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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的夜,凉风不断,阵阵拂过面容,和殿内微黄烛光与火盆构建出的温馨形成强烈的反差。
百里长歌半推开门的身子僵在那里。
良久,才艰难地回过头。
她看见他被被烛光镀上一层淡金的面容那样风姿绝俗,昔日澄澈如泉的瞳眸里盛放着亮晶晶的光泽,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扬,挑出柔和的弧度,整个人就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便已成为这世间最亮丽的风景。
——如果我帮你毁了这桩婚约,你可愿嫁给我?
她回味着这句话的同时,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表情。
叶痕并没有闪躲,抬起眼眸与她对视,唇角笑意浅浅,他一笑,眸中晶亮的色泽便如同点缀了细碎暖阳的湖面,波光粼粼。
百里长歌心神一晃,似乎还没有从他刚才那句话中反应过来。
“怎么这样看着我?”叶痕察觉到了她不同于以往的安静,当先开口问。
“没什么。”百里长歌瞬间回笼思绪,垂下眼淡淡道:“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被鬼怪附身了。”话完转身欲往外面走去。
“我是认真的。”
身后那个声音再次幽幽传来,这一次带着几不可查的迫切。
百里长歌已经踏出门的一只脚缩了回来,再度回头,突然弯了笑意挑眉道:“你这算是在求婚么?”
叶痕没说话,算是默认。
“我对夫君的要求可不止有车有房父母双亡那样简单。”她又笑道:“你似乎……不合格。”
“哪里不合格?”他笑意加深,心口却一阵一阵涌上慌乱,只不过没有表现在面上。
“一生一世一双人。”百里长歌一字一句说得极缓,伸出手指指了指旁边嘟嘟的房间,“你儿子都这么大了,还准备出墙?”
“你这是在逼我抛妻弃子?”叶痕笑意不减,双眸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若是她走近,定能看到他此时的眼眸里完完全全被她的身影占据。
“不敢不敢。”百里长歌恭维道:“我只是不想某一日晋王妃突然回来与你破镜重圆,而我只能蹲在墙角默默看着,那画面实在太酸爽,我承受不来。”
“你就说你嫁不嫁?”叶痕看着她,双眼好像会吸人的漩涡,看得百里长歌移不开目光。
“我……”良久,她艰难开口,却是低声道:“那你能为了我放弃她么?”
叶痕闻言,原本慌乱的内心猛然平静下来,面上逐渐染上笑意,仿佛积压多年的冰雪化开一角,如同久雨阴霾的天空突然出现彩虹,那是终于得到答案的释然。
他的这个神情没能逃过百里长歌的眼睛,但是在她看来,这笑有些讽刺,心头一悸,她捏了捏袖中的拳头,郁闷过后,还换上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天冷,开个玩笑暖暖身而已,不必当真,呵呵!”
“你的这个玩笑,我听着挺好,你不妨再多开几个。”叶痕冲她招手,“你刚才不是说不打算睡觉,让我彻夜陪你分析案情吗?”
“那是刚才我不困的时候。”百里长歌道:“如今我困了,自然是要回去睡觉的。”
说罢,两只脚已经跨出门槛,正准备回身关门,手却被人拉住。
叶痕的双手刚刚在火盆上烘烤过,带着点点烟火的味道,紧紧握住她准备关门的那只手,她微凉的指尖处传来阵阵暖意,顷刻蹿遍四肢百骸。
百里长歌身子一震,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今晚别走可好?”他帮她揉了揉有些冻僵的指尖,声音低醇。
不待她反应,他身子往前一倾,紧紧将她拥入怀。
隔着一道门槛,两人贴合的距离如此近,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声,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不断敲打在她的心脏上。
那种酸涩矛盾的感觉很不好过。
百里长歌微微皱眉,伸手想推开他。
叶痕仿佛早已察觉了她的意图,双手力道加紧,百里长歌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微怒道:“叶痕,你魔怔了?我不回去,睡你床上啊?”
“欢迎之至!”叶痕轻笑一声。
“别!”百里长歌赶紧拒绝,“那天晚上本小姐主动送上门,是谁说下不去口来着?”
