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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莲当然不会去找艳酒算帐,他们是同一个人,在这种滴水不漏的神级设定里,步疏无法觅得一线生的缝隙。随着一口浓血喷出,步疏眼前一片漆黑,不省人事了。
安可双手压在胸前,从梦魇般的晕厥中醒来,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她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看,才凌晨两点,感觉好像睡了很久,梦里和现实有很大时差。
安可推开卧室门,看见巴顿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安可扶着墙壁,昏昏沉沉地到厨房喝了口水,然后回去继续睡。
她躺在床上,心里想,我自己也可以回到童年,于是嘴里默默念叨,我是小朋友,我是小朋友,我是……虽然嘴里念叨着自己是小朋友,可是一闭上眼又看见重莲俊俏的面庞和精美的五官。
他正坐在水榭花厅中,和宇文长老下棋。
莲美人向来不爱穿华丽的衣裳,此时一身淡色丝衣,衣上殷红如血墨梅点点,衬着小巧精致的戒指和银莲耳钉,煞是好看。
近日天渐凉。亭边光线柔和,外有笛人轻吟寒水,晓霜落满河。
海棠站在他的身侧,腰如武昌春柳,双手端着茶盘。
重莲伸出一只白玉雕就的手,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碗,低头,淡啜一口,轻轻展了展浓密的双睫,果是眉眼胜若相缪山水,云梦南州。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宇文长老刚刚下了一颗白子,大概是手好棋,逼得重莲无路可走,只在那里反复斟酌,就已经过去两盏茶的工夫了。重莲的右手食指一直在茶盖上打着圈。
不曾发现他的手指关节棱角如此分明,便似早春的竹枝,以极为秀美的姿态弯着,指甲盖尖尖细细。男子的生不出如此细腻白皙的手,女子的手指又不会这般硬朗修长。他的指根上套了一个银环,环上的雕刻是火焰与凤凰的图纹,不大不小,正是重火宫宫主的象征。
老婆都快让人拐跑了,他还有闲心在此下棋。
步疏的轻功了得,走路声音一点也无,但脚步凌乱多变,总是很有特点,这特点混同在风刮草木声中,寻常人是根本听不出的,只有重莲能辨认得出。
这时,重莲划着圈的手突然停下。海棠微微一怔,还未回过神,他便低声道:
“这一手,海棠,你怎么看?”
海棠盯着棋盘,顿了顿,说:“宫主别忘了,长三曲三可点杀。”
“没错,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重莲懊恼之余,不忘将两根玉指抬起,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动作洒脱堪为天人。
步疏和海棠,离他一远一近,两个女人都看着他发起了花痴。更别说躲在庭院墙角后的那些洗衣扫地的宫女们。
重莲正要用那两根漂亮的手指衔起一颗棋子,这时宇文长老咳嗽了一声,重莲顿时发现自己差点拿成宇文长老的白子,趁着手指尚未落下,及时移到旁边的一颗黑子上,这时,海棠又咳嗽了一声,重莲微微抬眼,心中颇为不悦。
海棠见他没明白,只好出声说:“宫主,点杀啊。”
重莲道:“凰儿去了天山,本宫无心下棋。宇文长老,这一局,本宫认输,下次再战。”
宇文长老笑着捋捋胡须:“哪里,还要多谢宫主放我一马。”
海棠叹了口气,本来宇文长老故意走了一手错棋,让宫主点杀,可惜宫主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点杀,哪怕是把一分心思放在棋盘上,也不会拿错棋子,宫主啊宫主,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重莲送走宇文长老,看见步疏走过来,立刻摆出一个潇洒无比的姿势,朝她微微一笑:
“娘子,昨晚睡得可好?”
步疏揉揉太阳穴,敷衍道:“还好,就是有些头晕。”
“我一早派人送过去的山药粥,你喝了么?”
“喝了。”
重莲点点头,满意落座:“娘子,我明日启程去天山,你有什么想要带的么?”
