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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历元年九月,先皇惠妃寝宫琼华殿失火。宫女纷纷提水救火,手忙脚乱间未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女人匆匆逃出寝宫。那女人随太监趁夜逃出皇宫,手拿着一张地图朝赵翰落脚的地方奔去。这人正是惠妃。后有史料记载,惠妃死于琼华殿大火中。
隔日,先皇嫔妃皆入皇庙修行,与世隔绝。
大历元年十月,赵灏同党皆锒铛入狱,苏悦自缢于府邸中。
大历元年十一月,皇上赵澈迎娶李锦然为后,赏李铮黄金万两,命李铮为护国将军。李锦然封后那日,李铮竟不敢去看李锦然的眼睛。二夫人站在李铮身侧,额头上冷汗涔涔。李锦然笑靥如花,好似给她下毒一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封后五日后,李锦然头戴凤冠,身穿金绣龙纹诸色真红大袖衣与赵澈一同回了李府。吴氏早早地在门口迎接。半年未见,吴氏已满头银发。李锦然微微地红了眼眶,喊了声:“祖母!”
吴氏浑浊的老泪流下:“死丫头,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以为你跟阿湘一样都死了。”
李锦然抓起吴氏的手作势往自己脸上打,哄着吴氏道:“祖母说的是,锦然该打。”
吴氏哪里舍得打李锦然,看向赵澈道:“锦然这孩子一生命苦,跟了你,莫要再让她受委屈了。”
赵澈温柔一笑,轻声说道:“祖母放心。”
吴氏又拉住李锦然的手,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做了皇后,就该有皇后的样子,要母仪天下,统领后宫。你这孩子性子倔,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又多……”
吴氏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皆是对李锦然的关切,令她心里温暖极了。
赵澈见李锦然对吴氏感情甚深,有意要将吴氏接到皇宫生活。李锦然却微微地摇了摇头。皇宫规矩多,吴氏必不习惯。她只每日来李府陪伴吴氏,李铮与二夫人皆小心翼翼地陪同左右,宛如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一日李锦然坐在吴氏的身边,与她说起儿时时光,吴氏嘴角泛起笑意。李锦然说着说着,见她半晌没有动静,指尖在吴氏的鼻尖探了探,轻轻地将吴氏的眼睛闭上,轻声说道:“祖母,锦然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吴氏下葬那日,李锦然在坟前站了很久。
待赵澈将她接回寝宫后,提笔写下一封信,将近日来她了解的大庆对大日的战略部署以大日国的文字写进信中,在灯火通明的宫里看了良久。这是她最后的一招棋,她要让害死母亲的人都下地狱。
夜色正浓,李锦然密召朱元,将此信递给他,只说在陪伴吴氏时发现的,故作不知地问道上面的是什么文字。朱元见多识广,博学多才,将信打开后面色大变。
翌日清晨,有道秘折呈给皇上。秘折所写李铮与二夫人周氏通敌叛国,将大庆的作战计划泄密给大日国。赵澈见折子后,立刻将李铮与周氏打入大牢,凡代李铮求情之人皆严查治罪。
李锦然这些天心事重重,赵澈每日抽出时间陪伴左右。为了让李锦然高兴,赵澈将张蔚然提拔成御林军总统领,让其有机会能见面。
当张蔚然见到李锦然时,与她说了许多承欢的事。李锦然轻声一叹。赵漳失势,太子府里的人皆作鸟兽散。承欢又无心计,留在府上必过得不好。
待赵澈下了早朝回来,李锦然看着赵澈道:“我想承欢了。”
隔日,李承欢被宣进宫。再见李锦然,她已无当日棱角,双手扣地高声喊道:“参见皇后娘娘。”
李锦然将她扶了起来,多日不见,她竟消瘦了许多。李锦然命宫女奉茶,李承欢小心谨慎地坐在一旁,犹犹豫豫地不敢开口。待茶喝尽,她才开口道:“我想见见母亲。”
李锦然面露难色,李承欢见之急忙说道:“若是为难就算了,我只想让母亲知道我心里想着她。”她将腰间的玉佩解下,递给李锦然道,“大姐,若是你什么时候能有机会见到母亲,就把玉佩给她,告诉她我有了孩子。我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再不会像以前那般任性……”
李锦然拿着玉佩沉思良久,应了下来。李承欢喜极而泣,又连连谢过,欲回府邸。李锦然见承欢一身衣裳仍是出李府之前的,便赏赐了一些银两让她带走。
待李承欢离开后,李锦然拿着玉佩看向大牢的方向,是时候跟过去做个了断了。
