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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生秋水,数声弹夕阳。不知君此曲,曾断几人肠?心造虚无外,弦鸣指甲间。夜来宫调罢,明月满空山。声出五音表,弹超十指外。鸟啼花落处,曲罢对春风。——《听琴》宋·白玉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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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阔的殿宇内,只闻成亦影那温润柔和的声音低低地飘荡着:“当年七弟被带走的时候,才满十四岁。因为七弟自小身体便时好时坏,以至于即便长到十四岁了,七弟仍是瘦瘦弱弱的。梓檀记得,十年前,七弟的身高才刚到殿下胸口的位置。
当年,那位带走七弟的高人曾以十年为期,言十年期满之日,便是七弟归家之时。七弟自幼便与殿下手足情深,甚至可以说,七弟几乎是殿下一手带大的。是以当年,自七弟离宫后,殿下最大的心愿,莫过于盼望着这十年之期早日到来……”
话至此,目不转睛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冷晴的成亦影停下歇了口气后,才继续往下说道:“七弟这一走,就是整整十年。殿下他……就默默地盼了十年。从最开始的第一年,一直盼到今年……这第十年。
七弟时隔十年方重返故里,却一入世便救了冷姑娘……当初,梓檀与殿下均觉得这是冷姑娘与七弟的缘分,并为七弟感到高兴。可自那日,七弟自朱府回来之后,梓檀却不禁觉得,这缘分,只怕更多的却是孽缘……”
成亦影一言一语均说的字字清明,可是冷晴从始至终只管静静地听着成亦影说话。无论成亦影说出什么,冷晴都既不接话也不插话,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成亦影身旁的位置,安静地倾听。
那方,见冷晴始终沉默不语,成亦影忍不住微微一叹,终是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转了话题地说道:“冷姑娘,七弟如今还住在熙霜院。梓檀知姑娘今日要来,已提前将熙霜院附近的巡逻卫队暂时调开了。姑娘若要寻七弟,便自去熙霜院罢。
自那日回府后,七弟至今都未曾踏出过熙霜院的院门,整日里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言不语。再这么闷下去,只怕人都要闷坏了。今日姑娘去见七弟,梓檀恳请姑娘不要再说那些伤人的话了。无论有什么话,都请姑娘斟酌三思后再说。”
这一次,冷晴终于没有继续沉默以对,而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好。”如此应罢,冷晴也不继续在成亦影这里逗留,与成亦影道了声“告辞”后便扶桌起身,迈步离开。
之前冷晴将那只狭长的沉香木盒随手塞给了一名小宫女,后来那名小宫女跟着青禾退下的时候,将冷晴塞给她的那只狭长的沉香木盒放在了殿中的一张长案上。是以冷晴与成亦影告辞后,冷晴便径直走到那张长案前,抱起案面上的那只狭长的沉香木盒后便头也不回地出了这座殿宇……
殿外,依然飘洒着令人惆怅的绵绵阴雨,天色依然暗沉无光。
撑伞踏入重重雨幕中,冷晴漫步离开朱雀苑,朝着熙霜院的方向行去……
熙霜院位于太子府西面,而朱雀苑却位于太子府东面,因此,等到冷晴从朱雀苑踏雨来到熙霜院院门前的时候,竟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才一靠近熙霜院,尚未踏进熙霜院的院门,走在绵绵阴雨中的冷晴便听见一阵低沉哀婉的琴音穿过重重雨幕,从熙霜院中悠悠扬扬地飘了出来。
自从和梁笙潇熟悉之后,冷晴便深深地知道,梁笙潇的确是个多才多艺之人——
那些诗词歌赋什么的就不说了,单说在乐器方面,梁笙潇虽精于奏萧,几乎一支竹萧从不离手,但这并不代表梁笙潇就只会“萧”这一种乐器了。
其实,除了“萧”之外,冷晴也曾听梁笙潇抚过五弦古琴、七弦古琴,甚至还听梁笙潇吹奏过连冷晴都驾驭不了的埙和筚篥!
