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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业白业的种子
虽是悄悄地播下
果实却隐瞒不住
自己在逐渐成熟
——罗桑仁钦·仓央嘉措
在偏远的拉萨城郊,随着次仁扎西王妃临盆日期的推进,玛吉阿米在宝音姑娘的精心调/教下熟稔了蒙古王府中的礼节和规矩。不久便听到了大汗喜得贵子的消息,藏王桑杰嘉措携厚礼前去道贺,玛吉阿米乔装成男丁随行。
临行前,藏王将自己贴身使用的手/枪赐给了她,这是一支造型精巧的皮斯托亚枪,体型小,可藏在袖管里或靴筒中,准度高,有效射程可达十丈地,目前全世界仅有几把而已。
其实,玛吉阿米手指上的茧子不是干粗活干的,而是扣扳机时磨的。纵然玛吉阿米枪法如神,可是拉桑汗身边的禁卫也不是吃干饭的,加之王府里的亲兵队每日轮班值岗,行刺简直难比登天。藏王却相信再精密的洋/枪都会走火,再机警的人都有百密一疏之时,只要耐心等待,一定会找到可乘之机。
这日,蒙古王府中张灯结彩,人来人往,要多热闹有多热闹,藏王的驾到更使场面步入高朝。玛吉阿米暗中联络上宝音姑娘,并在她的帮助之下在一处僻静的下房里换上了王府婢女的装束,从此更名为:宝勒尔。
这日虽然出入王府的闲杂人等很多但是禁卫兵更多,不宜行动,宝勒尔必须先混熟王府的地形,摸准拉桑汗的起居习惯,然后伺机接近他,只有到了射程之内才能动手。
却说次仁扎西王妃生下嫡子之后,性情变得更加矫情可恶,这一日,拉桑汗不知怎么忽然想起被丢在军营里的仁珍翁姆来了,遂派人将她接了回去。
进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到正房拜见王妃,仁珍翁姆早就听闻这个次仁扎西不是什么善类,所以本来应该戴的好看首饰一支都没戴,大汗赏赐的漂亮衣服一件也没穿,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处处夹着小心,以为这样就能息事宁人。
可那刚生了儿子的次仁扎西,以此居功自傲、有恃无恐,怎肯轻易放过她去。
好好的一位软玉温香的侧妃,又是个细皮嫩肉的金枝玉叶,却被赶到了下房里做粗活,理由是,她的身子骨太单薄,怕是将来生养都难,现在就需要多加磨练。下房的环境对于一个格格来说是何等地脏、乱、差,别说是干活,就是看一看都要委屈得掉泪。
当初对自己的手帕之交狠心驱赶,如今被大妇欺辱至此,不知内心作何感想。仁珍翁姆是学过佛法的人,此刻她是否明白自己如何种下了这黑业的种子呢?那黑了心的次仁扎西又会因此而种下怎样的恶果?
天刚破晓仁珍翁姆就被人叫起来干活,劈叉、打水、烧火、煮饭、扫地、倒粪、刷碗、缝衣……一直干到二半夜。大家都以王妃叫她“多加磨练”为借口,把最脏最重的活推给她,就连最低贱的小幺都有权力指使摆布她。
仁珍翁姆眼泪哭干,求告无门,恨只恨那无情无义的拉桑汗竟还深以为次仁扎西说得有道理,她当真是掉进了火坑。
身负要务的宝勒尔本不该多管闲事,可是实在看不下去旧日的主子受这种非人的折磨,终于忍不住出手相帮。
宝勒尔的皮肤又黑又黄,满脸都是皱纹,看上去像个半老徐娘,就连曾经朝夕相处过的姐妹都没有认出她来。在帮助仁珍翁姆劈叉打水的过程中,宝勒尔将王府下房的地形熟记于心,便于日后研究出个逃生路线。从表面上看,宝勒尔手脚麻利、干活稳当,可算帮了仁珍翁姆的大忙。
仁珍翁姆心想,这位大婶虽然长得丑陋了点,可她的心地很美,我若有朝一日得以扬眉吐气,绝不亏待于她。
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仁珍翁姆的出头之日说来就来。这位可爱的蒙古格格居然对自己有喜的事一无所知,还是下人们发现了她害喜害得严重。这也难怪仁珍翁姆,开始她还以为是下房的馊汤剩饭吃着不习惯,可是后来常有腹痛感,下人们便瞒着王妃急忙将此事报告了大汗。
藏王的这个连环美人计实在厉害,拉桑汗闻到喜讯后便从军营赶回王府,将军方一摊事务委托给别人,这样又给藏军争取了一次喘息之机。拉桑汗回到王府后并没有先去看仁珍翁姆,而是先跑到次仁扎西的房里将她一通怒斥,借着这个由子发泄长久以来的不满之情,令次仁扎西的锐气大减。
仁珍翁姆听说这件事之后,仿佛在一夕之间就成熟起来——原来这年月就连大汗也要见风使舵,之前还真被他那有勇无谋的鲁劲儿给蒙了。
可是人一到了顺风顺水左右逢源的显赫处境就很容易忘记当初忍辱负重饮泣吞声时的心情,如今,被大汗捧在手心儿里疼爱的仁珍翁姆早已不记得昔日那个低微丑陋的宝勒尔了。
通过这层关系虽然能尽快接近上房主子们,但是宝勒尔思前想后,决定不通过仁珍翁姆的渠道接近大汗。因为仁珍翁姆是从藏人身边过来的,本就得不到信任,一旦沾上点和行刺有关的事儿就自身难保,不论行刺成功与否仁珍翁姆都跑不出蒙古人的控制,她的处境和进退自由的宝勒尔不一样。
藏王通过宝音姑娘一再发来催促她赶快动行的命令,宝勒尔也知道前方军务告急意味着什么,这位蒙古大汗的手里拥兵甚重,一旦交起火来就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停战的,到时候死伤的无辜军民成千上万,代价要比这大得多。
恰有一日,仁珍翁姆不知怎么还就想起了宝勒尔。当时宝勒尔正在下房里擦枪,突然有人敲门,吓得她赶紧把枪藏在身后,心口吐吐直跳,进门来的是一个陌生的老嬷嬷,自称是侧妃娘娘身边的差使,特地替侧妃娘娘唤宝勒尔过去一见。
虚惊一场的宝勒尔连忙用流利的蒙语对她道:“去见娘娘,我想收拾一下,请稍微等等好吗?”
