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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姜以为,这件事该缓缓而行。
虽然女子可为户主没有别的限制条件是好的,但陡然出现这么大的改变,牵扯的事情太多,会遇到很大的阻力。所以当然是应该选‘户无男丁女子可为户主’,以后再慢慢图之。改革之事不可心急。
但徐铮说“这一次皇帝点头已经不容易,又正是宋家和关家抬不起头的时候才好说话,谁知道以后又是什么光景?只管定一个最有利的,再由浅入深慢慢推行才是。”
问椿呢,椿说“奴婢不懂得这些,全听娘娘的。”
阿桃更糊涂了。觉得自家娘娘说什么都对。
徐铮被逗得直笑“你们娘娘臭的也是香的。”公主坐在旁边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咿咿呀呀“娘……娘……”
徐铮来了兴趣,指着齐田教她“母母”
她又不理了,低头抓地上的布马玩。
徐铮摸摸她的头,说“以后若真的公主也能出去立府了,可要记得把母亲和娘娘接出去养老呀。”
公主咯咯笑。
这边正说着,外头就有人来禀徐二夫人、田氏并李氏来了,李氏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的。。
田氏率先急步进门来,看到齐田眼眶就红了,要跪,关姜离得近,抢先一步就把她扶起来。
齐田急忙迎上来“阿娘。”李氏也陪着心酸,怀里的孩子比公主小些,是个男孩。咿咿呀呀,想抓齐田脸傍的坠子。齐田也很多感慨。问叫什么名字,说叫‘存志’。
这孩子出生的时候,齐田都不知道。想到田中姿,大家也是伤怀。
那边徐二夫人见到徐铮也要哭。她还当自己能进来看人的,谁知道被董嫔从中做了个梗。现在长宁殿解禁,徐鳞立刻就往家里报了信,她马上就去了周府,又去田府接了李氏一道往宫里来。她自己也是多久没有见女儿的人,连公主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
气氛伤感着,公主却猛不丁爬出来吓了徐二夫人一跳。几个妇人的注意力就全被公主转移走了。
一顿吃多少,睡多久,晚上吵不吵,会爬多久了,会不会说话?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公主想走,但爬不走了,被这个抱一会儿,那个抱一会儿,又遇到个不认识的弟弟。她看了半天,伸手戳一戳,发现竟然还会哭。乐得咯咯笑。被徐铮教训,她也不哭,挣扎要往齐田爬,见齐田也不理自己,默默坐着,低头玩小布马安安静静不吱声了,这才安静些。
徐二夫人好笑“她这是听得懂呢。”
徐铮说“她懂什么。跟小猪崽儿似的,成天就知道吃。”
在场的都笑起来。
徐二夫人瞪她:“有这么说孩子的。”
珍娘逗她“景妃娘娘见过小猪崽不曾?”
徐二夫人笑“府里下院有养。她以前就跟猴似的,别说猪圈,就是鸡窝也要去探探。”又与田氏李氏一道嘱咐她们两个,养孩子要有哪些小心注意的。恨不得把家里的人送来。
一殿人其乐融融。
珍娘无意看到案上写的东西吓了一跳,不敢细看,齐田到不避她,把纸展开来。“阿姐以为呢?”
珍娘一早就是识得字的,自然看得懂。但是万万想不到阿妹是在做这种事。一听这还是政令,就是再沉稳的性子,也不免得深为震惊“皇帝陛下要开女户?”
又问“那出嫁妇,在婆家,也做得户主吗?”
她先时出嫁,就是夫君过世了,婆婆太软和,连族里不肯容她时也挺不起腰来跟族里说话,这才会回家来的。
婆婆送她送得直哭。说她一走,家里都没个讲话硬气的人,便是过继什么的,还不是别人说了算。以后她儿子攒下的东西也省不得落到族中去了。
关姜说“细则却还未定。只大概有这么件事罢了。”先有总则,才有细则。
田氏与李氏听了说话,也过来看。
李氏直点头“这样好。”她自己虽然好,没人敢拿她怎么样,但在外头走动,也难免知道些别家的事。常有男人不在世了,自己的娘子与稚儿在族中活不下去的。毕竟如今一族而居还是常态。
田氏久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百年来都没有这样的事,可是好大一番风雨。”母亲看女儿怎么看都还是孩子。问道“你到想怎样呢?”