“你还在记着那件事呢?”叶痕从她肩上抬起眼凝望着她,面上笑意分明带了几分戏谑。
“哪能不记得呢?”百里长歌神情古怪地看着他,“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你也中了招,竟然自己解决了!”
前两次,她用上那些新鲜词汇说的意思他没听懂,但刚才这一句,他彻底懂了,懂了以后脸一黑,嘴角抽搐了几下才好笑地看着她,“你怎么什么都懂,什么都能说出来?”
“有什么不能说的?”百里长歌哼哼两声,她又不是那些动不动就脸红的深闺小姐。
“那你胆子这么大,敢不敢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叶痕突然紧紧抿着薄唇,绝美的面容覆了一层远山雾水般微微有些朦胧。
“什么问题?”百里长歌知道这个人又想套她的话,索性装傻充愣。
“今晚别走可好?”他再次放低声音,唯恐惊了怀中的人。
“不好。”百里长歌眉眼坚定。
“为什么?”他问。
“凡是一切与你作对的事都是我爱干的。”百里长歌咯咯笑。
“……”
“行了,放开我,否则再这样站下去,我估计会被冻死。”她嗔怪道:“大晚上的,你果真魔怔了,要不要我明天去寺庙给你求个辟邪的符纸?”百里长歌说着,手上加了些力道,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那我送你回去。”叶痕伸出手,拉住她半截衣袖。
“这几步路,我还是认得的。”百里长歌没有转身,淡淡道:“您老尊贵,送我回去的话,我待会儿得担心天冷路滑,你会摔倒弄坏哑女的花,还得送你回来,这一来二去的有意思么?”
“你其实可以不用走。”他道。
“我认床。”百里长歌挑挑眉,伸手将他的手指从自己衣袖上扒拉开,微笑道:“还认人。”
“那你小心些。”这一次,他再没有挽留,只是微微垂下眼,盖住瞳眸里失望的神色。
他的声音还飘荡在耳际,百里长歌早已绕过回廊来到后殿回了房。
百里长歌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刚才的情形。
她记得他问她愿不愿嫁时眼眸里有过亮晶晶的光泽;听到她委婉拒绝时难掩的失落。
他对自己,真的有感情么?还是他一个人太久,需要找个替身来作伴?
自己在他心里,究竟是个什么位置?而他那位还活在世上的晋王妃在他心中又是什么地位?
百里长歌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问题,直想得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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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百里长歌醒来梳洗好一推开门,就见到早已等候多时的哑女,她的身后,跟着嘟嘟小小的身影。
哑女手中的托盘内放了一碗鸡汤和几碟精致可口的菜肴,见到她开门,微微福身行了礼后才端进房间。
“麻麻,我要跟你一起吃饭。”嘟嘟仰着小脸,笑得龇牙咧嘴。
“那你进去吧!”百里长歌一摊手,她早已经对这个小屁孩的执着无可奈何了。
嘟嘟三两下跑进屋子在桌前坐定,看那模样,仿佛下一秒,百里长歌就会食言而将他赶出去。
她暗自失笑,自己有那么可怕?
“麻麻,你昨晚没睡好吗?”嘟嘟看见她略显疲惫的眉目,抿着唇瓣。
“这两天办案太累了。”百里长歌和蔼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嘟嘟也不闪躲,顺从地往她怀里蹭了蹭。
“你乖,肚子饿就吃饭吧!”百里长歌看着眼前这粉嫩精致得人神共愤的孩子,突然就想到了叶痕,想到自己和他现下这尴尬的关系,更顺便想到了他那远在天边的晋王妃。
她顿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麻麻,魏俞说我们就快要回去了是吗?”嘟嘟笨手笨脚好不容易用小碗盛了汤放在她面前,张着大眼睛问。
“嗯,差不多吧!”百里长歌望着那碗汤发呆,轻轻点头。
“那你回去以后也会住我们家吗?”嘟嘟两手绞成麻花状,神情隐隐不安。
“为什么这样问呢?”百里长歌不答反问。
“因为昨天晚上我梦见麻麻走了。”嘟嘟的双眼瞬间蒙上一层雾,瘪着小嘴哽咽道:“无论我怎么哭怎么喊你都不要我。”
“小傻瓜。”百里长歌低笑一声,无奈地看着他,“等你娘亲回来,她就会一直陪在你和你爹身边的,诶……别哭,你一哭我就有种犯罪感。”
嘟嘟哪里肯听她的话,手脚并用爬下凳子,直接往她怀里扑,嘴里嘤嘤哭个不停,小手不断捶打她,“我不许你走,我不许你走……”
听到他这样说,百里长歌喉咙处如同灌了铅,痛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呆呆看着怀里哭成泪人的小子。
“麻麻,我等了你好久,爹爹也等了你好久,为什么你刚一回来就要走?”许久,嘟嘟哭累了,强忍住打架的眼皮抬起头,泪眼朦胧看着她一字一句质问。
“我……”百里长歌一时语塞。
她能说什么呢?告诉这小子自己不是他亲生娘亲,直接挑明她和叶痕之间并无关系吗?
