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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四方结束会议,急匆匆往幼儿园去,今天轮到他了。
到的时候幼儿园门口已经迟了二十分钟,没什么人了,田田背着小书包,坐在幼儿园门口的台阶上,垂着大脑袋。
旁边幼儿园的老师见到孔四方来了,连忙迎上去,幼儿园里都知道田田这一家非同小可,现在来接人的来了,并不敢十分苛责反而为他开脱“今天本来就放学迟一点。”心里松了口气,超过半小时不来,她就得要跟家里人联系的。
又怕孔四方怪她让孩子坐在外面,说“怎么劝也劝不进去,一定要在这里等。”孩子虽然乖巧,但有时候真的挺倔。
孔四方说“不关系。麻烦老师了。”
年轻的老师这才松了口气,这算是把孩子交给家长了,进去的时候跟田田说“田田再见。”
田田也不理。只是垂着头。扁着嘴。
孔四方说“田田,老师在跟你再见呢。老师做错了什么吗?怎么能对老师这么没礼貌。”
田田想想也对,怎么能随便把气撒在别人身上呢。但她真的很气呀,唉,真是气死啦。还是闷声说“老师对不起,老师再见。”
老师笑笑,摸摸她的头,进门去了。
学校门口就剩一大一小两个人。田田不肯抬头看孔四方,气哼哼。
孔四方坐到她旁边,做出疲惫的样子。田田偷偷摸摸瞥了他两眼,见他看上去好不舒服,忍不住,问“你怎么啦?”
“可能因为年纪大了,动不动就觉得很累。”孔四方叹气。
田田连忙安慰他“你年纪一点都不大。老师都说你很帅。”
孔四方脸上果然开心一点,就好像她这句话起到了什么天大的作用。田田想想,又‘哼’了一声“但是我还是很生气!我在这里等了好久,别人都走了。你一直也不来。再过一会儿,老师给家里打电话,妈妈就要来接我的。”
孔四方摸摸她的头“对不起。”
田田小脸上一脸认真“那你下次还会犯吗?”
“不会了。”
她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下,就点头“那好吧。”提醒他“以后不可以这样喔。”
“恩。”孔四方点头。
“那我们去吃牛吧!”田田提到这个一下便高兴起来,刚才那些闷闷不乐全抛在脑后了。孔四方说好了今天要带她去吃牛,等得她都生气了!还以为吃不到呢。
孔四方站起来,伸手。牵着田田上车去。
一路田田都可高兴了。她在外面吃的饭少,主要是赵多玲不让去。说外面有些地方味道放得太重,吃多了不健康。孔四方带她去私房馆子吃了一次牛肉,她回来一直念念不忘,牛成为她最喜欢的动物之一。
去的路上,田田可兴奋了,跟孔四方嘀咕学校里的事“勇勇喜欢欺负人,太讨厌啦。文文就不欺负人,他人很好的。别人欺负我他还会帮我呢。我不喜欢勇勇,最喜欢文文了。”过了一会儿语出惊人“长大了我要嫁给他。”
孔四方笑。
这段时间田田对一个人高最的赞赏是“长大了要嫁给他”。不论对方是男的是女的。大概是张平平带她的时候,教了天知道什么鬼道理。也许是诸如“以后不要瞎了眼,要嫁给最好的”之类的话。前几天她还声称自己长大了要嫁给牛,因为牛太好吃了。
前面的司机也忍不住笑了。
到了地方孔四方带田田下去。走到私房店门口,就遇到刚跟几个朋友打算进去的虞乔。
一群年轻人,个个神彩飞扬,巷子口停的车都是年轻人偏爱的款式,大概就是这些人的。看上去家境都不错,车很新,可能驾照没拿几天。
虞乔心情也很好。不知道跟旁边的少年说着什么。少年一直微笑着看她。孔四方看着她抬头看着少年的眼神,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刚入宫的时候。虽然她的模样变了很多,但是喜欢一个人,看着一个人的样子,是没有什么改变的。
人只要记忆还在,似乎永远都不会有改变,那些小习惯,就这样会相伴到另一生。
但是虞乔脸上这种喜悦,却是孔四方从来没有见过的。以前的她总是显得落落寡欢。想必这一生对她来说,是更好的人生吧。
虞乔扭头看到孔四方和田田,十分意外,怔了一下。她已经好久不去大宅那边了,她不想去,赵多玲那边也并不会强迫她。只是林中仁坚持要给她家里一些生意方面的便利。
反正她也不在意。给就给吧。就当是补偿她被困在齐田身上那么多年。这是她应得的。毕竟能看见听见,却不能动不能说不能做任何事,简直是一种折磨。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为的。
她身边的少年发现她看着这边,也向这边看过来,见是一个带孩子的成年男人,低声问了一句什么,虞乔回头笑笑,说了一句,少年便带着同伴先进店去了。
虞乔向孔四方走过来“你们也过来?”跟孔四方一道进店去。
孔四方问她“学习还好吧?”谈恋爱当然是人生必要的经历,可学习才是她在高三最主要的正业。关系到以后读哪个学校,做什么事情,能不能跟更优秀的人在一起学习。孔四方总觉得自己有一种责任,希望她变得更优秀,更出众。更幸福。这样他才不会有愧疚。