湿冷的牢房里一个身穿鹅黄绸衫的妇人呆愣地看着暗无天日的墙壁,牢房外时不时地传来异常痛苦的叫喊声,铁链抽打皮肉声,还有烙铁烧热后烫在犯人皮肤上发出的嗞嗞声。
六十天了,她在这个牢房里整整熬了六十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也不知何时有人能来救她。
“周氏,该你了。”监狱小吏将牢门打开,不耐烦地喊了声。
牢房的门吱呀一声,周氏缩在墙角紧紧地攥住手里的帕子,额头上早已沁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惊慌失措地看着狱卒一步步向她走近。那狱卒面无表情,只将她从阴暗的角落里一把拽出,拖着她往牢房门口走去。
“不要,我不能出去,我不能死,我是皇亲国戚,当今皇后还得喊我一声二娘,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周氏死死地抱住牢栏门柱,任凭狱卒怎样拖她都不肯移动半步。
“你们都下去吧!”正待狱卒准备拿出鞭子再狠狠地教训下周氏时,便听见身后一道威严不容侵犯的声音响起。他急忙回过头去看是何人,待看清时立刻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喊道:“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后,所有人都面对着她半弯腰慢慢地向后退了出去。整个牢房顷刻间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周氏的叫声还在喊着。
“瞎了你的狗眼了吧,皇后娘娘是来救我出去的。我死不了,死不了。哈哈哈。”周氏看见皇后,像是见到了救星,两眼放光地看着她,“锦然,你快救我出去,我在这里快熬不下去了。”
“你刚刚对狱卒说是我的二娘?”李锦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氏。
“自然是。你快跟外面那些人说,我没有通敌叛国,你爹也是被冤枉的,你不能见死不救。皇上如今就只听得进去你的话,你帮帮我们。等我们东山再起,好处一定少不了你的。”周氏丝毫不看李锦然此刻是怎样的神情,只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李锦然的身上。
李锦然对她的话仿若全然没有听见,一脚踏进牢房,巧笑嫣然地看着她:“通敌叛国可是死罪,皇上又怎会因我三言两语就放人,二娘真是太抬举我了。”她围着周氏走了一圈,将她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个够。
周氏脸色一僵,不知该如何接她下面的话,思忖了半天才开口:“锦然,二娘虽对你不够好,可好歹没有害你的心思。我跟你爹都是被人陷害的,我们没有通敌叛国。
“我自然相信你们都是清白的,二娘,我都知道的。大日离我大庆数万里,单凭黑衣人的检举揭发,没有足够的证据,按我国法律是不足以定罪的。”李锦然有条不紊地说道。
“对,对。锦然,你就把这番话去跟皇上说,他一定会放过我们的。”周氏面露喜色,急忙抓住李锦然的手,一脸的讨好。
“然而,前些日子我在宫里乏味无趣,微服出游,有个人交给我这么个东西。二娘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李锦然从衣袖里拿出一块黄色绸缎,递给了周氏。
周氏接过绸缎,顿时吓得脸都变了色,一把将它丢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大声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这种字我跟老爷都不会写。你,一定是你,是你想污蔑我们。”周氏的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李锦然,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锦然见她如此,笑意更加明显,一字一句地说道:“二娘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谁能证明这字是我写的,谁又能证明是我将这字给大日国的?你觉得皇上会相信他的皇后为了大日国的高官厚禄,而放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还是他会相信你们夫妻二人早就图谋不轨,意图将大庆国的作战机密告诉敌方,只为换取荣华富贵?”