步疏一惊:“你要去天山?”
“是啊。”
“去做什么?”
重莲掀开茶碗,轻啜一口:“听说天山雪莲正值开花时节,很多人都去那边赏花,我也想凑凑热闹。你身子不合适,就在家里好好养着吧,等我回来给你讲。”
步疏脸色沉下去,娇嗔地说:“夫君好坏,赏花这么诗情画意的事情本是夫妇同去才对,你不想带人家去,还把理由推到人家身上,我不信你是为了赏花,一定是想去找林宇凰。”
重莲笑道:“娘子多虑了,林宇凰那小子已经跟了艳酒,我不会再招惹他,况且,重火宫和天山派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想让两派之间产生什么误会。”
步疏道:“可是,他会来招惹你呀。”
重莲淡笑,冷艳的眉眼中闪过一丝小开心:“哼哼,如果他敢来招惹我,我就杀了他。”
步疏和海棠一万年不曾对视过,这一回竟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看,二人瞬间意会,他这句话绝对言不由衷。
海棠双手一抱,略略欠身:“宫主,我去帮琉璃收拾行装,告退。”
重莲点点头。
“那你要去多久?”步疏问。
重莲道:“大概十日。”
步疏心想,这样也好,我与艳酒七日后约在烟影城见面,与重莲同行反倒没有脱身之法。
她道:“那好吧,我在家里等你,碰到上好的胭脂水粉,给我买点回来,其他的不要,别乱花钱。”
重莲笑了笑:“呵呵,天山又不是长安,哪里买胭脂水粉去,娘子要是缺了,就差人到长安买好了。”
步疏心想,我只不过跟你要点胭脂水粉,有那么费劲吗,你差人去长安买点说是在天山买的不就行了?
重莲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娘子,说到花钱,重火宫的财务账单往来实在太多,还是让宇文长老继续管吧,你身子骨本来就弱,我怕你累着。”
步疏道:“可是……”
重莲抢白道:“重火宫近年来收入吃紧,钱都花在外面上了,乍一看好像轰轰烈烈,实际里面的用度并不阔绰,能给娘子填补家用的钱也很少,两个女儿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林宇凰一推三不管,那小子连自己过日子都成问题,抚养费的事根本别想,林轩风那家伙是只铁公鸡,就知道在我这儿刮油水,一见了我就埋怨我不给他买新衣服,他不穿新衣服,上街就不好意思跟熟人打招呼,整天戴个斗笠故意寒碜我,四大护法就不用说了,天天跟着我出来进去,各个都得穿得体面点,她们的月银都从我这出,还有长老们,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不过老人爱进补,就算不用冬虫夏草,也得是人参灵芝,下面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哪里没有钱都不运转,所以,各方面花销都蛮大的,娘子之前在花满楼卖身,攒了多少体己,我就不过问了,但是要尽可能节俭,娘子天生丽质,胭脂水粉能省则省,要作新衣裳的话,花厅里剩了许多成亲时的大红缎子,够娘子穿一辈子,这样买衣服的钱就省了……”
步疏心里暗咬牙根,重莲,你这混账东西,别给我太过分了!有钱买缎子,没钱买针线,刚成亲才两天半,你就跟我哭穷,当真这么艰难,还娶什么媳妇儿!
远处几个宫女在议论:表面看上去风风光光,嫁给这么好的男人,实际还不是等于在角落里添个花瓶,半分不由自己,有什么事还要去外面求援,听说这次参加花满楼选美身价大跌,白让天山派的宫主戏弄,回家还要跟美女护法们斗智斗勇,最难应付的是宫主的两个女儿,必须装作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步疏嫁给咱们宫主这步棋走得大错特错。
这你们就不懂了,她图息的是什么,表面看,后妈难做,□□难为,哪有花满楼的日子逍遥,其实呢,她想要的东西就在宫主身上,只有嫁给宫主,才能接近宫主,得到那样东西。
我看未必能接近,他们俩成亲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到现在连房礼都还没圆呢。
你听谁说的?