虞乔显得并不十分在意“大学我会出国读。”家里给她安排得很好,只要她不犯大错,后面的路不需要太努力也会顺心顺意。现在她更关注的是感情。
她前一生,便是感情方面不能如愿,现在有点不再执念于孔四方看开了些,第一是因为孔四方对她来说年龄比较大,她遇到了比孔四方更适合自己的人。
第二是孔四方根本也不喜欢她。有时候,她想起孔四方挡在自己面前中了那一箭,无声死去,便是一阵揪心。总觉得他是爱过自己的。在他眼中,他救的是阿芒,跟本不知道什么齐田是谁。他心疼的,保护的,都是她。
可是后来她突然有点明白。喜欢一个人,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所看到的那些瞬间,所喜欢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她。他透过‘阿芒’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他喜欢齐田,并不是因为齐田变成了她,他是齐田自己。
想起来是有些难过,要想明白这一点,大概不是很难,只是她一直以来不肯去面对现实,接受他的无情后,大概也痛苦了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上一世,上上一世活着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但有一天,她坐在教室,看着那些笑闹的年轻人,再看看楼下操场上青春洋溢的同龄人们,她突然释然了。自己能来到这里,重新获得新的生活,未必不就是上天对自己的补偿呢?
如果自己一直纠结于谁对不起自己,谁亏欠了自己,那她岂不是在同一些人一些事上浪费了两辈子的时间。
三个人被引到了包间门口,对面门开着,少年背对这边站在他们的包间门口,大概是在等虞乔来。
虞乔半蹲下,认真地打量田田,过了一会儿认真说“我原谅你了。”原谅别人,也放过自己。不再去纠结楚家的事,田家的事,周家的事。也不再去纠结,谁辜负了谁。谁对不起谁。
田田抓着孔四方的衣角,不知道虞乔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句话。
她虽然认识虞乔,但是家里从来没有让她怎么和虞乔接触过。有时候虞乔去,两个人也只是打个照面。哪怕短暂相处,身边一定有别的人陪着。
虞乔也知道,大宅那边的人担心什么。他们是觉得,虞乔会憎恨田田,而说什么做什么,对田田不利。但虞乔现在也不在意了。人嘛,失去过便知道珍惜,对于失而复得的女儿过度保护合情合理。她问心无愧也就好了。以后顶多眼不见为净。
她站起来,认真对孔四方说:“我已经决定要开始新生活。”说着便转身向少年的方向走过去,错身而过时对孔四方说:“也许你也应该想想。”
首先两个的年纪差在那里,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其次,齐田对于孔四方的感情,虽然还是有的,但从来也不是男女之情。她根本不懂得男女之情是什么,别人为她付出,肯定是会得到回报的,但却并不是以他们想要的方式。
孔四方没有说话。目送虞乔进了对面的包间,才带着田田转头进去自己的包间。
田田不知道两个大人在讲什么,也并不在意。
坐下来后乖乖地等着牛肉来。
孔四方看着她,突然在想,如果她没有失去记忆那现在是怎么样呢?
他也很想说服自己,会有很好的结果,可大概是不会的。两个人比朋友要更亲近些,可比爱人又差很多。他想,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看着她慢慢长大,陪伴她成长,她渐渐长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上一世因为种种原因,不曾拥有的,这一世她都会像普通的小姑娘一样,一件件地弄明白。
她会喜欢上某个人,和普通陷入爱情的少女一样辗转反侧。会高兴,会喜欢,会难过,会悲伤。也许会与人一见钟情,也许不会。也许会因为有圆满的感情,和相爱的人共渡一生,也许也不会。但这样的起伏,圆满与不圆满,就是完整的人生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齐田人生中重要的一部份,可现在却明白,不论她记得与不记得,自己都只是她人生的一个旁观者。
现在大概是最好的吧。
去经历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人生。
两个人吃完饭出来还有一些时间,田田问“孔四方。可不可以带我去博物馆?”
