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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顾珩被推进手术室到现在,过去了二十一天。
他一直没醒。
太阳升起,又落下,日复一日。
温言停掉了所有工作,每天往返于她的小屋和医院之间。她经常会做一些清淡可口的饭菜,比如熬点小米粥,或者做些茄子面带到医院。
这样只要顾珩醒来,就不会饿肚子。
可是他一次都没醒,每天仅靠输液维持。
有好几次她就伏在他的床边睡着。夜里醒来的时候,她会给他掖掖被角,出神地看着他好久,然后用微凉的指尖轻轻划过他额头,自顾说一些从前的事,而他依然在睡着,平静安稳。
世界突然变成两个人的,与他人再无关系。
她多希望眼前这个男人可以快点醒过来,像从前一样用冰冷讽刺的目光把她打量个遍,然后轻蔑地说:“温言,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脱离顾家存在,你不可能成功。”
即使是这样尖酸刻薄的话语,也会变成好听的音乐。
但即使是这样尖酸刻薄的话语,她也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
显然,那枚炸弹不仅炸掉汉堡店的大多生命,也将整个娱乐圈炸到沸腾。
从爆炸案发生开始,几乎每天都有一群记者守在温言的小区门口,只要等到她出现,就会立刻围堵上去,争先恐后递过话筒,七嘴八舌的问着问题。甚至不等她对上一个问题做出回答,后面的问题就像连珠炮一样被接连抛出。
温言大多时候是沉默的,这是她一贯风格。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和破坏是致命的。不仅因为顾珩现在还躺在医院,还有那些被无辜牵连的生命更加值得尊重敬畏。
温言已经被道行高深的娱记们左右夹击,寸步难行了。
“温言小姐,请问你对于上个月的那起爆炸怎么看?”一开口就目的性十足。
“温言小姐,请问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您是恰巧在那个餐厅用餐所以才被波及吗?可我们听说当时您正在店外?是您已经用过餐准备离开,还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温言小姐,您是否认为那起爆炸,或许是冲着您来的?”提出问题的人是个年轻记者,他一面问得大胆,一面又显得小心翼翼,“之前您也有过被绑架经历,您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温小姐,请问顾珩先生的伤怎么样了?我们得到消息说他很可能……”
“他会站起来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温言,突然凝神望向刚刚提出疑问的记者,冷静而笃定的说道。
那个记者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尴尬的咳了一声:“当然!我们也希望如此……”
大家正七嘴八舌的问着,突然传来一声强烈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一辆黑色轿车稳稳当当的停在小区门口。
众人下意识回望,集体讶然。
只见俨燃从车里走下来。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露肩长裙,高跟鞋,戴着墨镜,嘴唇涂着一贯张扬的正红色。
她面无表情的朝这边走来,然后拨开将温言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一手抓住温言的胳膊,另一只手挡住疯狂往前拥挤的记者。
她一句话没说,只是拉着温言迅速走出人群,接着将她推到了副驾驶的座位。那幅画面,就如当初,她被娱乐记者疯狂堵截的时候,跳出来为她解围的温言一样。
车子很快开走,只留下云里雾里的记者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一路无话。
俨燃将车子开到海边,停了下来。然后,她将车窗摇落一半,不紧不慢点着一支烟。
温言一直目视着前方,她下意识地,微微抬起了面庞,夕阳余辉透过车窗洒在她轮廓清晰的侧脸,看起来格外柔和。
“你还好吗?”半晌,俨燃缓缓开口,不等温言说话,又自顾笑了,“我希望你不好。”
“这些天,我一直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些可怕的画面,我看见他在大火里挣扎,最后被烧成灰烬……所以我来找你,只要看到你痛苦,我就会好受些,他为你做的那一切,才会值得。”俨燃转过头来,打量着温言,“显然,这段时间,你很难熬。”
“我只希望他能醒来。”良久,温言轻声说道。
俨燃冷笑一声:“是啊,那样他就会知道,你没日没夜的守着他,他就明白你对他的情意了。人啊,都是贱骨头,拥有的时候不懂珍惜,失去了才想着要弥补挽回,温言,你不觉得你是一个自私又虚伪的人吗?”