对上嘟嘟那一双无辜可怜的泪眼,她犹豫了,总觉得这些话一说出口,将会给这个孩子造成巨大的伤害。
“一个梦而已,你当真做什么?”百里长歌长长舒了一口气,换上轻快的口吻,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
“真的……只是梦吗?”嘟嘟明显不信任她。
“当然啦!”百里长歌笑道:“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待在这里吗?”
“麻麻,那我以后不要你讲故事,不要你陪我睡觉,我也不烦你,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以后嘟嘟会很听话很听话的……麻麻,你为什么哭了?”
百里长歌伸手抹去眼泪摇摇头,“没有,被你感动得高兴哭了。”
“爹爹说你还有很重要的事去办,麻麻不哭,我们先吃饭好不好?”嘟嘟踮着脚尖,用他那小小的衣袖替百里长歌擦去最后一滴泪。
“好!”百里长歌艰难地点点头。
这一顿饭吃得极其安静,嘟嘟果然如他刚才所说没有出声吵闹,百里长歌时不时抬眼看他,他都只是安静地用勺子吃着饭,这种安静让她非常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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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百里长歌将嘟嘟送回房间后又回房洗了把脸重新整理妆容,这才来到前殿。
“用过饭了吗?”叶痕坐在花园的石凳上,见到她来,眉眼弯弯。
“刚刚用过。”百里长歌轻声答。
“你的眼睛怎么有些红,哭过?”叶痕眼眸缩了缩,凝视着她的脸。
百里长歌暗自叹了一声,这个人的观察力还是如此强大,即便自己已经做了最好的伪装,却依旧逃不过他的眼睛。
“别告诉我风沙迷了眼睛这样荒诞不经的理由。”不等她开口,他直接先阻了她的后路。
“昨晚没睡好。”百里长歌垂下眼睫不欲再看他。
“那今天就不要出去了,好好待在行宫里休息吧!”听到她这样说,他声音亦放得轻柔了些。
“不行!”百里长歌赶紧道:“三夫人与少卿的案子一日没解决,我悬在嗓子眼的心就一天落不下来,我怕多耽误一天就会多死一个人,毕竟到目前为止已经死了三个,如果再找不到暗中那个对手杀人的目的,到最后我们会输得很惨。”
叶痕见她如此执着,抿了抿唇后轻声道:“那你现在从何查起?”
“你还记得手链上对许洛和秦黛死亡指示的桃花吗?”百里长歌问他。
叶痕微微颔首。
“之前的浮藏花是指三夫人喜欢卿云表哥,而这朵桃花则是预示潘杨和许洛分桃断袖,两朵花所含的意思都不是直接杀人的凶器,却是死亡事件里最重要的线索。”百里长歌回忆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卿云表哥走的时候给我留的那张字条里包含了手链上所有会出现的图案,如果这些图案全部是花,那么那四句话里面就包含了八种花。”
叶痕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说那十六个字里面除了天香牡丹和浮藏花以外,还另外包含了六种花?”
“很可能。”百里长歌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但是这样说下来太过神话了,我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高人存在——他完全不用现身,却能取他人性命于千里之外,那个人难不成是神仙?”