孔四方说“可以。不过要九点前回家。”
田田跳起来“孔四方最好了。”
两个人到了博物馆,孔四方才现门口挂的展牌,出展的是宁朝的东西。他很久都没有再关注这些,并不知道有什么新的东西出土了。
问田田“为什么突然要来呢?”
田田说“我看到老师拿了广告单。有朵花,好漂亮呀,我以为是真的,老师说是玉的。不是真的。”一脸新奇对孔四方说“可是我看就好像真的一样呀。”
孔四方笑笑。
两个人进去,没有请讲解员。只是顺着场馆慢慢走。
四周有人低声在说话,好像是哪个皇帝的陵墓被发现了,这里很大一部份是从皇帝陵墓地发掘出来的。还有一些是从宁朝某个女官的墓中所得。
一个遗失在历史中的朝代,缓缓浮出水面。露出些棱角。
有一个路人看着有几分学者的样子,正跟身边的年轻人讲关于这次展览“在我国已知的女子地位高的,只有两个时期。当然,与我们现在相比,还是有些差距,但在宁朝可以说超越了之前所有的发现,是最接近我们的。在经济,文化方面都有不俗的表现,当时涌现出不少了不起的人物。关迷踪便是其中之一,他出生颇高,身为世族子弟最大的成就却在于推行了底层人民的教育,墓有三个,一个在当时的宁国的都城,一个在宁国属地的北方,他老年丧女之后离开都城,往北方去设立了学馆,相当于现在的学校。还有第一位主张将雅文编译为口语文的周氏。也在文化方面,起了相当的作用。正是因为这些人,在之后的几十年,涌现出了很多的人才。其中包括辅佐了三任皇帝的苏任。第一任是圣宗皇帝,第二仍是幼宗帝,第三任是幼宗弟的长姐,做公主的时候封号为静,成为女帝后也有不俗的表情,可以说宁朝在她手里是繁荣昌盛的。这个里面,苏任就起了不小的作用。但这个苏任他出生就非常微寒,在那个时代还奉行举官制。照旧例他是做不了官的。”
孔四方低头看看,小家伙肯定是听不懂的,可她却听得很认真。大概是把这些事,当成神奇的故事来听的吧。
于是他没有走开,把她抱了起来,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展柜里的东西。
那个学者边每经过一个展柜,就会停下来,跟同伴说几句。
田田看到之前她在画册上看到的玉花,很开心,指给孔四方看。
那朵花是在一只发簪上的。
旁边的学者正在说这个“你从放大镜那里看,它侧面是有字的。当时宁朝有风气,这个东西是谁用过的,一定会留下一个标记。特别是比较上层,女儿家用的东西。这个发簪看标记是文惠皇后所有,这个印记最大,但后来又有寿太后印,寿太后也就是被追封为武宗义皇帝的那位,但寿太后印要较小些。但是东西最后是从女官的墓里出来的。这个女官呢,姓什么不详,但名字里有个椿字。在女帝登基之后很受重用。有人说,她以前给女帝做过乳母。但我觉得,以女帝的性格来说,不会因为一个人做过自己的乳母就重用她成为朝廷重臣。可能只是后来一些人对女帝的污蔑。野史不可信。”
他身边的人问“武宗义皇帝?”
