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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湘西方言,“老公”的意思),你这个砍血脑壳壳儿的,还不起床!太阳晒到屁股了。”顺香大婶左手杈着腰,右手指着东厢房大大咧咧地骂了起来。
“你这个婆娘,每天不喊不舒服吧!这才什么时候。”显然,立云大叔有点生气了。
立云大叔是生产队的会计,昨晚和出纳民初结账到凌晨。此时的他,两眼红肿,像两个熟透了桃子。可是,老婆闹起来了,没办法,不得不起床。
“嫁给你真是背了万年时(湘西方言,“不走运、后悔”的意思)!”顺香大婶继续粗门大嗓地骂着。
“臭婆娘,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你是不是嫌我嘴巴多了?那你替(湘西方言,“去”的意思)找个嘴巴不多的人过安静日子替(湘西方言,“去”的意思)。瞧你这副模样,尖嘴猴腮,瘦得一把皮包骨的,哪个姑娘嘎(湘西方言,“女人”的意思)会要你?你涡一汃尿(湘西方言,“撒尿”的意思)照一哈(湘西方言,“一下子”的意思)。”
立云大叔算是捅上马蜂窝了。
原本顺香大婶和求枝大婶昨晚收工时,她家的羊吃了求枝大婶自留地里的萝卜菜,她俩吵了几个小时。当时,若不是玉梅大婶儿相互劝解,俩人肯定会动手打起来。女人和女人吵,那也就罢了。可是,求枝大婶仗着自己的男人在场,加之自己在理,真是出尽了风头。事后想起来,没把顺香大婶的鼻子气歪,已经就够幸运了。因此,顺香大婶天没亮就起了床,到屋后的山坡上割了一大捆青草,计划对那两只羊进行圈养,免得受人家的窝囊气。可是,她一个人忙了一个早晨,眼见生产队长又要吹哨子出工了,立云大叔还躺着不起床,家里冷火秋烟(湘西方言,“冷冷清清”的意思)的,她就更加生气了。于是,就张口骂了起来。
立云大叔心里明白,这次算是彻底把她惹恼了。他披着衣服来到灶房,一声不吭地生火做起饭来。
“屋漏偏遇连绵雨”,立云大叔越是心急,火越是生不起来,气得他直拍灶台。
“瘦猴子,你除了能写几个狗脚迹(湘西方言,“写字、识字”的意思),一垳(湘西方言,“一项”的意思)都不会。”顺香大婶从立云大叔手里抢来火柴,一边生火做饭一边骂着。
“让你骂,老子惹不起你!”立云大叔憋了憋嘴,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难听清楚。
“如果不是老娘嫁给你,你这无用的瘦猴子,可能会永远打单身!”顺香大婶骂过不停。
“我……呸!”立云大叔再也忍不住了。
“你妈逼的,再给老娘呸个看看!”
“呸!呸!呸!”立云大叔连续吐了三个“呸”。
顺香大婶的那个气啊,真是不打一处来。她“嗖”站起来,待立云大叔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她扬起手中的吹火筒(湘西人烧火用的吹火工具,是用竹子做成的。它从顶部到距底部的第二节,其眼一样大,唯有底部只一个小眼,相当于“封箱”的功能),朝立云大叔身上狠狠地砸去。立云大叔见状,立马把身子一歪,想躲过这狠命地一击。结果不然,他的身子是躲过了,可是,头没有躲过。只听见“嘣”地一声,血从立云大叔的头部流了出来。
顺香大婶见状,被彻底地吓懵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老妈子(湘西方言,“老婆”的意思),你谋害亲夫啊!”立云大叔一手按着伤口,一手揩着流在脸上的血。
大约过了一袋烟的时间,顺香大婶才醒悟过来。她赶忙跑进卧室拿一块花布,给立云大叔简单地包扎起来。
“老头子,我不是故意的。”顺香大婶带着哭腔说着。
“知道你不是故意,没事。”
“要不,你打我一顿,让你出哈气?(湘西方言,“解气”的意思)”
“老妈子,你傻啊!”立云大叔温情地说。“我把你打伤了,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我就不疼了?真是傻!”
“老头子,我就是傻!你还是打我几下,我心里好受一点。”顺香大婶不依不饶地,抓住立云大叔的手,直往自己的脸上打。
“老妈子,你别闹了!好不好?”立云大叔实在是受不了啦。
“老头子,你还打我三下,好不好?”顺香大婶撒娇似地说。
“真是一个蠢宝婆娘!(湘西方言,“傻老婆”的意思),把你实在没办法。”立云大叔轻轻地拍了拍顺香大婶说。
“嗯,是的哈(湘西方言,“是啊”的意思),我就是一个蠢宝婆娘。不过,是你的蠢宝婆娘哈(湘西方言,这里是语气助词)。哈哈哈……”顺香大婶像湘西男人一样,无拘无束地、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立云大叔又疼又气。心想,年轻的时候,自己千挑万挑,怎么就挑到了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想到这里,立云大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嗯,我家的蠢婆娘就是这样招人疼。”
“哈哈哈……”
听了立云大叔的话,笑得顺香大婶的腰像一把弯弓。
“哎……呀……!大叔,你的衣服上好多血(湘西方言,“很多血”的意思)!”放早牛回家的军宝路过立云大叔家时,见立云大叔脸上、衣服上全是血,他吓得尖叫起来。
那时孩子们放牛,分为早、晚两个阶段。除特殊情况外,一般是早晨六点到八点,称之为“放早牛”;下午是四点半到七点左右,谓之“放晚牛”。白天的时间,要么由父母一边劳动一边放牛,要么就把牛关在牛栏里,撒上一堆青草,牛饿了后自己吃。
“军宝,你是我们队上最乖的孩子。你知道的,大人的事小孩子不可以乱说的。”好面子的立云大叔疼得呲着牙,嘱咐军宝说。
立云大叔高挑清瘦,不到三十岁时,头顶的头发就几乎掉光了。龙儿为此给他编了几句顺口溜:“癞子癞,偷腌菜;打瓶酒,嗙尿臭;做餐饭,没人看……”可是,立云大叔却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每次出门时,总是喜欢摆弄几下自己的头发,把秃顶盖得严严实实的。那年代,没有发胶也没有啫喱水,他只能每隔一个小时左右,把口水吐在手掌上网头发上抹,之后再用小木梳子在头顶梳理几下。虽然如此,但并不影响他在大队党支部书记兼大队长显贵心里的形象。无论大会、小会,显贵只要是表扬干部群众,立云大叔总是排在第一。当然,这与他的听话和个人文化素质、做事的执行能力和厚道分不开的。按显贵的话说:“在这个年代,高中生多得很,但像王立云这样真水平的同志已经不多了。在我们大队,如果没有我汤显贵的话,这位置,肯定是王立云同志的。”每次说完,显贵都要“唉”地叹一声长气,似有那“既生瑜,何生亮”的落寞与伤感,一副为立云大叔打抱不平的表情。其实,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此,他是在拿立云大叔衬托自己。
“嗯”军宝点点头说。
“乖孩子!”立云大叔摸摸军宝的圆脑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