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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博超送别众人,缓缓摊开手掌,露出一张小小的纸条,纸条上写着潦草着写着两个字:“危险”
胡博明叹息:“林家也不容易啊。”
林家是官宦世家,林老太爷格局甚大,后代子孙不论男女,都一概读书,更不惜送往国外,开眼看世界,林家因此出了数个学问精深之人。
林家有此声名,自然牵扯着各种关系拜访和结交的人无数,今日这几个人,来路各异,不约而同的希望通过林家,结识胡博超。
拒绝?林家还不至于为了胡家得罪天下。
林长民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出门前的短短时间,匆匆写下几个字。
胡博超有些怀疑:“这是送迟了?”若有危险,当是指来客当中有朝廷人士有革(命)党,言语举止需要小心谨慎。
但林长民借着送客的时候,将纸条塞到他手里,却似乎又是另有所指。
胡灵珊鄙视:“还用问,这是林家也发觉圣旨来的古怪了。”
林家也是官,也有官员的嗅觉。
胡博超和胡博明点头,能做到这一步,不容易了。毕竟,多说几句,说不定就牵扯到这偌大的朝廷迷局当中了。
“立刻加快速度,明天天亮,就送远志和灵嘉离开。”胡博超说道。
“我不走!我要留在杭州!”胡远志坚定的叫道。
“远志,陪你妈去乡下待一段日子,杭州有爹爹在,不用担心。”胡博明劝着,心里很开心,儿子长大了,知道担心老子了,不愿意抛下老子,独自求生,孝子啊。
“在杭州当官少爷多威风,我为什么要去乡下?现在杭州城谁不知道我胡远志是红顶商人胡家的大少爷,未来的红顶商人,谁看见我不是一脸的笑的,去青楼,粉头都……啊呀!”胡远志被胡灵珊一掌打翻。
“要不要我帮你教训一下儿子?”胡灵珊捏拳头,问胡博明。
胡博明瞅瞅李曼,李曼一脸羞愧;瞅瞅胡老爷,胡老爷嘴角冷笑;瞅瞅胡老太太,胡老太太一脸的无奈。
胡博超就不用瞅了,一定是一脸的鄙视。
胡博明满脸通红,尼玛,生了个白痴儿子。
全家都在忙着准备逃难,胡远志居然还在做着官二代的美梦,这脑子里究竟是什么啊?
胡博明忽然觉得不对,似乎胡家面临生死存亡的消息,就没有告诉过胡远志。
如此重大的消息,胡家几个成年人默契的认为,胡远志是绝对靠不住的,十八岁的胡远志,心智太过单纯,不适合知道太过复杂和黑暗的事情。
长辈看小辈,大多如此,胡家几人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更幼小的胡灵珊却是从头到尾都参与的,甚至还隐隐有主导的意思。
胡博超看看趴在地上叫疼的胡远志,再看看已经在忙着整理出逃所需物件清单的胡灵珊,忽然觉得人生失败,莫过于此。
“远志,你和我先去乡下待一段时间,处理些账务,很快就会回来。”李曼哄着胡远志,丝毫没有说出真相的意思。
就这个英俊高大的孩子,要是知道真相,要么被吓疯,要么立即大嘴巴告诉了狐朋狗友。
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胡远志反驳:“我是胡家红顶商人的继承人,将来是要继承候补道官位的,要穿黄马褂的,怎么能去乡下收租收货,这种小事,交给掌柜就好。”
胡家众人一齐变色。
胡老爷问道:“你要继承你大伯伯的官位?”
胡远志认真道:“那是自然,我是胡家唯一的男人,我不继承,谁继承?以后我继承了胡家的家业,自然会让胡家更加风光,光宗耀祖。”
“胡说什么,你大伯伯的官位和财产,自然是要给灵珊的。”胡老太太急忙道。
“女人都是赔钱货,要嫁出去的,怎么能继承胡家的产业?以后我继承了胡家的产业后,看在大伯伯的面上,多给她点嫁妆,也就是了。”胡远志理所当然的道。
时人重男轻女,有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几房的财产,全部留给家中男丁,姐妹惨笑着卑颜屈膝,求男丁从原本属于她父母的财产中,取出微薄的几两银子做嫁妆,实属寻常。
这类风俗,越是在往北,越是往内地,越是往贫穷的地区,越是流行,越是理所当然。
这么做的人自然有非常了不起的大道理:这是为了保证子孙后代的延续,为了某某姓的未来,是不让肥水外流,是不让某某家破落。
更有无数的男子和女子对此深信不疑,坚定的执行着伟大的风俗。
胡远志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这根本就是很常见,很流行,很简单,很正确的大道理。
外嫁的女儿不分财产,大清律都是如此写,胡远志何错之有?