他说“这个武宗义皇帝,就是女帝的养母。其实她被追封为皇帝是没有什么道理的。一个女人,一个太后要被追封为皇帝,起码得要为这个国家作出过什么大的贡献。但是仅从现在出土的文物来看,并没有这些记载。所以我更偏向于是出于一个‘情’字。她抚育了两任皇帝,一任是圣宗皇帝的独子幼宗,一任就是圣宗皇帝的长女。当时圣宗去世后,女帝也还年幼,幼宗更在襁褓,幼宗登基的时候,是由她抱上去的。可能为了保护这一对姐弟,她做过不少牺牲。幼宗不知事,但女帝那时候已经懂事了,对她的感情非同一般也不奇怪。她逝世的时候,正值幼宗在位,女帝那个时候已经领了封地,并且在政治上有所建树。我更倾于,是女帝给当时的朝廷和在位的弟弟施压,才使得寿太后死后而被追封。”
再往前去,便是一个小手镯,说是从幼宗皇帝墓中来的。但看上去是小女孩用的东西。
“幼宗皇帝有个同胞所生的妹妹。但是没有长成就早夭了。幼宗皇帝跟这个妹妹感情很好,墓地里有很多她的东西。有野史说,幼宗皇帝被寿太后的弟弟刺杀而亡,女帝怕朝廷动荡,让幼宗皇帝的胞妹装扮成幼宗皇帝。但女孩子总是会长大了,再要扮男人就很难了,后来才有幼宗皇帝早逝这件事,幼宗皇帝的胞妹则离开了皇宫以别的身份生活。但是寿太后根本没有弟弟,所以这个说法并不成立。大概只是人们杜撰的。”
旁边的人又问起所谓神机的事。
因为没有东西留下来,一切都只能靠猜测。虽然有些画作上有佩戴神机的人,但因为与现在的枪相差很大,光从抽象的古画很难确定那是什么样的构照,主流都认为,可能是能发出巨响和烟火的东西。在当时主要起来威慑的作用。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能力,但是这种东西在冷兵器的时代,还是起到了震慑周国的效果。宁朝后来能越来越强盛,这个东西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孔四方抱着田田,一步步缓慢地走在这些古旧的物件中间。这些东西很多还保持得非常完好,在光线下熠熠生辉。便是放到现在看,也是很了不起的工艺。
但这些东西还在,佩戴过它们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孔四方有时候会想到那些追随过自己的奴军。也会想到曾经的挚友。
所有的人与事,都淹没在时间之中。后来的人已经看不清当时事件真实的样貌,只有他,还活在几百后之后的现在。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这是上苍馈赠还在惩罚。
田田依偎在他身上,小小声对他说“孔四方,我想回家了。”她莫明地,心里感到很难受。
孔四方带她出来,两个人在外面休息了一会儿。
田田问孔四方“那些人都在哪里?”
孔四方问:“哪些人?”
田田说“那些东西的主人。”
孔四方不知道,以田田现在的心智,是不是能理解死亡这个词。可是小孩子即然问了,就不能敷衍地回答。这是赵多玲对其它人的要求。孩子不能用哄的,她问的事,都要认真地对待。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人。
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讲解死亡这回事。这实在是为难了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们已经不在了。”
田田问:“不在这里吗?”
孔四方点头:“恩。”
田田问:“那在哪里呢?”
孔四方说:“去了很远的地方。”
田田问:“我们能去吗?”
孔四方说:“有一天可以去。不过很远很远,却了可能就没办法回来了。”
田田不理解:“那他们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呢。他们的家不是在这里的吗?”如果是她,她才不要去呢。
孔四方说:“人活到一定的年纪,或者是到了某个时候,就得要去那里了。”
田田感到惊讶:“你有一天也要去吗?”
孔四方点头:“对。”
田田问:“妈妈呢?”
孔四方说:“妈妈也会去。爸爸也会去。还有哥哥,姐姐。大家都会去。不过有时候有人先去,有时候有人晚去。”
田田不是很确定:“如果你比我先去,我就看不到你了吗?也看不到妈妈,哥哥,姐姐,张平平、张哥哥、陆姐姐了吗?”
孔四方说“对。”
田田很难过,小小的胳膊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小声说“我不要你们先去。妈妈不去,哥哥不去,姐姐不去,张平平不去,大家都不去。”她说“孔四方,你别去。”她不愿意孔四方用过的东西摆在玻璃盒子里,冷清清地放着让别人去看。孔四方去了谁带自己吃牛呢?
孔四方拍拍她的背,说“好。我不去。”
田田这才稍感安慰。
被孔四方带着往车子去的时候,却还是在不停地回望,她心里有些奇怪的情绪,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大概还不到难过的程度,可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
她说“孔四方,不舒服。”可能是病了。
孔四方摸摸她的额头,并不太烫,但是有很多冷汗。再不敢在外面停留,立刻就回大宅去。
赵多玲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到女儿回来笑咪咪“去哪里玩了呀?”