周氏浑身一震,原先还存有希冀的光芒此刻暗淡下来,两手不停地来回搓着,额上汗珠比先前更多了,顺着脸往下滑落。她习惯性地想拿帕子去擦,却看见李锦然看向她的眼神竟带着浓浓的仇恨,这样的眼神令她后背一凉。
“锦然,说到底我们是一家人……”周氏双手抓住衣裙,努力维持镇定,手却在一直不停地颤抖。见此情景,李锦然勾了勾唇。
“我们是一家人吗?”李锦然冲她疑惑地问道,在牢房里不急不缓地踱着步子,哒哒哒的脚步声与隔壁牢房的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让本就手心全是汗的周氏心里越发忐忑不安。不待周氏想要解释什么,李锦然忽然仰天大笑,笑声犀利无比,顿时让周氏毛骨悚然。
“周氏!”她大喝一声,吓得周氏一个哆嗦,连瞧都不敢瞧她一眼。“是谁害我颠沛流离,有家归不得;是谁三番五次地对我下毒手,若不是我一次又一次巧妙地躲开你的计谋,你以为我还能活到现在?”
李锦然越说越激动,想起当年自己是怎样隐忍着周氏一步步地迫害,眼睁睁地看着她害的自己家破人亡。她也曾试图用家人这两个字去感动她,以为她是有心的。谁知道她的心竟然硬如石头,不仅没有被她焐热,反而用最尖利的刺将她伤得体无完肤。自己多少次想与她化干戈为玉帛,结果呢,结果只要自己稍微示好,她便一次次地对自己痛下杀手。
“锦然,我求求你。”周氏跪爬着走到李锦然的跟前,用脏兮兮的手扯住了她的裙角,“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放过我这一次,我一定重新做人,努力当一个合格的二娘。”
李锦然听着这番话顿时像是听见了笑话,一脚将她踹倒在地。用力过猛,让周氏一个踉跄,后脑勺磕在了石壁上,鲜血往外溢出。她连擦都不擦,再次爬到李锦然面前,朝她磕着头,扑通扑通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不一会儿她的脑门上已是红肿一片,再无往日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李府主母之姿,号啕大哭起来:“我错了,锦然我真的错了,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也不求了。你放过我,我和老爷带着承欢远走他乡,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李锦然冷眼旁观她如今的惨样,风水真是轮流转,此情此景几年前不也上演过吗。只是那时的自己,连在她面前磕头的机会都没有。为了活下去,她跪在琉璃阁前整整一个晚上。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雪,连周氏的狗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袄。而自己呢,却只穿着件薄的不能再薄的棉衣,指头都冻僵了,嘴唇也变得青紫。可这一切她都不在乎,不能唤起周氏哪怕一点点的同情心。自己在门外等了三天三夜,可她却连个门都不出,只吩咐下人拿了一件衣衫出来。那衣衫是她的狗穿过不要的,随便裁剪缝补就拿来给她穿,府上任何一个下人都没她过得凄惨吧。呵!在周氏的眼里,她竟然还不如一只畜生。
这就是她的二娘,口口声声说把自己当作亲生女儿的二娘。好啊,好得很。李锦然看着周氏不停磕头的样子,满脑子都是这些年来她欺压自己的画面。这些年来的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爆发吗?
