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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你去找产婆,我可以走到很快,不,是去找太医,对,太医……”
“够了——”她拉住他冰凉的手,摇了摇头,眼泪迎上他的注视更加潸然,“别再执着了。”连她都奇怪为什么声音竟能如此平静,“别再执着了,别再自苦了,放手吧。”
“……可是,”醉镜双腿跪在了地上,他却开始显得歇斯底里,“还有那么多的日子要过,你不在了,我怎么过,我如何过?你让我如何过?!”
夭夜痛不欲生的闭上了眼。
门外,刘君默默地透过一条小细缝,望着这一幕,忽然转头跑开。他跑到了有很多树很多树的山林里,呼唤着叫道:“叔伯,叔伯伯——”
“……找我有什么事?”
鬼君无奈现身,敲了敲这孩子的后脑勺。
刘君猛然掉头,望着他不断点头:“请叔伯伯救救姨。”
鬼君的食指指了指天,问他:“……看到了什么?”
“天。”刘君皱眉。
“是的,天。举头三尺有神明,纵然别人不知,可天知地知,当日那个妃子死的凄惨,而她今日则是报应。”
“……可是,真的很可怜。”刘君道,“母后……不,娘亲说过,孩子就应该有母亲的,没有母亲。”
“唉。”鬼君蹲下身,揉了揉刘君的小黑发,摇了摇头,“可是天意不可违,因果不可乱。”
“可是,真的很可怜。”刘君低下头,“我娘亲一定会很伤心的,还有醉叔。少了一个人,就不是完整的家了。”
“……”鬼君心中忽然莫名悲伤,也许是因为刘君的声音太干净了,竟触到了他的心底。
“……”他只好拍拍他的肩,道,“少年,人生这条路还长着呢,以后你会遇到更多生死,更多离别,当然,也会有欢聚,但终究还是离别,看开一点罢,这点,你父皇就已做到了。”
醉镜说的没错,两个时辰后,在刘清看到床榻上夭夜已气息魂断的尸体时,他的确一脸平静,只是,艾婉却感受得到他的悲伤。
是啊,看开不代表,不难过。
她悄悄的牵住他的手,仰起了头,眼泪还是落下。
这些年来,她与夭夜作伴,已经是好朋友了罢,好朋友突然离开,让她也在想,以后要怎么过。
刘清不在的时候,她就会很孤独。夭夜才刚走,她便想念了她。想念那时候,两个人一起翩翩起舞,那时候,两个人一起聊天作伴,那时候,两个人还会在他们的背后数落他们。
当时不觉深刻,失去时才觉,却已惘然。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突然。可不可以仁慈一点,起码打个招呼好不好?这样……我会害怕……”艾婉哽咽的抽泣着,被刘清按在了怀里。
刘清幽深的目光,定格在醉镜无知无觉的脸上。
在夭夜这件事上的突然,足够毁灭了醉镜……他很担心,看向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刘清沉重的闭上了眼睛。
一声叹息,划过空中。
艾婉迟钝地从刘清的怀里缓缓出来,掉头看醉镜,原来叹息的人是他。
醉镜刚刚还不死不活的,现在却看着他们笑了,“所以说就是报应啊。要不是我和师傅对她的私心宠溺,也不会助她留在皇宫,她不留在皇宫,也不会有那天的果,更不会今日的结局。”
“……”
“师傅如果知道,一定很痛苦吧。当日他不该用对你的恩德,困住你,你只能为了报答师傅而成全师傅,将夭夜留在宫中照顾,可其实是我们动机不纯,因为我们开始的便动机不纯,所以自然,你不会爱上夭夜。恶因成不了好果。”
“……别说了。”刘清艰涩开口。
“恶因有恶果,我怨都怨不得。”醉镜起身,将床榻上断了气息的女子抱在怀里,笑着往门口走去。
“……”
纵是刘清再理智,也不忍心在人刚死的时候劝他振作。若换成自己,可能他会比醉镜疯狂一千倍。
什么天,什么因,什么果。
上天若夺走他的妻,他就是变成十恶不赦的妖孽也要与他一斗,将她抢回来。
未来女……
千年前……
刘清闭上眼,突然抱紧了艾婉。
艾婉不明所以,敲敲男子的后背,“怕是醉镜会出事,你快去找他,孩子我来照顾,快去。”
“刚刚走了两个时辰,夭夜没了,会不会再一走,你也没了?”刘清却不像是以前的刘清了,这样的刘清,让艾婉深深一怔、
然后,她酸涩的扬起唇角,安抚的拍拍他的后背,犹如安抚着在雷声中害怕的风儿一样,“我不会。我不会离开你。”
她说。
就算天地不容,她也不会走。
刘清放开了艾婉,安心地去追了醉镜。而艾婉缓缓回头,难过的目光跟随着男子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去,才不舍的收回了视线……
“站住!”
