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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光圈像是在一点一点得放大,汗水流进肿胀的眼皮里,辣得生疼。意识在半空中回旋,剧烈的疼痛中,申时轶却不舍得闭上眼,仿佛看见他的公主在向着他这里跑过来,她跳动在光影里,又像是幻觉。一双清凉的小手将他的头颅温柔的捧起来,温热的泪滴在他的脸上、焦渴的嘴唇间。
这是真实的吗?为什么想抬起手去抚摸她,她却好像隔了几重山那么遥远,怎么也够不到。
“申时轶,阿狸……”少女低低得唤,樱唇落到他的额头上,脸颊贴上他的。
泪和汗濡湿在一起。
他们下一次相见,会是在什么时候?
“对不起,小光……”男子的声音低低叹息,没有了方才面对女皇皮鞭的坚定和毫不迟疑。
“不,不要说!”虞盛光止住他,擦干净泪水,“我等你回来!申时轶,答应我,你一定会回来!”
申时轶抚上她的脸,湿漉漉的苹果一样的小脸,多么可爱的、可敬又贴到人心肠的女人,他贪婪得看着她,虞盛光想挤出一个笑容来给他,却忍不住嘴角还是扁了,偏过头,一串珠泪簌簌落下。
申时轶执起她的手,一起贴到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前,“我以我死去的母亲的名义,吾爱,等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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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煌是在外宫门的值房听到山堂前发生的事,刚一听到,他愣了一下,坐在椅上,看着前方。
心腹的副将也沉默了一下,继而一人道,“不做郡王爷去做庶人,申时轶真是一等蠢人!”
“自毁长城……”属下们兴奋起来。
突然间霍煌“腾”的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剑佩到腰间,大步向外走去。
“将军,将军!”一行人急忙跟上,簇拥着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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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阔的广场上,华表柱前,那两个人影在灼灼的日光中像是虚浮的点。
霍煌看见她的侍从们远远得站在后面,虞盛光低着头,她的手在他的心坎上。
而后,远远得走来一人,是大监刘永,他对她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她站了起来,公主殿的侍卫们扶起申时轶,准备将他送出宫门。
霍煌吩咐身后的人,“走吧。”
“将军?”那人疑问。
霍煌道,“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们掉转身,向铜雀台所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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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刘永对虞盛光道,“殿下,该回去了,陛下还等着呢。”
虞盛光仍往宫门的方向看了一会,“好,”她应道,转过身,那张略微苍白的脸蛋上,血和泪已干,比他想象的要冷静和自持,刘永不禁回想起几个月前,豫平郡王离开的时候,彼时她哭闹了一场,像一个孩子。
心中不禁微微唏嘘。
“我先回宫略梳洗一下,九爷帮我跟母亲这样回。”
“是。”刘永微微躬身,不自觉中带了些微恭敬。
虞盛光换了衣衫,净了脸,来到太月主殿。
霍昭面色阴沉,“你方才都看到了。”
“是。”虞盛光跪坐到她榻前。
“你怎么看?”女皇的语气烦躁,“觉得朕残忍是吗?”
虞盛光先顿首大拜,起身,声音冷静,“陛下,申时轶是您最优秀的孙儿……”
“优秀?!”女皇粗暴得打断了她,厉声道,“优秀有什么用?优秀、不听话、不服从安排,倒还不如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傻瓜庸才!”
盛光不再说话,静静得垂首坐在那里。
“你怎么不说话?”霍昭质问她,“哑巴了?!都和朕虚与委蛇!”
“母亲,您现在心情不好……”
“朕当然心情不好!”霍昭的声音越来越大,刘永在屏风外面,和姜影儿面面相觑,不禁十分担心,听女皇的声音在里面继续质问道,“是不是你暗中和申时轶暗通款曲,扰乱他的心思,让他不听从朕的安排,嗯?”
这就是诛心之语了,刘永不禁掐住指头。
女皇的声音大,在殿内隐隐有回音,过一会儿虞盛光方伏下身子,静静道,“母亲,自申时轶归来,儿臣有没有和他暗中往来,您应当很清楚。阿圆再不稳重,也希望申时轶他能够自己做出选择。”
“自己做出选择!呵,这么说,他这样的选择,你虽没有怂恿诱引,但着实是很满意了,是不是?”女皇抓住她的话柄,步步紧逼。
许久,少女的声音方轻轻道,“是。”
姜影儿在屏风外听着,一时似是痴了。
女皇不再质问。室内静了许久,只听见漏壶里水滴的声音,她说道,“前些天,济宁侯向朕求娶你,阿圆,你要怎么选?”
