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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心领神会,立刻蹲下身,想把哥儿拉开,哥儿却死活不肯撒手。
他已经许多天没看到父亲了,每次去他的院子,也只能偷偷摸摸地躲在庑廊后,远远地看他一眼。
一旦被发现,马上就会有嬷嬷过来,将他捉回他那小房间里。
“父亲,哥儿想你。”承哥儿抱着陆澹的大腿,扬起头,眼巴巴地说道。
他手上还残留着方才吃糖留下的糖渍,跑过去的时候,全都蹭到了陆澹的衣摆上。
青山注意到,冷汗都冒出来了……这六少爷平日里看着挺懂事的,今儿怎么忽然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来。
他难道不知道五爷不待见他吗?
青山瞥向一旁的连翘,连翘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一张小脸苍白如纸,慌张地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她想到陆澹生起气来,甚至可以当场斩杀了跟了他多年的大臣,手心就泛着凉意。
他本来就不大喜欢哥儿了,万一他真的因为这事,要杀了哥儿,她该怎么办?
屋子里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丫鬟婆子屏住了呼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苏氏望着承哥儿的方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劝。
而陆瑾怡则静静地看着陆澹,在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承哥儿身份再卑微,那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她想知道,他会怎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以前都只听说,陆澹不待见承哥儿,并不曾亲眼看到,今日她倒想好好看看,他能冷血无情到什么地步。
说实话,陆澹是有些厌恶这个儿子的,当年要不是他的出现,她也不会对他心寒。
他娶她确实有些趁人之危,后来发生那么多事,甚至将她软禁在那偏僻的院子里,都不是他的本意。
他想着等风头过了,京城的人都淡忘了杜时雍,就把她放出来,两夫妻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谁知道,他会被人算计……杜时雍贪墨一案了结之后,他得了杨铮的提拔,进户部当了侍郎。
户部刚经历一场腥风血雨,正是用人的时候,新晋的户部尚书是杨铮的同窗,很赏识他的才华,对他极为看重。
他是以能够在户部大展拳脚,锋芒毕露……却因此招来不少朝官妒忌。
擢升文书下来的那晚,他被同僚拉着喝多了几杯酒,回去时又遇到了与他同榜的进士,被他们拽到酒楼里,恭贺闲谈了一番……话毕,他已经醉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没想到,这些人拉他来酒楼,只是表面功夫,实则想要败坏他的名声……他喝的的酒,也是被下了药的,几个人把他抬去了附近的一处花楼里,喊了数十个姑娘过来伺候他。
就等着明日一早起来,说他品行不正,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连上任后的第一个早朝都不去上……
皇上最不喜欢的就是朝官沉迷酒色,不务正业……他刚上任就爆出这等丑闻,想必以后的官路就算是毁了。
幸好他的侍从及时找了来,将他带回了府里,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人是回来的,但身上的药力未解……他第一反应是去找她。
他这么想,也就真的这么做了,他遣散了随从,去了她的院子。
院子里看不到一点亮光,他摩挲着推开她的门,换来的却是她惊恐地大叫,她估计也是看出他喝了酒,有些不对劲,抽出床头的匕首抵着自己的喉咙,威胁他:“你要再敢过来,就我死在你面前。”
她眼里饱含着恨意,明明看起来那么柔弱憔悴的一个人,见到他却能做出这种出人意料的事来……他靠近她,试图跟她解释:“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你……别伤了自己。”
说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觉察地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他当时心里是害怕的。
“我过的好不好你难道不知道?”她眼里满是讥讽,“你毁了我的家,杀了我的亲人,又把我关在了这里……要不是我还没看到你的下场,没脸下去见他们,我早就一刀了结了自己!”
黑暗中他看到有几滴液体滚落在地,可见她是真的存了死心了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他们杜家一贯来的传统,陆澹丝毫不怀疑她会真的抹了脖子……他无法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眼睁睁死在他面前的场景,他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
他娶她,不是为了折磨她……是打算要好好跟她过日子的。
他看到她宁死不屈的态度,心底发凉,从喉咙里溢出一句问话来,“你真的就这么恨我?”
她歇斯底里地说是,她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将他头颅割下来,挂在杜家祖坟里,悬他个几万年,让他受尽风吹日晒,雨打雷劈,以此向杜家人谢罪。
她说的那样绝情,不留一丝余地……他心凉了半截,不顾体内药、物作怪,落荒逃出了她的房里。
当时他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撞到连翘是意外,跟她有了那一夜,也是意外。
根本没想到连翘会因此怀了他的孩子……
更没想到的是,她会这么快就香消玉殒了。
陆澹看着脚下天真无邪地喊他父亲的孩童,他有一双澄澈的眼睛,好似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动了怒,抱着他的手十分紧。
他不是没想过要甩开他,只是看到他还没齐到他膝盖,到底还是忍住了,“你娘就这么教你跟人行礼的?”