醉镜不知道要把夭夜带到哪里去,刘清运用轻功追上去的时候,在背后重重出声。
醉镜的步伐却也只是转瞬的一顿,便又恢复寻常。
这样不管不顾,让刘清怒火中烧。
“你儿子不要了?”
他冷冷开口,“那夭夜白拼,也白死了。”
醉镜忍着眼泪继续往前走。
刘清的声音却是如影随形:“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孩子当成第一位——”
“可你不是我!”醉镜猛然回头,紧紧抱着怀里的夭夜对刘清低吼,“你不是我,所以你现在所说的怎么做,都是假的。”他快步逼向他,咬牙切齿,“刘清,你别否认了,如果你是我,如果今天死的是艾婉,你怕是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
“毁天灭地?”刘清勾唇冷笑,“可是最可悲的是连让你毁的人都没有,是无可怪之人。所以,我还是会把孩子当第一位,把他抚养长大。”
“然后呢?”醉镜麻木的问。
“想知道然后么?”刘清走向他,步伐坚定,声音有力,“你先按照这第一步做,然后,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醉镜忽然像个伤心的孩子,就这样大剌剌的坐在了地上,抱着怀里的女子嚎啕大哭。
刘清仰头,一向冷情的黑眸此刻酸涩到了极点。
“师弟,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我不懂,我不懂啊——”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过,为什么她必须死?为什么不能让她好起来?难道上天真的那么残忍,即便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不能饶了她吗?!”
“孩子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他没有娘亲,他好可怜——”
刘清蹲下了身,大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他还有你。”
“可是我还有谁?我还有谁???”
醉镜把脸埋在夭夜冰凉的脖颈里,“师弟,你永远也无法体会,彻底失去心爱之人是一种什么滋味……”
刘清弯唇,苍白一笑,口气竟是自嘲:“时时刻刻害怕她走,比一点心理准备便没有她就走了,哪个更折磨人一点?”
“……什么意思?”
醉镜迷茫地抬头,用那双失去生机的眼眸望着他的师弟。
刘清呵了一声,在醉镜愈发不可思议的目光下,他的眼角竟然流出了一颗透明的清泪,“师弟……”
刘清低沉暗哑的声音徐徐响起:“我日夜都害怕她离开,每天都过的忐忑不安,说什么只顾当下,根本是胡言乱语。一旦你有了在意的东西,你便希望能够永远。”
“可永远有多远,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谁,也没信过。但自从她出现,却希望真的有这个永远,对不对?”
醉镜嗯了一声。
“我却觉得,前者更折腾人一点,要走就走,就让该疯的人彻底疯,这样留着,却让人有一种可能会失去的感觉,不如不留。可即便是这样,还是一边承受这种痛苦着,一边若无其事和她相守。”
刘清宛如压抑许久的山河,终于在这一天全部喷涌。
“师弟……你和她,总不会像我与夜儿这般惨罢。”
刘清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兀自望着冷漠的上天,道:“你知道她是哪里的人么?说出来,我怕你是不敢信,而我也不敢信,可我不得不信。”
“……难道是妖怪么?”醉镜佩服自己,此刻抱着夜儿还能调侃。
苦笑不约而同,“比妖怪更可怕,妖怪,我不怕。”
“艾婉……是哪里的人?”