“我承认。”
然后,彼此沉默了好长时间。
“那天,顾珩对我说,他坚持不下去了。”良久,俨燃再次开口。
“他说,他跟你一直在较劲,用尽全身力气证明谁可以更狠心绝情,所以你母亲的事情曝出来后,他就去了你的见面会现场,就是想证明没有他你就完蛋了。他这个人,有的时候聪明冷静,有的时候简直幼稚到可笑。”俨燃饱满的唇畔挂着讥讽的笑意。
她说着掐灭烟头,放缓了语调:“这些年,他一直忙着怪你,忙着恨你,好像折磨你他就能得到快乐,就会满足,其实不是,他只是因为爱而不得,他只是用错了方法。多可笑啊,他在我的面前,对我说这些,好像这样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跟我分手,好像这样分手了对我就没有伤害。”
“他还说,他不是圣人,不能够包容全天下,他只愿意保护他爱的人。温言,你知道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在想什么吗?你知道我有多恨吗?不爱我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呢?难道是我俨燃主动投怀送抱求他跟我在一起的吗?他当我是傻子,这个混蛋。”
温言看着俨燃的目光有些诧异,目光在她明艳的脸上停留半晌,然后恢复平静神色,想要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俨燃又点着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淡白色的烟圈:“他虽然说你倔强,无情,甚至可恨,可他还是想帮你。白筱的死,你被卷进去,他甚至想要为了你做假证……那时我就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了!其实他要的不多,他要的,只是你的心罢了,而我,就算把整颗心掏出来捧到他面前,他也不要。”
“什么是悲哀呢?这就是吧!”
“没错,我是看你不顺眼,因为你比我幸运。温言,我比你努力百倍千倍,你现在拥有的这些,只是因为你比我幸运。”她说着又狠狠吸了一口烟,“三年后莱顿电影节,你我再分高下。”
温言看着她,目光诚恳:“你想要的,终会得到。”
俨燃哼笑一声:“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俨燃将温言送到医院门口就走了。温言本以为她会进去看一眼顾珩,她却只是露出一丝苦笑:“让我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怕后悔把他还给你。”说完一脚油门,车子飞快驶去。
这天晚上,温言就伏在顾珩的床边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回到很多年前,那时候她母亲还在,就坐在小院子里的长椅上,一边给她编辫子一边讲故事,父亲在一旁看书,温故围着那株巨大的杨树跑来跑去。长着小虎牙的沈寂翻墙跳进院子,淘气地揪着她刚刚编好的小辫子……可梦中却没有顾珩,她怎么找都找不到,夜里醒来的时候,床边泪湿一片。
第二天中午,她接到一通电话。
温言看着手机屏幕上跳跃着的电话号码,沉默许久。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幢老式复古的房屋,门前的大树参天挺拔,大门是敞开的,院子里的花草像是很久没有经过修剪,有的叶尖已经泛黄。院子里的大黄狗蹲坐在地上晒阳光,看到温言进来,懒洋洋的扭过头去,压根没理。
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
温言走进客厅,行动不便的男人正坐在扶手椅里,他微微躬着背,厚实的手掌撑住了额头,眼眸低垂,仿佛若有所思。
直到温言礼貌而客气的唤了一声:“温先生。”他才抬起眼睛。
大概是上了年纪,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他总觉得眼前的影子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于是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副眼镜。
“言言。”老人的表情在看清温言的一瞬变得喜悦,“你来了。”
他顿了一下又问:“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我看电视才知道发生了爆炸,听说你受伤了。”
“我没事。”
“那就好。”他垂下眼睛,停顿片刻,然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温言的眼神有些闪烁:“温故失踪了。”
温言微微皱眉。
“我想,是沈寂带走了她。”
温言将眉头皱得更深:“我不懂您的意思。”
老人沉默了下:“沈寂爱你,温故恨你,你懂了吗?上个月的爆炸,他以为是温故做的。”
“既然您知道是沈寂带走了她,为什么不去找沈寂?”
老人长长的叹了声气:“我当然可以找出沈寂,但是不确信可以救出温故,那孩子已经疯了。”他恳切的望着温言,“言言,沈寂最听你的话,只有你能救她。”
“如果那场爆炸是温故做的,我凭什么救她?”
老人有些难堪的垂下眼眸:“当然,你完全没这个理由,但不管怎么说,她是你妹妹,小时候你带着她玩,教她踢毽子,还送过她一个玩具小熊,你还记得吗?”他似乎有点着急了,“直到现在,她还留着那个小熊,言言,在她心里,你一直是姐姐。”
“而且,温家也需要一个继承人。”
话音未落,温言突感冷意袭来。
她慢慢抬高了眼睛,面无表情的望着玻璃窗外那道苍白到刺眼的光线,“温先生,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想救温故,究竟因为她是你女儿,还是温家需要一个继承人?”
老人不语,按在腿上的手却无法抑制的微微颤抖。
温言冷冷地笑了:“您真不愧是个生意人,这一生都在算计。你算计每一个人,母亲,我,甚至是温故。”
说完,立刻转身往外走。
“言言。”老人的声音变得急切:“你……”
走出客厅的时候,温言停住了脚步,她微微侧脸,余光瞥向他的方向,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地问:“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母亲?”顿了顿,苦笑,“我想是没有的。”
温言走出温家大门的时候,觉得眼前一片朦胧,大概是阳光刺眼,她无法承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