田田怏怏的已经开始有点发烧了。孔四方有点不自在“可能是我没注意,大概是热感冒了。回来的时候出了不少汗。”非常窘迫。
赵多玲到不在意“没事,小孩子就是这样。”招呼阿姨来帮手,让田田喝了热水,贴好退热贴,安慰孔四方“明天就好了。田田身体素质好。没什么事。有事我打电话给你,一定让你知道。”
对于孔四方和田田相处,赵多玲到是坦然的。她知道孔四方是个什么样人。再说孔四方也懂得避嫌,每次都有司机陪同。对于他这样的品性,如果去防备也实在是冤枉他。只是林中仁不太高兴。
赵多玲安顿好了田田,便送孔四方出去。看着孔四方的车尾灯消失,微微叹了口气。
听到田田在上面叫“妈妈妈妈。”连忙转身回楼上去。
握着妈妈的手,让妈妈躺在旁边,她才睡得安稳些。
赵多玲轻轻抹抹女儿的碎发,不知不觉也睡着了。林中仁回来得晚,推门进来看到妻子和女儿依偎在一起睡着,本来因为外面的事有些不悦的心,也缓和下来。
开年田田就读小学了。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
似乎都只是一转眼的事。她性格旁边皮,不像一般的姑娘,文文静静,她什么事都想去试试。一过寒假人就到处跑。赵多玲跑不动,只能喜庆顶着。好在她英语日常交流没有问题,哪怕有时候陪同的人不在,也能处理很多事情。
从初中到高中的几个学年中间的假期,她这样不愿意到处走的人,竟然也去过了不少地方。
田田读高中的时候,照林中仁的意思,就不要在国内读,因为国内的环境高压,他觉得女儿没有必要有这种经历。但田田自己坚持要在国内。“不论之后怎么样,我要在国内把高三读完。我连国内的高三都不怕,以后铁定要所向无敌了。”逗得林中仁直笑“你这是要去打仗呢?”
田田很认真“人生就是打仗呀。我就是要赢。我要做很多事,做了不起的人。”
林中仁逗她“什么样的人是了不起的人?”
田田到有些犹豫。她生活环境优渥,对人生并没有太多的感悟。但是她总觉得,有比‘获得无上的财富’或者‘成为一个众所周知的名人’更为了不起的事业。她在书上看过许多人,这些人籍籍无名但是很多事没有他们的存在就不可能成功。
除了这些人,好像又有一些人,一生也并没有参与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对于某一个,或者某几个人来说,这个人改变了他们的人生。似乎对这几个人来说,这个人也是了不起的人。
她不能做决定,也不知道爸爸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了。
等到田田真的上了高三,再次面临高考时,家里毕竟都是有经验的,赵多玲也并不怎么紧张。到了孔四方比较紧张,人在国外也要时不时打电话回来,问秘书,田田在学校动向怎么样,有没有跟什么人不合,有没有跟什么人太合了。
田田发现有人跟着自己,回去发了好大的脾气,跳着脚找孔四方吵架“你限制□□!”赵多玲和林中仁对她从来宽容,就算有时候越界,也并不十分苛责,可孔四方不同,孔四方这一个,一板眼一眼。很多事都要管。
田田虽然听张平平说,自己小时候可喜欢孔四方了,可现在只觉得可能是个谎言,因为‘孔叔叔’有时候实在是讨厌到令人发指。并且在爸爸妈妈身上那一套,放在他身上完全没有用。油盐不进。有时候林中仁都要拿孔四方来吓他“现在就告诉你孔叔叔。看他怎么说你。”
“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时期,你想交朋友,以后可以交一打,十打。不是非要这个时候。你既然决定要在国内高考,又说过想一直赢,那就要努力。尽全力做。”孔四方的话显得非常不近人情。
田田还要说什么,孔四方那边有什么人叫他“孔先生。”大概很忙。
孔四方挂电话前说“自己立志要做的事,就要做到。不然就是个只有一张嘴的人。你不是说要替我养老吗?光一张嘴,我怕你养不起。”
田田忿忿的。转身找林中仁说“我没有人权吗?!”
林中仁认真思考“高考结束前大概真的没有。你不是说要体验国内的高三生活吗?这就是国内的高三生生活。大家为了一个目标,抛弃一切。等高中结束,从法律上来说你就是成年人了。不论是孔叔叔还是爸爸妈妈,都不会再对你进行任何干涉。”
田田最终还是妥协。因为林中仁的后半句话让她突然有些伤感。
不过孔四方真的太讨人嫌了!!