“目前看来,似乎只有这种解释。”叶痕微微一笑,“或许我们该换个角度想,背后那个人想尽一切办法将他选中的那些人一个个除去,而与此同时,有另外一股势力不希望他如此做,所以才会将所有的信息都放在这条手链上,让戴上它的人逐一破解。”
“云游僧人所代表的那股势力为什么不直接与那个人对抗呢?”百里长歌疑惑道:“让我们两个来查的话,每一次都是在人死了之后才察觉到,这样下去,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会死,不是跟没查一样吗?”
“你试想一下,什么样的情况下,你想对付一个人,却不能直接下手,只能将策略传授给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让他替你去完成?”叶痕拂去肩头落叶,声音轻缈。
“除非……我原本就跟那个人很熟,熟到知己知彼的地步,所以不能直接下手。”百里长歌说完,后背已经爬上一层冷汗。
叶痕点点头,随后神情凝重道:“假如傅卿云留给你的纸条真的是手链上所有的信息,那么我想他可能被挟持了。”
百里长歌悚然一惊,“为什么?”
“想让你查案的那批势力显然不信任你,所以挟持了傅卿云做筹码,如果我预测的方向不错,那么接下来的案子会更艰辛,更有可能到了最后,你要揭开的真相是所有人无法接受,甚至是连你自己都不敢揭开的,那么,到了那个时候,那些人就会抛出傅卿云做诱饵威胁你说出所有的真相。”
叶痕的语气平淡无波,百里长歌却听得脸色煞白。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明粹殿见到叶天钰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你别急着拒绝,或许有一天,当所有人都不希望你说出真相的时候,你却不得不说。
所有人都不想听到看到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百里长歌抬头看天,突然觉得身上的担子犹如千万斤重的巨石,压得她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你放心,在这些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句话,叶痕在不久之前说过。
那个时候,百里长歌总觉得他很虚伪,明明心里有人还要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此时此刻,再次听到这样一句话,百里长歌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团温暖包围,有人替她卸去肩上重担,分担她的恐惧与忧愁。
“谢谢!”
出乎意料的听到了这样两个字,叶痕微微一愣,随后扬起眉梢,“我如此帮你,你准备怎么谢我?”
“顶多等我哪天发财了请你去楼上楼吃最好的东西。”百里长歌被他的笑颜恍了眼,早上因为嘟嘟心中生出的郁结一扫而空。
“好,到时候我必定将你吃成穷光蛋。”叶痕好笑的看着她,“其实你完全可以用那块金牌,这样的话,你就算把整个楼上楼买下来都没问题。”
她翻了个白眼,“我才不屑用你那个破东西,等着吧,本小姐将来也会有翻身的一天,到时候拿钱砸死你。”
“求砸。”他忍不住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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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午时,百里长歌挑了几味中药打包好,和魏俞一起直接去往城西松花巷秦开明家。
叶痕要去刺史府处理公文,并没有跟来。
百里长歌一个人坐在马车里,觉得无聊至极,她躺在座椅上,同外面赶车的魏俞说话,“魏俞魏俞,你再好好帮我回想一下,到底认不认识叫做’秦文‘的人?”
“唔……我昨天晚上回去好好想过了。”魏俞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真的没有啊!”
“那你在宫里的时候,见没见过一个跟秦黛长得很像的宫女?”百里长歌不放过任何一丝希望。
“咦?你这一说,我好想真的有点印象。”魏俞说道:“难怪我会在人群中一眼见到仙儿,原来并非全是因为她的容貌,还因为她和我见过的一个人很像。”
百里长歌一听立即来了精神,赶紧从座椅上翻身起来,掀开连与他一起坐在车辕上,替他捏肩捶背,“魏大爷,拜托你好好想想,那个人到底是谁?现在想不出也没关系,待会儿给秦老伯送完药回来我请你去吃大餐,您老边吃边想,一定要想起来。”
百里长歌的手指落在肩上的时候,魏俞明显身子僵了僵,他嘴角抽搐,许久才艰难转头看着她,“长歌小姐……外人面前我称你一声‘尹医官’或者是‘阿瑾’,但私下里,您依旧是武定侯府的大小姐,准皇长孙妃,该避嫌的地方还是避一避。”
话完挥苍蝇似的要将她赶进车厢。
“废什么话!”百里长歌皱眉。不悦道:“你一个小宦官都能对琴姬动情,我如今是晋王府的医官,为了让你能好好想到证人,对你好一点也是应该的。”
魏俞被她第一句话噎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百里长歌手上动作不停,给他捏得舒舒服服,这才问道:“有没有想起什么来了?”