我今天一早去房里给他们叠被子,发现大婚当日我给他们压在被角的合欢香囊,还是原样,都没有人动过。
给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昨晚到炉房加炭的时候,亲眼看见宫主住的暖阁,步疏住的花厅。
这么说他们自从成亲一直分房?
那他们为什么成亲?听说成亲时光是做喜服的缎子就买了十万两的,到现在还堆在偏厅里,我们过去一看,全是红的,谁穿呢。
可能是各有所需吧。
我看宫主不需要步疏什么,倒是步疏需要宫主不少。
宫主不成亲,那林宇凰也不会去投靠天山派。
林宇凰投靠天山派跟宫主成亲有直接关系吗?他不是去天山找行川仙人吗?听说有个朋友病了。
不是,那只是借口,你想想,行川仙人若是能治病,大尊主白翎的病还拖到今日?
听说行川仙人是艳酒的私人大夫,一般不轻易给别人看病。
那艳酒也太小气了,大尊主为他出生入死,赴汤蹈火,连医生都不舍得给他看。
艳酒这个人到底如何?
不晓得,步疏跟他很熟。
你们敢问她去吗?
有什么不敢,就怕叫宫主知道,咱们吃罪不起。
不过,艳酒这个人的确很神秘,听说他身边侍奉的人无论男女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还听说他那方面功能,并不出众。
不是不出众,而是一点也不好。估计连正常的男女之间办事都成问题。
这世界上的奇人多了,我相信什么人都可能存在。但有四种我以前死也不相信。一是丑到极限,但只要和他说过几句话的女人都会爱上他;二是性能力极差,却天天有一群人想和他上床;三是不露出任何消极情绪的表情的人。最后,不关心任何事的人。但是听说艳酒这个人啊,同时具备以上四种特性,而且任何事、任何人,他都不在意,你根本看不出他想要什么。
那说明他有些道行。对了,少林功夫他拆不拆?
不是不拆,是拆不了。他唯独拆不了少林功夫。听说连咱们宫主的莲神九式他都能拆,而且已经拆了三式,这次步疏去花满楼找他,就是想让他给拆后六式。他已经答应了。
他要是真的拆了莲神九式,那武霸天下的称呼是不是该换换人了?
呵呵,我怎么觉得像是在说笑一样。咱们宫主从小练武,那是咱们亲眼目睹,下了多少功夫,问问莲花池里的水。从我七岁进重火宫,到现在十六个年头,宫主从来没有败给任何人。天山派的艳酒虽然年龄比宫主大很多,成名却比宫主晚很多,要不是他太丑,惹得步疏那种贱女人心里发痒,谁会知道他叫艳酒。想代替宫主称霸武林,下辈子都别想,光看他那张脸,就已经输了。
瞧你,花痴劲又上来了,宫主在你心里就那么完美?
宫主本来就完美。
宫主不过就是一个人而已,总有缺点。
你敢说宫主坏话!
我说……宫主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分/身术,不能把自己变成许多个。
呜哇哈哈哈哈……原来真有跟我想到一处的。就算宫主真的有分/身术,也轮不到你这骚丫头!
哼,就算宫主可望而不可即,但是我有臆想的权力!
别说话了,步疏往这边看呢,干活干活……
武功高强的人,耳聪比一般人都好,步疏捏了捏耳垂,权当刚才是蜜蜂拍翅膀。
重莲精打细算一个早上,总算找到机会把家大业大的各种难处给步疏说了一遍,然后他推推步疏的肩膀:“娘子,娘子,娘子……”
“啊。”步疏刚才出神,总算醒过来了:“说到哪了?”