“怎么,你不知道?”刘清望着他,“师傅传授给你那些技艺,难道你揣不出么?”
醉镜抚额,惨淡道:“如果真的什么都能揣测的出,我就知道今日要面临的是什么了。”
他的狼狈,在这天地之间,显得如此清晰刺眼。
刘清道:“这世上有过去,便有未来。她,来自未来。”
“未来?”醉镜不可思议。“未来还没到,怎么可能……”
“于我们而言,是还没到。可于她而言,她本就不活在这个“过去”中。她是未来的人,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到了这里,但很显然,她自己也不太清楚。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在刚刚开始总是想走……她不是想走,她是想找回家的路。”
“……真的吗?”醉镜问完摇头道,“瞧我问的这是什么啊。”他憔悴的脸庞,呵呵道,“难道在这个时候,师弟还有心情与我开玩笑?!”
刘清薄唇轻抿,凤眸幽暗到极点。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你们成亲那一日。”
“什么?”
刘清望向醉镜,“我知她心中有事,便在那夜任夭夜与她喝酒,她醉后,果然说出了苦楚。”
“看来你心里大约有个底了。”
“她一直对她的来历,三缄其口,我怎么会没有底,怎么会不知……这不是好兆头。”
“她会走吗?”
“她不会走。”刘清温柔的眸底,却陡然划过一丝犀利,“可是耐不住别人带她走。”
“谁要带她走?”
“她为何会如此害怕?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掌控不了自己的去留么?!”刘清一语让醉镜豁然,醉镜望着刘清到现在还能如此这般不显山不露水的脸,忽然失去了全部言语。
他多想问:那你怎么办?
那,师弟怎么办?!
风儿、君儿又该怎么办。
“难道这一切是一场错误,不论你与她,还是我与她,我们都不该开始……”醉镜开始产生质疑。
“可我,”刘清慢慢道,“偏要一错再错。”
听的人,心中一震。
……
……
刘清与醉镜,在外将夭夜安葬地下后,才往回走。
艾婉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守护者与等候者的姿态,令刘清心中一暖,世间能给他这样温暖的人,也只有她了罢。
他走向她,醉镜也跟了过去,眼睛已经红红的,眼里的血丝依然看起来有些可怖。
“他睡着了,你抱抱他吧。”艾婉对醉镜道。
醉镜嗯了一声,从她怀里接过了亲生儿子,沉默地走开。
“他……一定很不好。”
“今夜,却是一个难关。”
本该是最幸福的一天,可却成为了最难熬的失去第一天。
“要不,你今夜去陪陪他。”
艾婉提议道,“要是让他一个人,我还真的不放心。”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刘清却道,“现在最能让他振作起来的,是他的孩子。”
当父亲与孩子坐在一起,父亲心中再狼狈,也会生出一股力量。他需要静一静,而其他人都是打扰。
深夜中。
艾婉疲惫地睡了一回,当昏昏沉沉的醒来,模糊的视线看到轩窗前的身影。
她微微动了动身体,让自己以舒服的姿态,在背后静静看着他。
他无眠,她能够理解。
也许,在刘清这样一个将感情藏的很深的人眼里,不是只有陪伴在他身边才是陪伴,比如现在,他站在这里,不让醉镜知晓,却也是一种陪伴,一种真真切切的陪伴。
她就这样睁着眼睛,再也不去睡,呆呆地望着这个深邃男人的背影……
从漆黑,到一点点昏亮,再到明亮,这一夜,总算过去。
在刘清回身之前,艾婉闭上了眼睛,装作睡得很沉的样子。
刘清将她缓缓抱在怀里,低头亲吻着她白皙光华的额,“千里共婵娟,但愿人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