“没有。”魏俞惶恐的甩甩头,他的确是在拼了命的回忆,他也想赶紧想起来回了身边这姑奶奶的话好让她坐到车厢去,否则这件事让王爷知道,非得扒了他一层皮。
原本在不知道百里长歌身份的时候,他还觉得没什么,只当王爷温和,对新来的小医官照顾有加,但她的身份暴露的那晚,他前前后后想了想,总觉得王爷对她并非是照顾新人那样简单。
一想到她原本的身份和如今的身份,再感受着肩上那双手的揉捏,魏俞顿时如坐针毡。
“你屁股长疮了?”百里长歌见他不停地扭动身子,仿佛她的手是魔爪,他时刻想要逃离,她伸手一拍他的后脑勺。
“哎哟——”魏俞疼得缩了缩脑袋,委屈道:“姑奶奶,奴才求求您坐回去吧,你看看这大街上人人都看着我们两个”男人“如此亲密,待会儿这消息还不得风一般迅速传回行宫?到时候王爷一剑杀了我,我就再也回忆不起来你说的那个叫做‘秦文’的宫女了。”
“啊?”百里长歌恍然惊觉,抬眼看了看四周,果然见到大街上人人向他们两个投来惊奇暧昧的目光。
她顿时吐了吐舌头,放过魏俞钻进了车厢。
不多时,两人来到秦开明家门外,那盆点地梅早已经不见了,大门紧紧关闭着。
魏俞前去敲门,好久才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
秦开明一手扶着腰,一手虚弱地打开门,见到百里长歌的时候,神情祥和了几分,“两位大人里面请。”
他躬身的时候,似乎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嘶”一声皱了眉。
百里长歌赶紧上前扶着他,“老伯,我看你背上的伤挺严重,一个人行动不便,要不待会儿我替你去买个丫鬟来照顾你。”
闻言,秦开明老脸上难得的浮现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百里长歌正疑惑之际,房间里面突然传来妇人的声音,“开明,是谁前来敲门啊?”
眸光动了动,百里长歌瞬间理解。
这老头早年跑了老婆,最近刚刚死了女儿,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昨夜又在公堂上挨了二十大板,必是觉得自己太过孤苦想找个人相伴。
妇人说完,拿着一根还没摘完叶子的芹菜走了出来,当看清百里长歌和魏俞的时候,心神有些慌乱,怯怯走过来给他们两个请了安,这才从百里长歌手中扶过秦开明慢慢进了屋。
“老伯,门外的那盆花是被你扔了吗?”百里长歌进去坐下,随意朝那妇人打了个招呼就直入主题。
“那盆该死的东西,害得我女儿蒙受不白之冤,我自然不可能再留下!”秦开明趴在软榻上,大声说话时又牵扯到了伤口,疼得直唏嘘。
“这个是我亲自挑选的药材。”百里长歌从魏俞手里将那几包药拿过来递给妇人,“这些都是对伤口愈合很好的,你记得按时煎药给老伯服下。”
妇人垂首接过,又连连道了谢才将药包拿去厨房立即生火煎药。
百里长歌从袖子里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对秦开明道:“老伯,这个是金创药,待会儿让大娘替你擦一擦。”
“大人费心了。”秦开明一脸感激,“这些日子若不是大人日夜奔波,仙儿的案子说不定真得被那昏官定成殉情案,老朽无以为报,但以后只要大人用得到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老头我一定遵从!”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百里长歌道:“看现下这情形,想必老伯你已经想通了,那我们也不必再费唇舌劝慰你,秦姑娘的死,我们很遗憾,希望以后你能和大娘一起相互扶持到老。”
“谢谢大人。”秦开明扯了扯嘴角。
“对了,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老伯你。”寒暄了半天,百里长歌才想到正事,问:“你知不知道这一带有哪户人家姓文的?”