虞盛光抬起头,“母亲,”她克制住喉咙间的梗塞,那一双澄透如秋水明空的眼睛看向她,霍昭不禁有些儿狼狈,不悦得唇角更加抿紧。
她们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虞盛光道,“下午儿臣约了琴师来学琴,时辰差不多了,请容儿臣告退。”
霍昭不再说话。
虞盛光站起身,向她深深一福,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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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叮咚,滴到窗外的芭蕉叶子上,发出淙淙的声响。
伏牛山出云行宫发生的事,第一时间传到了临江的豫平郡王府内。
申牧躺在竹制的凉榻上,听闻了消息,久久没有说话。
幕僚李顾在一旁道,“申时轶……喏,当真是出乎人的意料。”
“他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申牧叹,申时轶,果然非刘章之辈也!这样的勇气和决心,非一般人所能具备和做到。他侧过脸,和李顾的目光对视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江山是冒险者的游戏,要么一败涂地,要么则是一本万利。
申时轶,他已有了一个王者的勇气和决心,是否拥有王者的能力?
李顾小声道,“申时轶出城时,几十名大臣现身相送。”
申牧道,“霍昭将申氏压得太狠了!申时轶此举,得了不少人心,但只怕后面,会激起更大的反扑屠杀……”他重新闭上眼,心底缓缓得漫过一丝苦涩,还有…小阿圆,他把她留在了那里,只怕她一颗心,再也回收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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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圣元年六月初,西平郡王申时轶触怒女皇,被夺爵、贬为庶人,发配前线边疆。
女皇擢济宁侯、右卫将军霍煌担任金吾卫大将军,执掌宫城内外宿卫和京都警卫,以霍煌、弥安为首,大肆对朝堂上亲申氏皇族的文武大臣们进行又一轮的清洗,短短半月,被捕到铜雀台的几十人,而包括金吾卫在内的六卫之中,原先忠于西平郡王申时轶的将官们更是首当其冲。早在申时轶被贬当天,霍煌就带人抓捕了几名他的亲信副将,几天后,甚至有两名原先六卫中的中级将领,在某一天早晨被人发现横尸在洛阳的街头。
流血,无尽的流血和杀戮,虞盛光望着窗外啁啾的鸟儿,它们则是轻快得在枝头跳跃,尽情享受着夏日的蓝天和阳光。
身后,贺思沉着的声音道,“殿下,现在不是气愤的时候,也不是软弱的时候,气愤和软弱是没有用的,您应当尽力保护好我们,保护好您的臣下。”
虞盛光问,“弼尧先生也认为是西平殿下激怒了陛下,所以才有这一次的清洗吗?”
贺思没有正面回答,“这是一场战争,殿下。西平郡王向陛下亮明了态度,迅速聚拢了亲申氏一族的人心,同时也必定要承受对方的打击。”他躬下腰,向虞盛光道。
“而且,我们不能不防备,如果他们直接向西平殿下动手……”
虞盛光悚然一惊,抬起眼。“这不可能。”他们应当还不会那么大胆。
贺思神色凝重,“如何不可能?殿下现在是庶人一个,身边防卫比以往大不如前,那霍煌是什么人?虎狼心性,又喜出奇——你看他当天就缉拿了几个殿下在金吾卫的侍卫,出奇得迅速。更不要说现下陛下公然发作殿下,有那一等小人,自以为是,揣摩上意——在您的心目中,殿下是独一无二的,但在他们脑子里,陛下杀的申氏的人,还少吗?”
二人正说着话,小空进来了——她如今负责与外面事务的联络,向他们行礼后道,“公主,贺大人,铜雀台拿了齐伯爵家的世子齐生,说他为西平殿下串联京中大臣,意图谋反,现人已被缉拿进了铜雀台。”
“这肯定是诬陷!”贺思沉着着道,“殿下一心去前线杀敌打仗,怎么会图谋谋反!这必是霍煌弥安的阴谋!”他看向虞盛光,“铜雀台手段多,进去的人为求速死,什么冤屈的话都能说。齐生是殿下的至交好友,亦是他身边的能臣之一。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您须得在他未受刑之前将他解救出来,要快!”一双眼睛殷殷得看向她。
“我现在就去找陛下!”虞盛光站起身,想一想,问道,“是否可以与九爷商量?”
贺思略微沉吟,“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