老嬷嬷道:“那你快点,我在外面等着。”
宝勒尔趁这个时间偷偷地将一颗弹药上了膛。看来形势不随人心,既然上天是这么安排的,就只有顺从天意见机行事了。片刻后,宝勒尔跟着老嬷嬷来到侧妃娘娘的跨院,把守在最外面的两列卫兵见到娘娘的手牌自动让路,进去大门之后,内院里也有层层守备,宝勒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筒,没想到这个细微的动作竟引起了众多双眼睛的关注,她猜,拉桑汗一定在里面。
老嬷嬷将她带到上房二门外便留下她一个人兀自进去复命了。不久,里面出来了两个小幺,一前一后,接她进去。宝勒尔走在中间,一步路也不敢多走,更不敢拖沓。她的心里有点紧张,没想到上房里的戒备会这么严,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快被人盯成筛子了,先别说能不能一枪击中,只在蹲下去掏枪的工夫,恐怕就会被打成真筛子。
现在想一想,自己在下房时还计划着怎么逃出去,真叫一个痴心妄想!
宝勒尔被两个小幺带进后院,又行了一段路,便看见了仁珍翁姆坐在亭子里,亭子的四柱围了一圈阻隔蚊蝇的纱帐,中间挂着一道垂帘,并没有看到拉桑汗。宝勒尔叩拜完毕,仁珍翁姆命人把她带进亭内,屏退了身边的侍者。
一个人无论如何改容换貌,她的眼神永远不会改变,仁珍翁姆今日会突然想见她,原因是终于猜到了她是谁,只是没想到才几日未见一张俊俏的小脸就变得面目全非。
宝勒尔走到近处,不敢抬头,忽听见仁珍翁姆轻轻唤了声:“姐姐?是你吗?”
宝勒尔压抑着剧烈的心跳把头压得更低,回答道:“娘娘这是在跟谁说话?奴婢是宝勒尔啊。”
仁珍翁姆心中确定无疑,她忽然蹲下来,抓住宝勒尔的双手,眼泪汪汪地说:“姐姐!你不要骗我了,我早就知道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宝勒尔惊惧地顾盼周遭,目光所及之处虽然一个人都没有,可是不晓得在那廊柱和假山石的后面藏有多少双眼睛和耳朵。仁珍翁姆这是想要了她的命吗?!被逼无奈的宝勒尔突然从靴筒里顺手掏出了手/枪,用袖子掩住,指着仁珍翁姆的胸口,低声道:“格格,大汗在哪儿?”
仁珍翁姆盯着枪,好像顿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抖着嘴唇悄悄地说:“在、在我房里睡着。”
宝勒尔命令式地说:“带我去。”
仁珍翁姆刚要站起来,宝勒尔又说:“自然一点,别露出马脚。”
仁珍翁姆微微点头,双手抚着小腹缓缓地站起来,假意对宝勒尔道:“你随我来,我有赏赐。”
宝勒尔也假意应承:“多谢娘娘!”
仁珍翁姆和宝勒尔一前一后很自然地走进内院的卧房,透过半掩的格木窗看去,拉桑汗果然在床上睡中觉,只是纱帐层叠繁复,有些看不真。宝勒尔快速算了算射程和子弹入身的角度,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可是已经别无选择。
仁珍翁姆用近乎哀求的一双泪眼彷惶而迷惑地看着她,这位昔日舞文弄墨、拈针缝线的美人儿姐姐,怎么摇身一变而成了一名持枪荷弹的杀手?
宝勒尔想好了自己的退路,也想好了仁珍翁姆的退路,等一枪打死拉桑汗之后,她就用空堂的□□挟持着仁珍翁姆逃出王府,在一个合适的地点把她放了,这样,她就不会有嫌疑,自己也可以活命。
正当此时,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仁珍翁姆竟然不顾自己性命朝房中大喊一声:“有刺客!”
睡梦中的拉桑汗登时惊醒,一跃而起,宝勒尔在慌乱中朝他开了一枪,霎时卫兵队冲进了内院,宝勒尔见状丢下仁珍翁姆,飞也似地钻进树丛里,耳边是山摇地动般的呐喊声:“抓刺客——”
仁珍翁姆吓得蜷缩成一团儿,身体抖若筛糠,面色惨白如纸,她指着一个方向道:“刺客往、往那边去了……”
暴跳如雷的拉桑汗掏出腰间的长火/枪,朝她所指的方向连发数枪,然后一声令下,禁卫队将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亲兵队来往穿梭,不论花丛树窠沟坎旮旯,但凡经过之处一律补枪,别说那么大个人了,就连一只猫也休想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