一直等到七月高考结束。她才终于松了口气。回家甩了那些参考书,宣布“我是成年人了,我决定一个人出发去看极光!做为自己的成人礼。”
赵多玲往林中仁看。
林中仁看赵多玲,赵多玲最后点头“好呀。但你也说你自己是成年人了,成年人不应该靠父母养,除了学费之外,我们可就不给你任何零花钱了。如果你想要花钱,可以向你爸爸打欠条。”
田田哀嚎。说到张平平那里去,假哭“我不是亲生的,肯定是捡来的。”喜庆上楼听到了吓一跳,厉声说“你胡说什么!”
田田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严厉。家里大姐一向是最温和的。
“谁跟你讲这些乱七八遭的话?”喜庆很生气,转身就下楼跟赵多玲说。
知道田田只是玩笑,才松了口气,只说“你再别乱说话!”
田田讪讪地。不知道这算什么,同学也经常这样说呀,不过是句玩笑罢了。调头一听张平平也跟张多知打借条,也就没话好说。老老实实把借条打了,就开始张罗要怎么去看极光。
准备充足之后买了必要的装备,就上路了,目地北极圈。
因为没有直达,必须转几次机,然后换乘陆地工具,最后换船登岛。但到了地方之后,没有想到竟然在下雨。还以为马上能放晴,一等就是七天,没有半点要转晴的征兆。
当地人说,七月份不是一个看极光的好时间。
她订了飞机,只要有极光就准备上天。可结果喜人。什么也没有。天气湿冷。本地的娱乐活活动也不及家里多。基本上只有那些,一开始还有新鲜劲,可后来就没有了。后来几天根本都不想动,一直瘫在酒店。
躺在床上,看着外面辽阔的天地,有一种感觉是她在家里从来没有的。
一开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想,这大概就是孤独感。
不论这次的成年礼是不是成功,她都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不论是从法定年龄上,还是其它的方面,她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大人了。成年后,以前许多不能做的事,她都可以做。她可以开始考驾照,可以开车。可以以自己的名义签合同,可以开公司,可以选择自己想去的学校,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她愿意。
赵多玲和林中仁就是这样的父母,说过你成年了一切可以自己做主,就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可她在这种巨大的自由中却感到茫然了。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觉得人生应该更有意义,不能平凡普通没有建树,可是让她现在讲清楚,怎么样的人生才叫有建树她也做不到。
就这样躺了好几天。
喜庆出现在酒店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不知道大姐怎么来的。回头看看她身后,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她拖着大箱子,穿着防水的滑雪服,帽子已经解下来了,头发散乱。
田田连忙让她进来“姐姐怎么来?”跑去拿毛巾给她。
喜庆把衣服脱了,说“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但是半路上助理病了。她对自己是不是能一个人安全地到达目地的,一点信心也没有。可想想,小妹还在这里,没道理小妹可以,自己不行。咬着牙就来了。磕磕绊绊的英语,一直路过来。
“店里没事,我也不放心你。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怕你玩忘形。就过来看看。”主要是田田每回打电话都说什么都好。爸爸妈妈表面上不说,心里其实也很担心。所以她才想自己过来看看。
差了岁数的姐妹两个走出像是母女。
喜庆洗了澡换了衣服,又打电话给生病的助理那边,要找人把他送回去。这里联系好,又要联系国内,田田在一边看她忙绿,偷偷地笑。喜庆挂了电话问她“笑什么呀?”十分不解。
田田说“姐姐真厉害。我想成姐姐这样把什么事都安排好的人。”
喜庆怔了一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回想过去,似乎自己真的有了不少改变,与当时的自己有了许多的不同。她想了想说:“田田以后是会比姐姐更了不起的人。”
田田说“你就是王婆卖瓜。”
喜庆笑起来,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将来会成很了不起的人。”
田田在床上打滚,叹气“什么是了不起的人?上次爸爸还问我呢,我可不知道。我都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报什么专业也难以决定。要叫我往前看,我真觉得什么也看不见。”
喜庆在床沿边坐下,说“人一开始都是不知道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她想起自己在车里和齐田的对话,那个时候,她自己也还是懵懂的。“可是渐渐地,你向前走,路就变得越来越清楚起来。”想做什么样的人,会做成什么样的事。
“有些人一开始就知道。有一些人要慢慢地才能明白。所以不用着急,只管过好现在,未来的路总会慢慢清楚的。”
田田拉着她的手“那姐姐说,怎么样的人才是了不起的人呢?”