“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很熟悉?”李锦然走到周氏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淡漠冷冽。
“你说什么?”周氏惊愕。
“不记得了?当年我也这样给你跪过,你是怎么回我的?你说:锦然不是我不帮你,是每个人都有她的命。如果有人要害你,我不会袖手旁观。但若是你命该如此,我又怎么斗得过老天呢?”李锦然笑了笑,拍拍她的脸,末了又觉得会脏了自己的手,拿出帕子来细细擦着。
“是我作恶多端,但李诤他毕竟是你的父亲,看在他的面子上你也应该……”过了半晌,周氏才说出这番话来。
“够了!我没有那样的父亲。”然而话还未说完,便被李锦然厉声打断。她冷笑着,看周氏在墙角惊吓不已。她没有为了高官俸禄就可以亲手杀掉妻女的父亲。她紧紧握住拳头,努力平息内心的澎湃,方才平静地说道:“李承欢与她腹中的孩子,或者你与李诤的性命,两者选一个吧。”她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拿到周氏的眼前晃了晃,“李承欢带着腹中孩子来我这寻求庇护,让我拿着这玉佩来向你请安。”
“我选承欢和她的孩子。”周氏瘫倒在地,愣愣地望着李锦然,不再做多余的辩解。
“按大庆律法,通敌叛国者,其罪当诛!明日午时,我会在法场送你跟他的最后一程。”说完这句话,李锦然转身走出了牢房。
翌日午时,长阳保安街挤满了人,看着押送犯人的囚车从前方慢慢靠近,议论声一片。但凡提到李铮名字的,皆大骂不知廉耻。待囚车穿过保安街,百姓拿起手中的东西向囚车砸去。大日乃大庆最痛恨的敌人,他们将气全都撒在囚车里的人身上。有幼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李铮的脸,李铮的脸被锋利的石头划出了个伤口。他感到背后有道目光在看着,努力扭过头去看,只看到百姓愤怒的目光。
李锦然从拥挤的人群里走出来,擦去眼角的泪。母亲,紫鹃,我为你们报仇了,自此以后,你们可以安息了。
李锦然的泪还未干涸,便见赵澈着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慢吞吞地朝他走去,赵澈似是等不及了,两三步走向她,将她拥入怀中,含着笑问道:“可解气了?”
李锦然靠在他的肩上,语气闷闷地道:“原来你都知道!”
赵澈摸着她柔顺的发丝,轻声说道:“李铮没有那个胆子敢与大日勾结,你这把戏骗骗朱元也就算了,怎能逃过朕的眼。”
李锦然抓住他的衣角什么也不说,赵澈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问道:“可是生气了?”
李锦然故意撇过头不去看他。赵澈揉了揉她的发道:“朕给你赔不是,气坏了朕的皇后,朕哪来的皇儿……”
李锦然眼里闪着晶亮的光芒看向赵澈:“有你真好。”
赵澈牵着她走向皇宫,温柔地说道:“此生只为一人去啊。”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看向她道,“想不想兰芝?”
李锦然有些不解,兰芝已去了西凉,岂是说见就能见得。
几日后,当兰芝站在乾清宫的门口时,她便明了赵澈所言之意。兰芝身边还站着纳兰信。纳兰信见到李锦然微微有些动容,开口喊了声:“小姐!”
兰芝再也忍不住,直直扑进李锦然的怀中。三人再见,兰芝又笑又哭,得知纳兰信已与兰芝成婚,李锦然心里十分开心。
西凉与前朝互相仇视,此番前来令李锦然高兴之余难免有些担心。纳兰信似是看出李锦然心中所想,遂将来意表明。当李锦然知道纳兰信是作为西凉使者,来与大庆签订友好合约时,又惊又喜。
赵澈知李锦然与二人关系要好,特意留二人在宫中多住了几日。待二人离开长阳后,李锦然在乾清宫郁郁寡欢。摇曳的烛火映衬着李锦然洁白如玉的面庞,赵澈不觉间看得痴了,将李锦然拥入怀中,低低地呢喃:“这些日子你冷落了朕。”
李锦然还在为兰芝的离开而怅然,随口回道:“我没有呀。”
李锦然睁着眼睛看赵澈的样子,令赵澈觉得可爱极了。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吻李锦然的眼睛,顺手熄了长明灯,笑道:“没有就证明给朕看,良辰美景,春宵一刻……”
大历二年,大日屡屡来犯大庆东面的领土,赵澈命张蔚然为主帅带兵十万与之作战。历时一年,大庆大胜,张蔚然带兵凯旋。赵澈与怀胎九月的李锦然站在城门外亲自迎接。
大历三年,李锦然生下一子,取名为赵珣。
大历四年,李锦然生下一女,取名为赵珏。
大历七年,赵澈立赵珣为太子,普天同庆,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