重莲起身,微微一笑:“已经说完了,娘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步疏:_(:3ゝ∠)_
七日后,上午。
站在轻烟寥寥的殿门前,几乎可以极目烟影城的全景。太阳逐渐升起来,神宫的正门朝北,西北角是婚所,鹤琴寺,往南一点是烟影城最大的鸾凤镖局,正中央是金谷广场,东北方向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楼都是住房。
步疏身穿黑色锦缎长裙,头上戴的珠钗也是名贵的黑珍珠穿制而成。此外,她还戴了一顶精致的黑色斗笠。凡是和重莲有瓜葛的人,出来进去屁股后都有一大堆狗仔,古代的狗仔捕风捉影的技术相当高超,有的没的,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可以说成天那么大的事。
步疏站在烟影城的街头,看见街边许多热闹的胭脂水粉铺子,有女子出入,也有男子陪着女子一同出入,来来去去,大包小包,往来的人谁也不空着手,都没少买了。
步疏心里凉意渐逼,重莲那个男人,再也没有比他更差劲的男人了,还说天山没处买胭脂水粉去,这是什么,刚一进城就看见这么多家。
步疏驻足在一家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子外面,默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从她身边经过的人,无论男女老幼,目光都流连在她的身上,尽管她衣着低调,还带着斗笠。
步疏在外面站了很久,刚决定离开,一个男人对她说:“姑娘,想买胭脂水粉,进去就是了,何必在外面犹豫这么久?这里的胭脂水粉是城里最有名的,不在这买要到哪里去买,外面的都是瞎吹,这里的才是正品,极品天山雪莲做成的水粉,要三千两一盒,正在搞促销,错过可就没机会了,正价要八千两呢,看看去吧。”
步疏透过黑色面纱看见那个男人的脸,左眉高,右眉低,一张脸长得其貌不扬,眼神却是极为诚实的。
男子笑笑地说:“呵呵,姑娘,我不是托,我也是来买胭脂水粉的,我给我娘子刚买了一盒,你瞧。”
男人打开方才一直紧扣着的双手,手心里放着一个很小很精致的锦缎盒子,盒子是淡粉色,说明里面的水粉也是淡粉色。
步疏刚才还紧张地握住宝剑,以为这男人居心不良,或者什么门派的细作。当他打开双手时,步疏的眼睛里忽然有一股热流,看来,他娘子年纪不大,用这么娇艳的颜色,应该不超过二十岁,可是这个男人的年龄总有四十岁了。嫁给这么一个又老又丑的夫婿,也许是女人一生的悲哀,但夫妻就像一双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重莲那个男人生得光华漂亮,却从不花心思对女人好。
步疏轻轻摇头,道:“我没有这么好的夫君,也不必涂这么好的胭脂水粉,因为没有人欣赏。”
男人笑道:“姑娘的声音清脆如莺,相貌一定不俗,将来定能嫁个如意郎君,亲自来给你买胭脂水粉的,呵呵呵……”
男人说着走出很远,步疏觉得有些不对劲,随即转身,目光追随他的背影,见他走了七步以后,脚步立时像飞起来一样,快如闪电,眨眼不见了踪影。步疏恍然间发现自己腰间的钱袋被偷了,这人原来是个扒手,想必身上有点拳脚功夫。
偷东西居然偷到了步疏的头上,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步疏足尖一点,飞快跳上房檐,站在高处,目光锁定了那个男人的背影,几步跑过去,俯冲到街道上,可是被他一个箭步飞窜而逃。就在这时,前面来了一个人,也是带着斗笠,轻松伸出一只脚,绊倒了那个偷东西的男人。
步疏收招,走过去,向斗笠男拱了拱手:“大尊主。”
白翎还礼,道:“重夫人,宫主有请。”说罢,脚下用力,扭断了扒手的手筋。
一声嘶叫,钱袋还在那只手里攥着,白翎弯腰拾起,交给步疏,顺便把那一盒胭脂水粉也拣了起来。
步疏道:“还给他。”
白翎问:“为什么?”
