却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所以你就怀疑我?还没有,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然后你又杀了针。你怎么知道是我杀了针?当时我的确不知道是你杀了针,我只是怀疑店小二,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就是店小二。为什么?
因为那天早上我和月神告诉针晚上我们会去找她,可是她在我们去之前就已经被人杀死了。当我们和针谈话时只有店小二在我们旁边,所以我从那个时候开始怀疑店小二。你将针杀死之后又将自己所使用的凤凰针放在她的手上,然后把她的针取下来埋进土里面。你想让我们怀疑针就是凤凰。我们本来也的确相信了,可是你忽略掉了针上的剧毒,那些剧毒使地面上的青草全部枯死。所以我们发现了针其实不是凤凰,杀死针的人才是真正的凤凰。因为你在取下针头发上的毒针的时候,忘记了戴手套,所以你的手已经中毒,可是你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再也没有弹过琴。
可是你必须解毒,但是你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拿那些解毒所需要的药材,所以你悄悄杀掉了药铺的大夫,然后易容成他的样子,去找那些珍奇的药材,放进他的药铺里面。你本来想让我们继续转移怀疑的目标,所以你把铱棹药方的最后三味药改成了那三味解毒的奇药,可是这却让我更有了怀疑你的理由。
为什么?凤凰问我。因为一个凡世的医生绝对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崆鳕草、火蟾蜍、魄冰蛛丝这三味药材。所以我和皇柝知道了那个医生绝对不是普通的人,而铱棹也绝对不是凤凰。
然后呢?然后你去偷药,结果被铱棹发现,于是你就杀了铱棹。
然后我听到了凤凰的笑声,她说:如果是我杀了铱棹,那么我又怎么会一直在大堂里陪着熵裂喝酒呢?我望着她,她的眼睛里全是嘲讽。
那个时候我看见你出现在大堂里面,我也几乎动摇了自己的判断。当时潮涯不在,我于是想到了两种可能性,一种就是其实你一直在大堂里面,而进去偷药的其实是店小二,而那个店小二,当时我以为就是乌鸦。第二种可能就是潮涯,我不得不承认对于潮涯的不在场你做得相当高明,当时让我和月神、皇柝全部将怀疑转到了潮涯身上。
那么你们怎么又重新相信潮涯而怀疑到我身上呢?因为那天的下毒。我不得不说你的计策相当高明,你故意叫乌鸦引开月神,因为如果月神在那里,她一接触那些饭菜就会立刻知道有人下毒暗杀。在她走了之后,所有的人全部中毒,那个时候你也装作中毒,本来这是你计划中最高明的一招,却也是你露出破绽的一招。因为皇柝在之前就检查过饭菜,他那个时候已经发现饭菜里面被人下过毒,但是他没有说出来,而是提前配好了解药,准备看到时候谁没有中毒,那么谁就是下毒的人。只是那个时候阴差阳错,潮涯并没有吃任何东西,所以她也没有中毒,而你也假装中毒,所以皇柝马上就做出判断潮涯就是下毒的人。
那么他为什么没有怀疑下去?因为你吃了皇柝的解药。每个人都吃了,为什么没有怀疑他们?
皇柝缓缓地说:因为我的解药本来就是种毒药,没有中毒的人脸色会变成蓝色而自己并不自觉。当我要对潮涯动手的时候,我就发现你脸色已经变了。所以我知道了,其实真正下毒的人是你。
然后我接着说: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我们开始完全相信潮涯,于是我们问了潮涯为什么很多个出事的晚上她都没有在房间里面却要说自己在房间睡觉。可是潮涯依然告诉我们她什么地方都没有去。那天晚上我们就躲在潮涯房间里面,然后半夜的时候,你进来了,对她用了迷魂香,将她迷昏之后你就把她搬到了床底下。然后离开了。于是我们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以前每次出事的时候我们去看潮涯,她都不在房间里面。其实她就在床底下,而当天快亮的时候,你又去将潮涯搬到床上,所以潮涯会说自己一直待在房间里面,这样在我们看来格外明显的谎言就会使我们怀疑到潮涯身上去。你的计划的确很周密。
所以你们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我?