“文?”秦开明眯着眼睛想了想,摇摇头,“我在这里待了数十年,没听说过哪户人家是文姓的。”
“城南不就有一个文屠夫吗?”先前去煎药的妇人走进来时刚好听到,她随意说了句。
百里长歌心中一喜,忙向妇人问了具体方位后和魏俞匆匆出了门坐上马车赶往城南。
根据妇人提供的地址,百里长歌和魏俞很顺利的找到了那家肉铺。
屠夫文褚一手拿着寒光直闪的菜刀挥舞在桌案上不停地砍着肉,瞧那精湛的刀工,估计干这行不会少下十年。
铺子里买肉的人排成队。
百里长歌随意瞄了一眼后站回墙角,拍了拍魏俞的肩膀,“看来想要跟他单独说话还得等好长时间,不如我们先去酒楼,想吃什么你随便点,今天我请客,但前提是你必须边吃边想,一定要把那个宫女给我想出来!”
魏俞被她一恐吓,缩了缩脖子,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才怯怯点头。
两人达成协议后径直来到旁边的“醉忘归”酒楼。
百里长歌一进门就将掌柜的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叶痕给的金牌问他,“你识不识得这个东西?”
那掌柜原本被她这粗鲁的举动弄得很不高兴,但在看清她手中的金牌时,吓得脸色一变,赶紧走到柜台边,将密封盒子里那张印有百里长歌指纹的黄麻纸拿出来让她按指纹作了比对。
确定是同一个指纹后,掌柜脸上顿时堆着笑,“贵客楼上请!”
百里长歌目瞪口呆看着他前后反应的差距,想着叶痕的确有些能耐。
来不及多想,掌柜便引着他们两个来到最好的雅间,打开门让他们进去,恭敬道:“两位贵客想吃什么?”
“把你们这儿最贵的酒菜各上一份来!”百里长歌仰着脸,心里暗搓搓想着反正用的是叶痕的钱,不好好宰他一笔简直对不起自己的胃。
“好嘞!”掌柜回答得很干脆,立即转身下楼进厨房让人着手准备。
“阿瑾你疯了!”魏俞听到她点了最贵的酒菜,惊得瞠目结舌,“这么多菜吃不吃得完先不说,这可得花不少银子啊,我记得你自从跟在王爷身边,似乎还没有发过月俸吧?”
百里长歌想到这个就恨得咬牙,她坐到桌前,大手一挥,“没关系,待会儿你只管吃就行,银子什么的都是小事。”反正有人掏钱!
魏俞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身份,“也对哦,你是大小姐,自然有钱啦!那我待会儿就不客气了。”
“谁要你客气?”百里长歌瞪他一眼,“吃饭的时候赶紧把那宫女给我想出来,等把所有的案子破了,我再请你吃大餐。”
“真的?”魏俞欣喜不已。
“我说的话,有不算数的时候吗?”百里长歌挑眉。
“也对。”魏俞清秀的眉目舒展开来,赶紧坐到她旁边来,笑嘻嘻道:“从前人家都说武定侯府的大小姐百里长歌是个废物,那个时候我没见过你,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抓了抓脑袋羞愧道:“所以就听信了传言,但是当我知道你真正身份的时候,我就觉得,天下人都瞎了眼睛。”
“为什么呢?”百里长歌倒了杯茶水喝下。
“你如此聪慧,会医会验尸还能查案,这样的女子当世无二啊,竟被人挂在第一害的榜上,那些人不是瞎了眼是什么?”魏俞愤愤道。
“你真这样想?”百里长歌笑问他。
“那是当然啦!”魏俞突然红了脸,低头道:“长孙殿下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可我在你家王爷的眼里并非如此。”百里长歌悠悠道:“我办了这么大的案子也没听到他夸我一句,甚至在他心里我就是个狡诈若狐的女子呢!”
“不不不……”魏俞连忙解释,“你肯定误会王爷了,他向来爱惜人才,你这么有能耐,他心中必定是赞赏的,只不过他不善于表达出来而已。”
“你这么了解你家王爷?”百里长歌凑近他。
“那当然。”魏俞很骄傲地说道:“我很小就被分配到晋王身边,虽然……虽然后来王爷失踪过两年我又被调了回去,但是王爷回来的时候我还是请求叔叔将我分过来了。”
百里长歌眸光一动,“当年的晋王府邸失火案,你知不知道内情?”