步疏道:“偷我的钱袋,一条手臂的代价已经够了,不用搭上他对娘子的情意。”
白翎笑着咳嗽两声,把水粉盒子扔在男人身上,向步疏摊手:“请。”
此后,白翎将步疏带到北门。
步疏在他身后止步,问:“怎么我刚进烟影城,你就把我往城外带?”
白翎解释道:“宫主不在宫中,在九天寒碧谷。”
“哦。”
步疏继续走,抬眉北门外,遍山桃树烟涛,一如饮虹。九天寒碧谷就在这里,光从这里看都美不胜收,不知里面是何等情景。
迈出北门,赫然发现眼前是无边无际的桃树林,树林微微往下倾斜,似乎确实是一个谷。但谷底是什么,早已被满山粉红盖住。
步疏脚步迟疑下来,桃树,落花,这里让她想起了平湖春园,还有那个混账重莲。只不过这里的桃树生得低矮,树干只有一人来高,花枝被密密麻麻的花苞压得几乎搭在地上,遍地都是花瓣堆成的花冢,颜色比平湖春园的要艳丽许多。不晓得重莲去哪看雪莲了,不会也在北门外的山上吧,千万别叫他撞见了,不过,这个斗笠戴的很好,就算远远瞧见,也不会认出来。
面前有两条路。
白翎似乎对地形颇为熟悉,直接朝东走了,步疏跟着他。走了一段,发现四周的景色基本没有区别,又出现岔口。
这一回变成了三条。
白翎连看都没看,直奔西边那条路下去,步疏继续跟着他。再走一段,前面又是岔路,出现四条路。白翎走仅次东边的一条。
艳酒派人来接她,真是有道理,否则步疏肯定迷路,都说冰山步疏轻功了得,可她向来都是路痴,这一点还没有几个人知道,艳酒也没到这么了解她的程度,他是如何知道的,凡是和艳酒挂边的事,都是谜。
接下来,岔路越来越多,道路越来越窄,密密麻麻的桃林和密密麻麻的小径让人眼花缭乱,不仅是路痴会在这里迷路,就是方向感极好记忆力超群的人也会迷在这里出不去。越深入,里面的道路便越是错综复杂。
步疏几乎忘记自己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几棵高大的杨树,杨树越来越多,代替了桃树。出现大大小小的温泉池子,苍苍水雾,落落疏花,温泉冒着热气,漂浮着唇瓣一般的花瓣。
“你这身子还能用么?啧啧。”
忽然有人说话。
步疏看看白翎,白翎轻声告诉她:“行川仙人住在九天寒碧谷。宫主是来这里疗养的。”
步疏心想,九天寒碧谷?我看是桃色春宫谷。
前面有个最大的池子,池周围站了数排女子。有人在池中泡澡,声音依然不紧不慢乐意逍遥:“呵呵,在你眼里有好人吗,用这么多味药泡我,说不定我没病都给你弄出一身病。”
这声音步疏熟悉得很,是艳酒。
他半侧着脸,双手惬意地往池旁石上一放,他的手臂瘦长而结实,水珠滴滴落下。阳光透过树林这么一照,他的长发拖延在石上,延伸上了草地,黑亮得有些刺目。他周围丫鬟看他的眼神,真的不像在看一个残疾。
她们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体,没入水中。几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上百个洞。如果一个男人不能让女人满足,那她们一定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而他懒洋洋地靠在岸边,拾起葡萄丢入口中,分外自信地让别人欣赏,仿佛其丑无比的人不是他。也正因为如此,本来他那些超级不端正的五官也不那么重要。这个男子手里握着扭转乾坤的力量。这是步疏这一次看他的第一反应。
殷赐坐在一旁,斜翘着二郎腿,研磨药剂。清风飘衣,水蓝疏雨。
艳酒的手指透明美丽如玉雕而成,老天是公平的,给他一张丑脸,就让他除了脸以外的地方都好看,他道:“有客人来了,你先回避下。”