喜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得好,有些踌躇,但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只要每件事都问心无愧,努力去做。就已经算是了不起的人了。但以后,你可能有不同的想法。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和追求。”
姐妹两个又呆了一周,可运气不好,始终没有看到极光。
离开的时候,田田站在船头回望,她想,大概人生就是会有一些不圆满的。但是她想要的东西,好像也还是渐渐地清晰起来。
千里迢迢回到家,就要面临查分数,报志愿了。
填志愿的前一周,她有点忐忑不安。张平平开车带她在各个学校打转“全国最好的学校,咱们这儿占了不少。”
在经过某个学校的时候,她突然叫停张平平。看着高大的牌匾,对张平平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张平平表情有点奇怪。但还是调头过去了。两个人把车放在校外,携手走进校园。
从外面走进学校里,气氛一下就变了。
学校里有很多楼看上去都有些历史了。擦身而过的都是些跟田田差不多大的同龄人,抱着课本,背着包,骑着自行车,或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姑娘们笑闹着步子轻快,讨论今天下午是哪个教授的课,社团又有什么活动,哪个学长好帅气。
田田觉得非常新奇。相比较而已,大学的氛围与高中完全是不一样的。
张平平遇到了熟人,停下来寒暄,跟田田介绍“这是我同学,现在是这里的教授。”
田田很少听到教授这个词,在生活中,她接触的都只是‘老师’这个词而已。顿时感觉非常神圣。觉得对方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人。
张平平跟熟人告别后,两个人去了图书馆,又去了别的楼。田田总觉得一幕幕非常熟悉,好像她本来就应该是在这个地方的。
两个人从学校出去的时候,田田回望良久,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张平平问“怎么了?”
田田说“平平姐,你觉得怎么样的人才算是很了不起的人?”
张平平被问到这个问题,感到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格外地重。
她认真地思考。挤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田田突然说:“我想做一点事,能帮助几个人。”她说完,又重复了一遍“之前我去过家里在老家的公司,妈妈说过以前家里的一些事情。有很多人,因为很多原因身处在没有希望的绝境之中。我想,我应该帮助这些人。”说着突然笑起来“是不是自大?特别像说假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张平平久久没有说话。最后笑,点头说“好呀。挺好的。”
开车回去的路上,时不时看一眼田田。
她想,哥哥说的话也不全是对的。齐田还活着。她是齐田,不因为她有没有记得那些经历,而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论记不记得,她都会变成这样一个人。
她生来,便是这样的人。
张平平回去,心潮起伏,打给张多知没有人接,打给孔四方,孔四方到是接了。
但是面对孔四方,张平平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不论这是不是齐田,对孔四方来说大概也没有什么差别吧。
但她还是忍不住“她就是齐田。忘记了也是齐田。”恨不得向所有其它人都去宣告这件事。
电话那头的人到显得非常平静“我知道。”
张平平愕然。挂了电话,忍不住要跟麦向打电话“孔四方真的太惨了。”
麦向那边都睡着了,迷迷糊糊接了电话说“他惨什么呀。他挺好的。现在就挺好的。下辈子投胎投好点,别差这么多,也还有机会。你叫他好好加油。”就迷迷糊糊睡了。
过几天田田填了志愿。赵多玲去问她填了什么,看到单子表情有一瞬间非常震动。
田田不明白“妈妈怎么了?你不喜欢我读这个吗?”调皮地说“我可是成年人了。我虽然很爱妈妈爸爸,但是你们可不能干涉我。”
赵多玲情绪很快就稳定下来,笑着说“谁要干涉你。谁都干涉不了你。你自己有翅膀了。”看着田田一蹦一跳地出去,眼睛却有点发热。
坐在沙发上良久。过了一会儿,才上楼去。打开被锁了很久的旧房间。
齐田用过的东西,还是原样摆着,平常这里从来也不打开,只是偶尔方便的时候,她亲自进来收拾一下,不让家具落灰。再透透风。
她抚摸着桌上摊开的笔记,把其中大学时候记的笔记和用过的书都收整起来。家里的阿姨看到,非常奇怪,但不敢进来帮忙,这里从来不让她们进的。站在门口问“太太,要不要拿箱子来?”以为她是要收起来了。
赵多玲说“不用,你拿个东西来装了,拿到田田用的书房去。她以后都用得着。”
阿姨连忙照办。
赵多玲把这些东西搬过去,摆在田田桌上,落一落泪,又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