灯光下,胡家众人神色各异。
胡博超嘿嘿的笑,瞅着胡博明,眼光上上下下直直的扫着。
胡老太太脸色大变,拉过莫名其妙的听着众人聊天的胡灵嘉,抱在膝盖上,心里想着,这个孙子是靠不住了,以后胡灵嘉的嫁妆,说不定只是几两银子和几个破马桶破箱子。
想到小孙女的未来,胡老太太下定决心,这棺材本,那是定要藏好,万万不能给胡远志了。
至于胡灵珊,胡老太太根本不担心,有2货胡老大在,怎么可能把钱财落到胡远志的手里?况且胡灵珊也不是个吃素的。
胡老爷盯着胡灵珊,胡灵珊依旧忙着筹划逃命的物品,不时皱眉思索,显然胡灵珊完全没有听见胡远志的言语。
胡老爷心道,胡远志还真是有福气的人,要是胡灵珊听见了,今天说不定要准备棺材了。
李曼打量众人神色,心里苦到想哭,这个宝贝儿子的惊人想法,真不是她教的,她从来没有这种混账想法。
胡博明怔了半天,忽然大笑:“好儿子啊好儿子,你可真是太有出息了,小小年纪就知道算计大伯伯的财产,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反手紧紧握住李曼的手,对着她微微一笑,又转头陡然厉声道:“灵珊,给我打!往死里打!”
胡灵珊茫然抬头,打谁?
胡博超抢着道:“老二,我来教训教训这个小子。”操起凳子,夹头夹脑的打向胡远志。
“臭小子,叫你不学好!叫你认识狐朋狗友!叫你去青楼!叫你谋夺胡家财产,叫你刻薄妹妹嫁妆,我打死你丫的!”
胡远志惨叫,心中茫然,为什么打他?
李曼胡老爷胡老太太看着胡博超痛打胡远志,凳子不住的落到胡远志的屁股上,偶尔抽胡远志几个耳光,一齐暗暗舒了口气,胡远志的命是保住了,胡老大关键时刻,还是挺靠得住的。
胡老爷道:“老二,你看紧些远志,胡家可不能出这样的人渣。”
李曼脸色惨白。
胡老爷道:“老二媳妇,你是好的,这一定不是你教的,你莫要多想。远志被放野了,幸好发现的早,还来的及。”
胡博明轻轻拍拍李曼的手,微笑着低声道:“我知道的,不是你教的。”
李曼心中一喜,脸上两行泪水却挂了下来。
胡灵嘉不明所以,问道:“奶奶,大伯伯为什么打哥哥啊?”
胡老太太捏捏小灵嘉柔滑的脸蛋,柔声道:“因为你哥哥学坏了,灵嘉以后要好好跟姐姐学,乖乖听话。”
胡灵珊终于搞明白了是非,冷笑了几声,道:“废物也有废物的价值啊。”
天明,胡远志被抬着送出了杭州。
“听说了吧,胡家的大少爷被打了!”有酒客笑着道。
“不但听说了,我还赶上去亲眼看了看,啊哟,这打得真是狠啊,胡远志屁股肿成那个样子,估计三个月都别想下地。”酒友也笑着道。
“活该,居然敢学纨绔,想贪图胡博超的官位和财产,就该打死!”有人搭话道。
一群人点头:“就是,太纨绔了。”这种京城满人二世祖的做法,杭州商场并不流行,商人重利,锱铢必较,这造成了就算是一家人,一样是利益分明,该谁的就是谁的,丝毫不能含糊。
“这胡远志看来是被打发到乡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有人叹息,胡博超下手还是非常狠辣的。
“听说胡博明和胡博超在商量分家。”有人道。
“是该分了。”众人点头,钱财多了,终究会出嫌隙,乘着现在分了好。
武林门,胡家。
胡博明认真叮嘱李曼:“你和远志灵嘉去了乡下,记得四处流言,胡家已经分家,从此和胡老大再无瓜葛。”
李曼点头,心说为了保命,这贪图胡博超财产的臭名,是非要背上了。
“千万不要和远志说实话,他还太嫩。”胡博超插话道。
李曼重重点头。
李曼带着胡远志和胡灵嘉远去,胡博明在门缝中偷偷的望着,此时一别,今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无耻狡诈的胡大师姐敏锐的意识到,有了合理的将胡远志和李曼灵嘉打发出杭州的机会,只要把事情宣言出去,说得万分的不堪,胡远志的离开,就没有人会以为有什么奇怪。
但胡博明却动弹不得。
作为胡家的老二,胡博明怎么也无法甩清关系的。
所谓的分家,不过是让胡远志李曼灵嘉的离开更为自然,朝廷若是雷霆击下,诛九族诛十族都有,区区分家根本不好使。
……
“皇上,严复还在外面等着呢。”康有为说道。
光绪冷笑:“严复老了,脑子糊涂了。”
原以为严复匆匆回京,是有了什么重大的消息,不想竟然是建议光绪带把菜刀,一菜刀干掉慈禧。
神经病!白痴!糊涂蛋!