因为曾听过梁笙潇抚琴,所以虽不曾见到抚琴之人,但是冷晴直觉里知道,那阵从熙霜院里飘荡出来的低沉哀婉的琴音,定是出自梁笙潇之手。
说起来,冷晴当初学乐器的时候,不止学了琴,也曾学过埙和筚篥这两种乐器。
埙是华夏古代用陶土烧制的一种吹奏乐器,大小如鹅蛋,圆形或椭圆形,有六孔,顶端为吹口,亦称“陶埙”。也有用石、骨、象牙制成的。
埙是华夏古代重要乐器之一,也是华夏特有的闭口吹奏乐器,是华夏最古老的吹奏乐器之一,在世界原始艺术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三千多年前,华夏古代依据制造材料的不同,把乐器分为金、石、土、革、丝、竹、匏、木八种,称为八音。而八音之中,埙独占土音。在整个古乐队中起到充填中音,和谐高低音的作用。
而筚篥即觱篥。也称管,古代管乐器之一,多用于军中。流行于华夏北方。
筚篥的管身是木制的,上面开有八孔(前七后一)。管口插一苇制的哨子而发音。
其实真要说起来,埙和筚篥这两种乐器也不是特别难以驾驭,但是对于冷晴而言,这两种乐器却是非常难以驾驭的,远没有琴这种多弦乐器容易驾驭。
但,就是冷晴一直以来最引以为傲的琴艺,在对上梁笙潇的时候,冷晴都免不了心生自愧不如之感——因为梁笙潇的琴艺实在是要高出冷晴太多太多了。
只是……无论是奏萧还是抚琴,即便是吹奏埙和筚篥,梁笙潇的旋律总是平缓温和,带着丝丝愉悦的,冷晴从未听见梁笙潇吹奏、弹奏出似今日这般低沉哀婉的旋律……
冷晴同为抚琴之人,自然懂得,琴音所代表的就是弹奏者的心境,弹奏者心境不同,弹奏出的琴音便随之不同。
站在熙霜院院门前,静静地听着穿过重重雨幕缭绕在她耳畔的那低沉哀婉的琴音……冷晴完全无法想象,当初心境开阔豁达的梁笙潇,如今究竟已低沉颓然到了何种地步……
终究忍不住闭目轻声一叹,冷晴继续抬脚迈步,踏进熙霜院的院门,朝着梁笙潇在熙霜院中的那间卧房的方向慢步行去。
冷晴每靠近那间卧房一步,她耳畔那低沉哀婉的琴音就清晰上一分……
当冷晴终于在那间卧房门外站定脚步时,从那间房门紧闭的厢房中传出来的低沉哀婉的琴音,也已清晰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梁笙潇今次弹奏的曲子,冷晴以前并不曾听过,也就说不上来名字。而以往梁笙潇指下那轻快、愉悦的琴音已不复存在,此番冷晴只从梁笙潇的琴音里,听出了伤怀、哀愁、沮丧、忧虑等等一应负面低沉的情绪。
梁笙潇的琴音委实太低沉哀婉了,低沉哀婉得……甚至可以牵动人的情绪。或许,这是因为此时弥漫在熙霜院中的琴音,就是梁笙潇此时的心境吧……
又或许是对于梁笙潇此时的心境,冷晴可以感同身受,所以冷晴听着听着,就不由自主地听得入了神、入了心……
冷晴就这么神色怔然地撑着那把伞面鲜红似火的油纸伞,单手怀抱着那只狭长的沉香木盒,默然地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外听了许久许久的琴声。
直到,空中忽地吹过一阵冷风,带着几许冰凉的雨丝洒在了冷晴的面颊上,被冰凉的雨水惊到的冷晴这才恍然回神。
回神后,冷晴又默然了须臾,这才缓缓收拢她手中那把鲜红似火的油纸伞,将之轻轻地靠在了房门边的墙柱上,而后,冷晴又轻轻地放下了她怀中那只狭长的沉香木盒。
从始至终,冷晴没有弄出半点声响,唯恐会惊扰了屋中抚琴之人。
而待悄无声息地做完这两件事后,冷晴这才伸手入袖,从袖中暗袋里掏出了一支手指粗的翠绿色竹管。
竹管一端是平滑的切口,另一端却被斜向削尖了,其尖利程度只怕用来行凶都不成问题!