他沉着声问脚下的小人,连翘只是丫鬟出声,他确实不该对他有所期待的,但身为他的儿子,这么不懂规矩,着实令人厌烦。
话音刚落,就见连翘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五爷恕罪,是奴婢没有把哥儿管教好。”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意,也确实很怕陆澹会对哥儿不利。
承哥儿看到连翘跪倒在地上,好像知道自己犯了错,慢慢放开了陆澹,有些害怕地望着他。
气氛冷凝地只剩下抽气声,最后还是陆老太太开口解了围,她跟陆澹说:“好了。哥儿还小,你别吓着他了。”
她招手让哥儿过来,“你房里的小厮说你还有朝事要处理,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
哥儿有些惧他,好半天都不敢迈动脚步,陆老太太亲自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放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没事。你父亲只是不常见你,有些不习惯。”
哥儿靠在老太太肩膀上,闻着她身上好闻檀香味,到底安定了些。
他探出脑袋,目光在地上的连翘和面无表情的陆澹身上打转,而后默默地趴回了老太太的肩头,睁眼盯着罗汉床上铺着的绒毯,神情十分落寞。
陆老太太让嬷嬷把哥儿抱下去,指了指下首的锦杌,让陆澹坐下说话。
陆澹却凝视着匍匐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的连翘,说:“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自作聪明。”
连翘咬着下唇没说话,她知道陆澹是怪她带哥儿来看老太太,还存了不该有的私心。
“好了,你也别怪连翘。是我让连翘带了哥儿过来的。”陆老太太试图缓解陆澹的怒气,“承哥儿怎么说也是我的孙儿,我让他来请个安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陆瑾怡知道连翘带哥儿过来,是存了让老太太帮忙的私心的,但她没想到,陆澹对连翘真的绝情到了这个地步。
既然这么看不起连翘,当初又为何让她生下这个孩子?
陆澹好似感觉到了她怪异的目光,忽然侧头往陆瑾怡这边看了过来。
陆瑾怡赶紧低下头,假装在喝茶……她已经冒险帮过连翘一次了,这一次,就让她自己解决吧。
她没可能一直护着她的,到时候就算陆澹不怀疑,别人也该起疑了。
陆老太太见陆澹不说话,跟旁边的嬷嬷说:“我听说哥儿喜欢吃桂花糕,正巧今日小厨房做了有,你带连翘姑娘下去,拿些装了回去给哥儿当零嘴。”
老嬷嬷低声应是,过去将连翘搀了起来,连翘临走前,还转头看了眼陆澹,他沉着脸的模样让她感到害怕。
她忽然挣开嬷嬷的手,跪倒在陆澹脚下,“五爷,一切都是连翘的不是,还请您放过哥儿。”
她怕陆澹因为刚刚的事,对哥儿下手。
陆老太太有些恨铁不成钢,好不容易替她解了围,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虎毒还不食子呢,她这话无异于是说陆澹不近人情,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想下手……虽然她们也确实是这么担心的,但哪有当着陆澹的面说出来的。
难怪这些年连翘还没得了陆澹的喜欢,就冲着这莽撞无知的性格,迟早会害了她们母子两!
她冲着嬷嬷使眼色,让嬷嬷赶紧把连翘给待下去,也省的真惹怒了陆澹,把她们母子都赶出陆府去了。
连翘揪着陆澹的裤管,眼泪沿着脸颊就流了下来,她战战兢兢地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哥儿能有个好点的前程,但现在看到陆澹的态度,她觉得她就算待再多年,他也不会接受哥儿。
她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男人,心中泛凉……到底是她强求了。
她跟着嬷嬷出去了,同时也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带哥儿离开陆府,离开这个让她压抑自责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没了陆家的庇佑,她日子虽然会过的艰苦些,但再也不用这么提心吊胆了。
连翘走了之后,房内的气氛这才稍微缓和了些,陆老太太让人给陆澹上了茶。
陆澹没有伸手去接,站着跟老太太说:“一会儿还有公事,不能久留。我来是想跟母亲说一声,临哥儿任职文书下来了,在吏部任考功清历司郎中。”
他看老太太脸上露出笑容,又补充道:“是朝中很多人求也求不来的位子。”
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很惊讶的……他没想过傅绍堂会这么大方地把自己手底下这么好的职位,让给了他的侄儿。
傅绍堂是什么人,他心里很清楚,两人在朝中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唯独这一样,让他看不透。
他说完,直接转身离开了。
陆老太太欢喜的不能自已,甚至怀疑自己刚才幻听了,她睁着眼问苏氏:“刚刚陆澹说了什么?”
苏氏明白老太太这是欢喜过头了,过去握住她的手,说:“老太太没听错,我们临哥儿要在吏部当郎中了。”
陆老太太喜极而泣:“谢天谢地,我们长房总算出了个有出息的人了。”
“可不是嘛,临哥儿才及冠没几年,就坐上了吏部郎中的位子……这升迁的速度,都快要赶上我们五叔了。”
陆老太太连应了几声是,眼里隐隐有了泪花,“快去把他父亲请过来,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苏氏连忙应是,老太太又吩咐身边的嬷嬷,让她备下酒席准备晚上宴客,恭贺陆景临升迁什么的。
那手忙脚乱的模样,都把旁边的陆瑾怡看笑了。
傅绍堂果然没失信于她,真的让陆景临进了吏部,她想着该寻个机会好好谢谢他。
先前虽然是拿了梅花令去当做回报,但她明白,与吏部郎中这个官位相比,梅花令根本算不得什么。
陆瑾怡心情愉悦地从陆老太太房里出来,却在门口发现了陆澹,他背着身站在庑廊下,似乎是在等她。
陆瑾怡深吸了口气,朝他走了过去,低头喊他:“五叔。”
陆澹转过头来看她,先前对这个侄女不大上心,只知道她是陆老太太捧在手心里的孙女,陆府上下宠着敬着的小姐……先前她自作聪明地替连翘求情,还明目张胆地放了他鸽子,他都可以不计较。
但这次却不一样……
“你前几日去了醉湘楼?”他淡淡地问陆瑾怡。
陆瑾怡去醉湘楼是打着给何嘉婉的二姐买添妆首饰去的,在府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就点了点头:“走得累了,就去那里吃了点东西。”
“可遇到有什么人?”陆澹又问,这一次语气严肃了许多。
陆澹在等着她自己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