哪有这样(夺)权的!
脑子里进水的严复居然还想进一步劝解,光绪毫不犹豫的把他赶出了御书房。
光绪冷笑,严复太老了,再也不是翻译西学,引进西洋文明,带领大清开眼看世界的严复了。国之权(柄),哪有这么胡闹的?
罢了,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让严复自己挑个差事,远远地打发出去吧。
御书房外。
严复定定的站着,脑子中回想着他提出砍死慈禧的时候,光绪的脸色陡然从满腔期盼,到鄙视万分;谭嗣同、林旭、刘光第等人一脸的看白痴。
“严兄,何至于此?”康有为一脸深沉的看着严复,一直知道严复忧心忧国,没想到压力这么大,竟然将满腹才华的严复逼疯了。
菜刀(政)变,亏严复想得出,视朝廷衮衮诸公为何物?视维新党诸人又为何物?复杂至极的政(治)斗争,怎么可能用菜刀搞定!
严复嘴唇动了动:“只要干掉慈禧……”
康有为打断道:“严兄,你该好好休息,看看御医。”
严复惨笑,看御医?嘿嘿。
康有为柔声道:“辛苦这么多年,严兄太辛苦了,不如去外面逛几年,好好散散心。”
严复懂了,笑:“皇上让我去外地?”
康有为缓缓点头:“皇上挂念你的身体安好。”
严复喉咙咳咳作响,这就是他效命的皇帝,这就是他努力的维新,这就是他的同伴!
严复悟了。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何其的准确啊!
一群纸上谈兵的废物!
竟然和这群废物为了另一个废物,努力奋斗了这么多年,真是可笑。
严复慢慢的调匀呼吸,淡淡的道:“我想去欧洲。”
康有为叹息:“好。”
郑观应和王韬找到严复,维新眼见形势一天比一天好,为何要这个时候离开?
严复笑了:“我可没有诸葛村夫的能耐啊。”
郑观应和王韬秒懂,光绪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光绪冲龄践祚,雌伏在慈禧之下,年幼时倒是聪明伶俐,越是年长,越是知道皇帝大权旁落,越是偏激,恨不得一日之内干掉慈禧,手握大宝,中兴满清。在光绪的心中,永远都有慈禧的阴影,从来都不敢和慈禧正面对抗,从来都是慈禧提倡什么,他就暗暗反对什么,偏偏又从来不敢明言。
中日海战,慈禧主和,光绪主战,慈禧略微重重的说了两句,光绪立刻软了,只会回到自己后宫的小天地中砸杯子摔椅子。
如康有为谭嗣同之流,怀着满腔的维新救国热情,努力的推动者光绪推广新政,鄙视着如郑观应、王韬、严复之流,救国没有热情,维新没有热情,算什么新党帝党?老了,该被年青人取代了。
郑观应王韬严复真的没了救国的热情?他们只是看破了,光绪永远是个只会嚷嚷的孩子,永远缺乏直面对决,生死相搏的勇气。
从某种角度说,光绪治国,还不如慈禧。
就看光绪一直把袁世凯认作心腹,认作可以依靠的人,郑观应王韬严复就知道,这个光绪根本缺乏政治智慧。
“走了也好,我们也该走了。”郑观应和王韬说道。
严复笑:“指望阿斗,是救不了蜀国的了。”可惜,那个生而知之的凶残小女孩不是皇家中人,否则,说不定大清的世界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朝廷圣旨,任命严复为大清英国公使,出使西洋。
严复毅然踏上了远去的轮船,回首又看了一眼华夏土地,这个丑陋的世界啊,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