对,可是还不敢确定,直到片风出事的时候,我们才肯定你就是凤凰。
那天你们是故意把我留在那里的?对,我们在转角的地方看到你开门放暗杀者出来,尽管我们没有看到有人出来,可是我们知道房间里面肯定有人出来过,不管他是用的隐身或者什么别的方法。
你们怎么又会想到店小二也是我的?曾经我们以为店小二是乌鸦,可是后来我们发现店小二也是你。首先你从来没有和店小二同时出现过,每次有他在的时候你都不出席,我们都是在等你。而你每次也是在店小二退下去之后才姗姗来迟,而且从来都是没有任何的化妆,脸色苍白,因为你刚刚卸掉易容成店小二的装容。此外在我们要去找针和铱棹的时候,都是只有店小二在我们面前,只有他才可能听到我们的对话。还有,那天晚上皇柝拾到的剑的剑柄上很滑腻,后来我发现,那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只是烧菜的油烟,只有店小二的手上才会有那么多的油腻。我又仔细看过你的手,一个琴师的手上是绝对不应该出现那么多油腻的。你可以看看潮涯的手,干净、细腻、柔软、干燥。这是一个琴师必需的条件。
皇柝走到我身边,说:在我们知道了店小二其实就是你之后,我们猜测乌鸦另有其人。因为杀死铱棹的时候,你的确是陪着熵裂在喝酒,所以,杀死铱棹的人应该是乌鸦。而且,片风死的时候那间房间是从里面锁住的,而当时你和我们一样在外面,所以杀人的也是乌鸦。凤凰看着我,她叹了口气,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无能的王,昏庸而且懦弱,原来我错了,你一直没有说话,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你还有什么要问我吗?
有,第一,我们并没有看到乌鸦从那个房间里面走出来,她是隐身吗?可是在这个世界中,隐身和幻影移形是被封印的,为什么乌鸦可以使用?
第二,乌鸦是谁?凤凰看着我,然后很诡异地笑了,她说: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明白,我绝对不会告诉你的。你已经没有反抗余地了。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就算你不杀我,乌鸦也会杀我,我对乌鸦的幻术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可是,如果我不说,乌鸦也许会救我,因为……可是,凤凰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看到了她脸上的诡异的蓝色,可是她自己仍然不知道,我说:花效,你的脸……我的脸怎么了?花效的表情显示出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已经中毒了,看来这种毒是让人不能觉察的。
然后花效突然大叫一声,也许她已经明白过来,她奔到墙上的那面铜镜前,然后她开始发疯一样大声叫着,不可能,乌鸦不可能杀我……可是已经晚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然后她的身子向后倒下去。皇柝跑过去抱住她,急促地问:告诉我乌鸦是谁?快!
乌鸦是,是……可是花效没有说完。她永远也无法说完了。
乌鸦不会相信任何人,她只相信死去的人。只有死去的人才会真正保守秘密。
大雪一直没有间断过,转眼已经到了凡世的新年。我记得在我流亡凡世的那几十年中,我从来没有真正感受过这个凡世间最热闹的节日。客栈的门口挂满了红色的宫灯,大雪从天上不断地降下来,越是临近新年雪花越是大,如同鹅毛一样纷纷扬扬地铺满了整个大地。那些红色的宫灯在风雪中来回地晃动,温暖的红色的灯光弥漫到街上。
大街上不断有孩子在雪地里奔跑,他们穿得都很臃肿笨拙,眼睛明亮笑容灿烂,有着孩子所特有的单纯和欢乐。有时候月神和皇柝会站在门口,偶尔那些小孩子会走过来好奇地看着他们。因为他们的头发是纯净的银白色,长长地沿着幻术长袍漫延下来如同流淌的水银。月神和皇柝都会蹲下来和那些小孩子一起玩,很难想象这两个对着小孩子笑容温暖而包容的人会是刃雪城中最厉害的两个角色。而且其中月神还是一个最顶尖的暗杀高手。不过当我看到月神的笑容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温暖,我从来没有看过月神的笑容,原来月神笑起来的时候如同最和煦的风,舒展而飘逸。潮涯总是喜欢那个店主的小孩子,我觉得那个小孩子格外像樱空释小时候。在我们流亡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释的父亲,因为我已经变成同我的父皇一样桀骜而英俊的成年人的样子,而樱空释依然是小孩子的身体和面容,眼睛大大的,漂亮如同女孩子。我总是抱着释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看着他在我怀里东张西望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就会不自觉地笑起来。在很久之后,在我们回到刃雪城之后,在释也已经变成一个比我都还要英俊挺拔的王子之后,释告诉我,他说:哥,其实我最怀念你在凡世的笑容,眼睛眯起来,长长的睫毛上落满雪花,白色的牙齿,嘴角微笑的弧线又温柔又坚强。他俯下身,亲吻我的眉毛,头发散落下来覆盖我的脸。
客栈里面渐渐地没有人居住了,因为所有的浪子都要赶回去,即使没有家的人,也会寻找一个像家一样的地方,否则,一个人住在客栈中,在半夜醒来听到窗外深巷中淅沥的雨雪声的时候,肯定会感到空旷的孤独。
只是,我已经过了好几百年那样的生活了,每天在空如坟墓的刃雪城中来回地踱步,在屋顶上看星光碎裂下来,在冰海边听年轻的小人鱼的歌唱。我总是一遍一遍地怀念曾经在几百年前,那每当黄昏降临时就会出现的人鱼唱晚。
客栈中又有了新的店小二,是个普通而老实的人,从小生长在凡世,看见我们这些长着及地的银白色长头发的人他还吃惊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