垂眸,凝视着她手中握着的那一支手指粗的翠绿色竹管,冷晴默然半晌儿,眼神数番变化,最终,冷晴还是轻叹一声,将竹管削尖的那一端轻轻地插进了她面前那扇门扉上糊着的门纱里。
听着缭绕在耳畔的低沉哀婉的琴音,冷晴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低头咬住了竹管露在外面的那端平滑的切口,微一用力就将竹管中的白色粉末从削尖的那一端吹了出去,吹进了她面前的那间厢房里……
直到竹管内的粉末被全部吹了出去,直到耳畔的缭缭琴音在“铮”地一声后戛然而止,冷晴这才默默地抽回了插在她面前那扇门扉上糊着的门纱里的竹管。
将那支已经空了的手指粗的翠绿色竹管放回到袖袋中,冷晴抬手,推门,没有落栓的房门轻而易举地就被推开了。
随着房门敞开,房门后的景象一览无余——
房门后的厢房,还是冷晴记忆中的模样——干净、整洁、简单明了。
偌大的一间厢房里,除了那些固定的不方便拆卸移动的装饰外,厢房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不需要的摆设。而家居用具只有一张木床、一只衣柜、一面书架、一张书案、一只靠椅、一张茶桌和几只围绕在茶桌边的圆凳。
而梁笙潇……此刻已经伏趴在了那张摆在书架前的朱漆书案上……
踏进房门后,只需略微侧头,冷晴就看见,那张长方形的朱漆书案案面上搁着一把有些陈旧的七弦琴,而以青灰色发带将三千青丝高束于脑后,穿一身单薄的青灰色长衫梁笙潇,就那样毫无意识地伏趴在琴面上……
虽然从冷晴所站立的地方到那张朱漆书案有些距离,虽然那把七弦琴被梁笙潇压住了一大半,可是只是一眼,冷晴就认出了那把七弦琴——那是……她与梁笙潇第一次合奏那首琴箫和鸣的乐曲的时候,梁笙潇送给她的琴……
冷晴记得,那时候,她初到太子府,成亦影虽对外称冷晴是琴师,却并没有真的为冷晴准备琴。
所以,当梁笙潇找到冷晴,说要与冷晴合奏那首琴箫和鸣的曲子时,冷晴便将她手头无琴的事情告诉了梁笙潇。之后,梁笙潇就抱了一把有些陈旧的七弦琴送给了冷晴。
虽然那把七弦琴看起来有些陈旧,不但没有任何装饰物,有些地方的漆还蹭掉了,可是那把七弦琴冷晴却用得莫名的顺手,就连琴弦弹奏出的音质都十分合冷晴的心意。
后来冷晴和梁笙潇在一起后,梁笙潇才告诉冷晴,梁笙潇送给冷晴的那把有些陈旧的七弦琴,其实是梁笙潇在他那十年的学艺生涯里,自己闲来无事时寻了梧桐木做的。
那把七弦琴的琴身虽是用的梧桐木,但其实琴身和琴弦的用料都算不上上乘,但……那把七弦琴却是梁笙潇用了心制作的,且陪伴了梁笙潇数个春夏秋冬,其意义自然不同。
也是在那时候,冷晴才知道,原来……早在当初梁笙潇将那把七弦琴送给她的时候,梁笙潇就已经心悦于她了……
话说回来——当初冷晴离开太子府搬回朱府的时候,冷晴带走了成亦影给她准备的那些衣裳首饰,却唯独没有带走梁笙潇送给她的这把七弦琴。
其实那时候,冷晴是想着,她和梁笙潇之间毕竟还没有公开关系,若她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带走了梁笙潇送她的琴,这对梁笙潇的名声难免有所影响。所以冷晴当时准备着,等到日后她和梁笙潇的关系公开了,她再来太子府将这把七弦琴取走……只是后来……
唉……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天意弄人啊……
收回视线,迈步走到房中的茶桌边,冷晴伸手入袖,依次从左右两侧的袖中暗袋里掏出了纱布、金疮药、止血药和一只没有任何花纹雕刻的扁圆形白色小瓷盒。
将这些东西一一摆放在茶桌上后,冷晴方出门去将放在厢房门外的那只狭长的沉香木盒抱进厢房中,放在了房中的那张茶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