这话楚则居也问过。
每个人都问她,最后想怎么样,最后会怎么样。
面对田氏,齐田说“只是不想有人再受母亲受的苦。”田氏在周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磋磨,说到底,不过因为她头上压的东西太多。
说起来,连田氏这样都还是好的,到底还有田家人撑腰。想想那些或是娘家不力,或是怕被赶出去无路可走的。这一生又怎么过?还有那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曾得到善待的。
公主在徐铮怀里挣扎,含含糊糊地叫“娘……娘……”,徐二夫人摸摸她的头也是叹气“谁家没有女儿呢。”
回去的路上徐二夫人与田氏、李氏同乘,
田氏有些怅惘“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了这些念头。”
往深了想,能立女户意味着什么呢。断然不会只是齐田说的那些吧。
一时大家都沉默。
过了一会儿李氏说“活字印厂那边也有个妇人来做活计。”
听说她父亲原来是没父没母的人,被个老玉匠带着做了学徒,后来老玉匠不在世,她父亲就继承的老玉匠的那一套,做起了玉匠的活计。她出生后母亲就过世了,她父亲也继娶不起,家里又没有兄长,索性就教她做事,起码也能当半个劳力使,给自己打打下手。
后来她父亲又收了个徒弟,她就没再做事了,父亲死后那徒弟继承了她父亲的那一套,竟图谋对她不轨,她就跑了出来。到了都城,听说活字印厂招雕工就去了。
原来也不肯招她的。还是李氏偶然过去遇上,见她跪在那里,多问了一句。
知道李氏是主家,她跪着头都磕破了,说自己肯干活,能做得好,不白吃主家的饭。工钱都只要一半。
李氏没开口,工头到也开口说,“一个妇人,能做得好甚?这雕画的功夫连些大丈夫都并不十分出众呢。”
李氏把她叫进去,叫她刻来看,却发现这工做得竟比工头都做得好。
李氏也正缺个能刻封皮大字的,便把她收了下来。工钱到还是比照一般的工匠给的。不过工坊里头其它的工匠却不乐意了。
那可真是大闹了一场,差点厂都要停了。工坊中本也有家里的下仆去做事,其中早有妇人,可并不见那些工匠有异,但有个自由身的女人却是不行的。竟还有工匠的家眷闹到了工坊里头来,跟着那女人撕打咒骂。头都打破了。可那街市上头也有家境不好守不得太多礼制的女人出面做事,帮着丈夫父亲看守店铺什么的,也会与男人说话相处,怎么不见她们上门去打呢?
李氏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久,短短这些时日的体悟,却比上半辈子锦衣玉食闲时看花的日子都要多。许多事情她想得懂,可许多事情她想不懂的。
说来说去,一个女人做不做活,得不得工钱,与他们那些人有甚么相干呢?钱也不是他们给的。
可人便是这样。
“就是这么小的地方,也有这些起伏。何况一国呢?”李氏对田氏说“若以舅母的身份讲话,我是断舍不得阿芒的。好好的女儿,也不是日子过得不好,不须得惹这些风波。可若以同为女子之立场,我也盼她能做得好。”
田中姿不在世这段日子,她咬了牙当家做主,风风雨雨来,遇到的事不少,只不过从不与人说罢了。
就单说译书与开活字印厂,其中便也不少波折,大部份不过因为她是个女人。
背后那些议论,有好听的,也有难听的。
有时候,疲累了坐定,也默默想到那些骂自己的话。想自己是女人算是什么过错?她夫君死了,难道就该坐在家里日日啼哭,或者横刀一抹随着去吗?还是要一蹶不振闭户不出,安静地生孩子等死,才显得自己有颗忠贞之心呢?
田中姿没做完的事,自己怎么就做不得?这样岂不是比什么事也不做好些?
她觉得,自己就算是哪一天死了,在地下见到了田中姿,也是能昂着头讲话的。跟他说,你没做完的事,我做完了。孩子我也养大了。田中姿肯定要夸她,也不会骂她。
连她夫君都不会说什么,那些外人凭什么来说!
她丈夫死,不是为了叫她殉节或自闭的,是为了亲人过得好。人不能白死。
想来也可笑了。只说夫君死了妇人要殉,怎么却不见有人逼那些没了夫人的郎君们自殉的。说是自古以来就是男尊女卑,可‘自古以来’是什么时候?时间越久的,就越有道理吗?那王八活得久,岂不是人间智者?
细想起来真是一点道理也没有的。
动不动也有人提‘圣人言’。可圣人便是说的话句句都对吗?李氏不信,她闲时看的话本里头神仙也有错呢。
车子到了地方,徐二夫人先回去了,徐鳞在外门等着,见她回来便问“娘娘如何?”
徐二夫人点头“没甚么不好的。”又感叹“两个人能相互扶持,再没有更好的。”
徐鳞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个。在徐二夫人这里坐坐便回宫里去了。他母亲现在都不肯跟他说话。
田氏这边到了家。送了李氏,珍娘也要走了。
回去时珍娘顿步,问田氏“母亲说,阿妹能做得成吗?”
田氏摇头“谁知道呢。”
珍娘想问“那阿妹会不会有事……”她常去学馆接侄儿,也听关先生说几句。别的都记得不是那么牢,就记得关先生说一代名姬之死。
那件事听得她心肝‘砰砰’乱跳,觉得关先生讲得太吓人了。
明明那美姬也没有错,可天下把帝君的错全归在她身上,冲进宫去把她活活砍成了肉酱,最后暴民退走,帝君还是帝君,朝代也还是那个朝代,只有她惨死了。
听了这个故事,珍娘回去便找了好多译书来看。才知道自古以来,多少红颜都死于‘祸水’这个说法。
可真正行了大恶之事的又有几人呢?
而她的阿妹想的是那么‘大逆不道’的事,会不会死呢?
但是她看着田氏,又不敢问。
到是田氏却劝了她一句“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大概她生来,就是要做这样的事。便是不成,我田氏一门,也余有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