殷赐端着药钵,站起来,给他轻轻哈了哈腰,离开。
艳酒按下某个机关,他身下的石板移动,将他推上池边,侍女们拿出艳红的长衫,细细地替他穿上。替他系衣带的女子面色潮红,视线若有若无地往他下半身飘。艳丑艳丑,果然名不虚传,又艳又丑。难怪江湖上传说很能搞女人的男人都是老的丑的,或者是壮到很难看的。长一张不好看的脸,女人最先关注的,自然是他的身体是否有让她们□□的能力。
穿衣服的工夫,艳酒看着步疏,没什么表情,但是前面慢慢就翘了起来。
男人不愿意让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也不是没有理由的。男人的思想永远都比女人预料的更龌龊。一个女人在看到男人几块胸肌之后,或许会脸红心跳,甚至还会谴责自己实在太好色。但男人即便看到一个穿得严严实实的美女,也会不知廉耻地想到的吓死所有女人的东西。
突然想起了重莲。重莲在干那事的时候绝对不会发挥他雌雄同体的特征,会比寻常男人更男人。所以他想的东西一定也相当龌龊。
但是艳酒能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眼看着就硬了,可见他的内心所想已经不是龌龊二字可以形容,也许他有虐待癖倾向。
步疏不知道他把她约到这么个地方来究竟作何用意。
白翎完成任务,向艳酒交差:“宫主,人我已带到,不打扰了。”
艳酒道:“你等一等,我还有件事让你去办,这里有一样东西,你替我送到重火宫。”
白翎身子微微一抖,似乎有些震惊,但是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异常,低头说:“是。”
白翎在宫女的手里接过一个锦盒,然后就出去了。
而后艳酒对步疏微笑示意:“请。”他双手转动轮椅,木轮椅吱嘎嘎地走向一个行宫的深处。
步疏跟着他的轮椅向前走。举目望去,看见远处缥缈如云的天狐宫,长风万里,夕阳斜下,苍茫云海间,醉艳晚烟中的天狐宫一如天界仙殿,玉楼浮空。
“宫主,近来身体可好?”步疏声如春莺,打破谷底的宁静。
“嗯。”艳酒还是往前走,略略回过头,道:“我在《径渡心法》上花的心思,让我这身骨肉几乎都要腐掉了。再也不肯作践自己成全别人,除了你,没人能让我再钻研那些玩意。”
步疏道:“宫主费心了。”
“费心到无妨。我担心你杀不了重莲,反被他杀,闺女。”
步疏连连退后,脚步几乎站不稳:“我并不想杀重莲。”
“哼哼……”艳酒笑得声音很好听,若不看他的脸,他的笑声会迷倒所有人,但就是这样一副长相,伺候在他身边的侍女各个都像得到大福利,哪个都不肯离他而去,他转过半边脸,道:“你以为拆招就是简单的点到为止吗?”
“难不成……”
艳酒转动轮椅,走入一块翠绿屏风后面,翠帷重重,天光融融。灼灼琉璃盏,月照青蟠龙。醉里天香,宫殿尽头,孔雀屏障后的身影娴雅从容。
屏风上一只绿尾孔雀,羽毛都是由真羽镶嵌而成。翡翠雕的眼睛,琥珀刻的足,爪上一只金钩,盈盈晃晃。艳酒缓缓坐起来,轻摇雪扇:“武学里的所谓拆招,就像围棋中的点杀。你不懂棋艺吗?近前来,我来演示给你看。”
步疏走进屏风里面,在一个围棋盘前面站定,目光定在围棋盘上,那里有下了一半的黑白阵,厮杀惨烈,如同战场,让她心里身体里骨头里渗透阵阵寒凉。
艳酒伸出莹白修长的手指,衔着一颗黑子,在三三处,点杀了一颗白子,然后告诉她:“你不杀他,他就杀你,你不拆他的桥,他就抄你的后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就是点杀。一盘棋,一颗子,全盘定输赢。”
步疏有些神情恍惚:“难道说,拆招也就是出招?”
