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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固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只是这个时候,他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帽夹在自己的腋下,浑身上下散发出凛然正气,那浓眉微微拧紧,口吻庄重地道:“原来你竟还结识了黄公公,失敬,失敬,这也难怪你近来能大出风头,也难怪你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冲击官府!”
一句话,直接先给徐谦定性。言外之意是,难怪你如此嚣张,原来是因为背后有人,是阉党!
只这一句话,可见李固并非没有水平,恰恰相反,身为巡按御使,此人的战斗力很是彪悍。
李固随即冷笑,拍案道:“你与黄公公关系匪浅,甚至能让黄公公为你讨来御赐之物,假若只是低调行事,不去做非法乱纪之事倒也罢了。可是你仗着宫中有人,竟是胡作非为,本官身为巡按,岂能容你?今日……”李固的脸上显露出了几分悲凉的色彩,此刻他是魏征、比干附体,大吼一声:“今日若是不拿下你,岂不是尸位素餐?”
“徐谦!你莫以为带着一些族人来冲击官府,本官便怕了你,这杭州城这浙江科道还轮不到你嚣张跋扈!”
第二番话更是显露出了水平,李固直接把自己改换到了弱势群体的地位,就仿佛徐谦成了强权,而他……身为读书人,身为科道御使,不畏强暴,敢于去触碰胡须,你是阉党又怎么样?皇帝赐你行书又怎么样?我李固刚正不阿,乃是忠心赤胆的耿直之臣,岂可会因为你有后台就三缄其口?
此时他就算把徐谦弄死在这里,就算天子不喜,黄锦震怒,他也绝不害怕,这个除暴的高帽只要还在他的头上,全天下的官员都会站在他这边,便是内阁也会坚定不移地给予他足够的支持,士林清议亦会一面倒的为他叫好,有了这些支持,足以让他保住乌纱,也足够他声名鹊起。
就算是苏县令和徐谦,此时此刻也不禁有些佩服他了,苏县令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眸轻轻地落在李固的身上,心里不由唏嘘:“此人先是在礼部观政,随即又点选为御使,短短六七年间便已显赫,前程不可限量,今日看他的手段,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徐谦心里则想:“原来官是这样做的,看来这做官的学问实在是高深无比,不可小看啊,不可小看。”
不过徐谦并不害怕,因为他展开字幅的时候,心里已经吃了定心丸。
徐谦又是叹了口气,这是他第四声叹息,每一声叹息都让李固像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徐谦随即道:“大人当真认为学生有罪?”
李固冷笑道:“你冒籍的事,本官已经查明,你便是万般抵赖,那也无用。”此时李固已经决心发狠了,事到如今,单凭一个书吏自然不能证据确凿,既然如此,那索性就把事情闹大,把这为徐谦改换户籍的主事官捅出来,无论如何都要先坐实了这徐谦的罪名再说。
徐谦不由苦笑,道:“那么,就请大人看看御赐的墨宝罢。”
他走上去,无人敢阻拦他,一直到了李固的案头前,将这幅字展开,一行大字入目李固眼帘,李固先是一愣,随即脸色蜡黄,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竟差点打了个趔趄。
李固的表情让苏县令有些好奇,他离李固不过是一步之遥,便忍不住伸长脖子侧眼瞄了一眼案头上的御书,旋即,他便恍然大悟。
御书上写着:忠良世家
这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却也宛如毒蛇,狠狠地咬了李固一口。
关键的问题就在这里,李固给徐谦定的罪名是冒籍,也就是说,徐谦这所谓忠良之后的名头是假的,在这个前提之下,他收拾徐谦可谓证据确凿,而徐谦带着族人来狗急跳墙也可称之为冲击官府,而他硬要顶着宫里的压力整死徐谦,也不失为耿直。
可是现在……宫里直接给徐家定了性,连皇上都说徐家是忠良,你一个御使,难道还要推翻皇帝的金口?皇帝毕竟是皇帝,他说徐家是便是,就算不是,那也是;他若说徐家不是,徐家就算是,那也不是。
轻巧的四个字等于是把李固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他便是搜集到了再多证据,跑去说徐家和徐闻道没有关系,可是谁会附和他?要知道,你可以玩你的忠臣本色,你也可以对皇帝颇有微辞,但是你绝不能推翻皇帝的金口,皇帝开了金口是绝不容推翻的,便是内阁,只怕也不敢贸贸然跳出来给予李固支持。
那么……徐家既是忠良之后,冒籍之事自然是子虚乌有,而他李固抓了徐家叔公,残暴二字却也勉强算得上了。徐家阖族找上门来,手持大诰,谁敢说这是冲击官府?谁敢说徐家是乱民?
李固的所有底气都来自于他手里的证据,只是现在,这些所谓的证据都变得不堪一击,他便是想污蔑徐谦为阉党,表现一把自己不畏强暴的本色,只怕也不成了。因为这个理由推翻,徐家就不是阉党,而他李固则成为了真正的‘残暴官吏’。
徐谦嘲讽地看着李固,微微笑道:“李大人,我徐家还是忠良之后吗?”
李固的胸口起伏,脑子里混混沌沌,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满是羞愤,偏偏又不能反击,只得抿着嘴瞪着徐谦一声不吭。
徐谦又道:“既然是忠良之后,那么大人便是污蔑了,大人要打击我的恩师,不惜污蔑学生,这笔帐,学生可以不计较,学生只是个秀才生员,大人则是清贵御使,难道学生还能记大人的仇?”
话锋一转,徐谦却又冷冷地道:“可是大人千不该万不该拿我徐家叔公,叔公已经年过九旬,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一丝一毫不容毁伤,可是大人不念其老迈,只是为了栽赃于学生,从而残害我家恩师,却是连老人家都不放过。我们徐家是忠良之后,叔公被人凌辱,自然要讨个公道,可是大人竟还诬我徐家是冲击官府,是乱民!”
徐谦厉声道:“大人残暴不仁,令人发指,到了现在,你有何话可说?”、
李固眼珠子呆滞,此时已经冒出了委身求全的想法了,他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为了避免事情向更坏的方向发展,此时若是低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稍稍的犹豫之间,徐昌突然大喝一声:“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说?这狗官残暴害民,我们立即拿了他押赴京师,请朝廷治罪!”
徐昌充分发挥了痛打落水狗的本领,一声号召,阖族都捋起了袖子,众人一起朝李固扑过去,那些原本拦截的差役见事情到这个地步,居然不敢阻拦,众人将李固围住,徐昌倒也不客气,先是抢了李固的乌纱,随即抓住李固的衣襟,这是他第一次对官老爷有这么大的勇气。
同时围过来的徐寒,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狠狠地抡起一个巴掌摔在李固的脸上。
李固痛得死去活来,可是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也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忍不住大叫:“我乃朝廷命官,尔等……”
“哇……”徐谦虽没有上前,可是听到李固大叫一声朝廷命官,徐谦便大叫:“快看,狗官打人了,狗官死到临头,竟还敢打人!”
李固被淹没在人群之中,被徐谦一句冤枉,真恨不得找个豆腐撞死,这时又听人道:“狗官无故殴打良民,按太祖大诰,乃挑筋去指之罪,乡亲们,他已经不是朝廷命官,乃是刑徒罪囚,快制住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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