魏俞听到她这样问,顿时吓得脸色铁青,眼睛扫了扫四周,赶紧示意她噤声,“这个案子早已被皇上令行禁止任何人再次提及,长歌小姐你还是小心些,万一隔墙有耳……”
百里长歌又倒了杯茶悠悠喝着。
既然翻了案,为什么还要禁止任何人提及?这里面究竟又掩埋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在心底叹了叹,如果这只是简单的纵火案,那么叶痕早就将一切都解决了吧。
可是梁帝在他回来后向天下承认他还没死,也承认了嘟嘟这个没娘的皇孙,却将五年前的案子定为禁忌。
难道叶痕与梁帝之间曾经达成了什么协议?
否则叶痕为什么不为自己翻案,仅仅是让梁帝承认了他和嘟嘟?
百里长歌越想越觉得自己被卷进了一个无形的漩涡,身边处处是暗器。
不多时,掌柜的遣了小厮将酒菜端了上来,放满一整桌。
魏俞看着那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用幽怨的眼神看着百里长歌。
她撇撇嘴,“别看我,看这些菜,然后把它们吃了赶紧给我想,想不出来就扔你去喂鱼!”
“要不要这么凶残?”魏俞低声咕哝。
“那个宫女可能是所有案子的核心,我当然要异常关注啦!”百里长歌安慰他,“乖乖吃饭,吃完了,我们再去找那个屠夫。”
魏俞“哦”了一声开始动筷。
他吃一口,百里长歌就在一边问:“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没有。”魏俞还来不及咽下嘴里的菜,声音含糊。
再吃。
百里长歌再问,直问得他泪流满面,“姑奶奶,您能不能等奴才吃完了一起问?”
“我这不是怕你中途想起来,等吃完饭又给忘了嘛!”百里长歌扁扁嘴坐在一边喝茶。
她早上才同嘟嘟一起吃过饭,此时自然没胃口,见魏俞埋着头吃,她索性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向下看。
滁州的平顶式房一排挨着一排,在略带冷意的阳光照射下极其好看。
百里长歌深吸一口气,想着自己来了这么长时间,百里敬应该早就察觉了,不过叶天钰应该会帮她摆平这一切的。
想到此处,她暗自苦笑,算起来自己在这个世上除了百草谷的老头子,就没有牵挂的人了,就算她来了滁州这么长时间,武定侯府那个地方,也不会有人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吧!
她正心事重重,那边魏俞突然“咦”了一声,瞬间将百里长歌的思绪拉回,她赶紧走过来坐下,目光晶亮地盯着他,“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刚刚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是一转念又给忘了。”魏俞很无奈。
“逗我呢!”百里长歌斜他一眼。
“不是啦,我刚刚见你站在那边黯然神伤,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想让你过来而已,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魏俞放下碗筷轻声道:“其实你现在在王府,有王爷护着,若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事,跟他说一声,他兴许能帮到你。”
百里长歌又是一叹,心说你个情窦初开的小宦官什么都不懂。
魏俞见她叹气,干笑两声道:“其实有的时候我倒觉得你跟王爷站在一起挺般配的。”又补充道:“这个话,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千万不要传出去,否则是要掉脑袋的。”
“般配?”百里长歌关注的重点显然与他不在一条线。
“嗯。”魏俞再次四下扫了一眼,才放低声音说道:“你看,从武定侯府四公子和三夫人再到秦姑娘的这些错综复杂的案子,都是你们两个人一起外出访查一点一点搜集证据才破开的,我觉得,你们两个少了一个都不可能完成这些案子,所以……所以我才会那样说。”
百里长歌一怔,随后回忆了一下,似乎魏俞说得极有道理,她突然想起来在赶往滁州的途中树林遇袭的时候,叶痕中毒昏迷,她一个人去验尸推断,总是觉得很艰难,现在想来,是身边少了一个人指点。
她眉目间染上笑意,望着魏俞低嗤道:“你个小宦官,懂什么?”
“不懂不懂。”魏俞见她难得的露出笑容,赶紧吐了吐舌头,随后目光转向百里长歌身后的屏风处,眼睛一直盯着屏风上的那对锦鲤,似是触景生情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脸色大变,霍然站起身。
“阿瑾,我记得十一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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