艳酒道:“拆招向来都不是防守,拆别人的招要比自己著武学秘籍更难些。”
步疏道:“可是,我并不想杀了重莲,只是想打败他,挫挫他的锐气,叫他今后休要拿我不当回事。”
艳酒笑道:“那不必打败他,你杀了林宇凰即可。”
步疏道:“杀林宇凰?”
艳酒道:“你敢吗?”
步疏道:“我怕红裳观那边的赫连夫人不答应。”
艳酒笑了,笑得很恣意,很是成竹在胸:“你若顾及的是她,我替你干掉她。”
步疏道:“不止是她,我怕……”
艳酒笑道:“你怕你杀了林宇凰,重莲一辈子也不原谅你,说到底,你还是怕重莲。你嫁了个不爱你的男人,就算再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不如趁早看透,回花满楼继续挂牌子做生意罢。”
步疏摇头:“我不会回去。”
艳酒道:“呵呵,那就留在天山,我来给你买胭脂水粉。”
步疏心里一惊,怎么这等事他都了如指掌?远在重火境发生那么小的夫妻不和,他竟都可以探听到,天山的实力远比想象中大,这些年和艳酒在一起寻欢作乐,并没有把他当成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就连跟他要首饰都是中上档次,没把他当成多高档的人,想不到回过头来一看,他比重莲还大腕,这个男人也藏得太深了,在江湖中这么有势力的人,居然能忍得住被一个花满楼的女人看扁。
艳酒脸上的笑容,丑陋得如同一滩软泥,但此刻在步疏的眼里,却是她见过的最有男人气概的笑容,是那双精悍而极具穿透力的眼睛,给人的错觉。她总觉得,艳酒曾经被毁过容,在毁容之前,他一定是个美男子,甚至不逊于重莲。
步疏用手背贴贴羞红的面颊,道:“宫主不要再说笑。”
艳酒道:“事已至此,你想回来也难了,当初让你嫁给白翎,你说什么都不干,白翎虽然体质弱了些,但是极会疼女人,重莲连他的千分之一都不及,你却执意嫁给那个人,既然都知道他是利用你,自愿上当受骗,也怨不得别人啊,如今你闹着要打败重莲,打败他之后,你便拥有武霸天下之名,到那时,恐怕不止想挫挫他的锐气那么简单了。”
步疏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艳酒笑了笑,用一种俯视的目光,就像老叟戏顽童的眼光看着她,道:“江湖厮杀,我从不参与,孰胜孰负,我也不理会,但我非常清楚孤独这东西,那是比你的生命还要长,比你的毕生所学还要强,比你最爱的人还要亲密,比你最恨的人还要可怕的终极敌人。”
步疏道:“我不怕。”
艳酒点点头:“好。我教你拆招。”
步疏走近一步:“请宫主指点。”
艳酒道:“先自废武功,然后自毁容貌。”
“毁容?!”
艳酒道:“不错,物极必反,阴阳不能共融。你若要打败武霸天下、冠世美人,就必须自废武功、自毁容貌,然后才谈得上拆他的招。”
步疏目瞪口呆。
果然,艳酒是个残废,不会任何武功,奇丑无比,容貌一塌糊涂,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武霸天下冠世美人的克星。假如真的自毁容貌,那就算打败重莲还有什么用?难道就没有一条路可以走通吗?想到这,步疏眼前一团黑,当时就晕了过去。
安可使出吃奶的劲儿动了动小手指头,一点点苏醒过来,天已经快亮了,这次从梦里苏醒,感觉非常不好,脑袋就像要炸开一样,全身肌肉无力,这是一个可怕的噩梦,她庆幸这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