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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拓跋焘提前结束事务,比平时回来早些时候。他迈步进了书房,见绮云端坐于书案前,不知正埋头写些什么。绮云一抬头,见了他进了书房,手脚一阵慌乱,忙着收拾纸张笔墨。
拓跋焘见此情形,狐疑相问:“云清,你在写些什么?拿来,给本王看看。”
绮云犹豫地把整理的集录从身后拿出来,嗫嚅道:“你可不许罚我啊。我可没乱动你的东西,只是帮你抄录书上的批注而已。”
“为我抄录的?”拓跋焘接过来,一看之下,满心震动。只见纸上字体娟秀,密密麻麻写满了自己平常阅书的心得批注,其中有的则加了她的修改和见解,连句成篇,洋洋洒洒,不少的真知灼见。
拓跋焘翻着《泰平集录》,面露喜色道:“好一个文武公子,见识匪浅。看来,本王要多谢你们宫主送你来我身边。”
鲜卑族是马背上的民族,族人大多不识字,同龄人中看过这些书的更是极少遇见。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让拓跋焘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他拍了拍绮云的肩膀道:“本王日夜思才,梦想贤哲。云清,只要你有真才实学,本王必不亏待于你。曹孟德有诗云: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本王也有意学那周公,有识人之明,人尽其才,使天下归心。”
绮云听他如此说,看着眼前如朝阳一般的男儿,被他的心胸情怀所感染,朗声道:“其实,殿下你这书房中所有的藏书,都不及世间的一本。要想手握乾坤,安邦定国,有一册书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
拓跋焘眼睛一亮,忙问:“是什么书?”
“我先和你说个故事。”绮云略凑近他,娓娓说道:“相传秦末,张良收买杀手刺杀秦始皇,未成功后,亡匿下邳。于下邳圯桥上遇到一个老人,这人故意把鞋子弄到桥下,张良毕恭毕敬的为老人拾鞋穿鞋,后来老人又几次考验张良,张良皆通过他的考验。”
“这个老人其貌不扬,其实是得道成仙之人,名唤黄石公。黄石公见张良孺子可教,就把自己的一本书传授于他。这部书叫做《素书》,而这个典故叫做圯桥授书。张良凭借此书,帮助刘邦定国,建立大汉。后来他并没有把这部书传给后人,而是将书埋进了自己的坟墓。”
拓跋焘手摸下巴,自语道:“能为刘邦定汉的《素书》果然是一部天书奇书。只是,要获得此书,看来要从张良的墓中去挖掘了?”
绮云睨了他一眼,此人倒是个乱世枭雄,果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慢悠悠地说道:“殿下这个法子是好,只是……”
“只是什么?”拓跋焘的胃口高高吊起,急不可待。她手指了指茶杯,拓跋焘见她的茶杯空了半杯,知道她的意思,毫不犹豫拿过茶壶为她续满。
绮云笑道:“明日殿下让人掘了张良的墓,也是枉然。据说在几十年前中原大乱,张良的墓被人盗了,这本书已经流落于民间了。”
拓跋焘听到此处,不禁怅然若失,闷闷不语。绮云安慰他道:“此书从张良的墓中被盗出年代并不久远,只怕手持该书的人并不是英才雄主,主人也只是待价而沽,想卖个好价钱,而且此书很可能就在魏国。宋国的刘裕多次派人到魏国明察暗访,只怕夏国的赫连勃勃也正在暗中寻找此书。殿下若应天时地利人和,晓之以理加之重金悬赏。到时,持书者献出此书,归殿下所有,也是极有可能的。”
拓跋焘愁眉舒展,笑道:“原汉高祖刘邦有张良谋划,败项羽得天下。如今,我拓跋氏有朝影宫的襄助,真是天助大魏。”
正说笑着,此时用晚膳的时间到了,侍从婢女把饭食端上桌来。绮云正待告退,拓跋焘一把拽住她,“云清,你别走,就和本王一起用晚膳吧。之后,本王还要和你秉烛夜谈呢!”
绮云听了,只得告罪侧身坐了。她端起碗筷,正待夹菜,一看愣住了。原来桌上只有三四个小菜,且极其简素。她在建康,在长安,在并州或在龙城之时,从未见过一人像他那样身份尊贵,却清俭如斯。
拓跋焘见她怔愣,问她怎么了。绮云笑道:“我见你一个堂堂的皇长子,日常用度怎么和宫侍们一般简单?”
“哦,这个么?”拓跋焘头也不抬,扒着饭,吃得津津有味,“有这个吃,就很不错了。云清,你是没见过关中战乱,尸横遍野,逃难的人饥不择食的惨况。”
绮云暗想:胡夏骑兵南下,他那时正在关中,怕是吃尽了苦头,才得以死里逃生的吧?自己身陷夏宫,也是小心谋划,步步惊心才能以逃脱赫连氏的羁押,而绿瑛更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想及此处,只觉得胸中一阵酸涩,泪意上涌。
拓跋焘见她眼中泪光闪烁,伸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温言道:“吃菜吧,你怎么象个女孩子一般秀气。快吃,吃完饭本王还要与你挑灯畅谈呢!”
绮云依言低头吃了,只觉得寡淡无味。
“你看我吃得这么节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拓跋焘说着,往绮云肩上靠去,小声说道:“两年前,我在长安时,吃过一阵子南方菜,那才真叫人间美味!后来,回了平城,这些饭菜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吃。丰富一点节俭一点,反正也无所谓。不如节俭一些,还可以骗得一个好名声。”
“这只狐狸。”绮云暗道,她破涕而笑,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正巧,云清也喜欢吃南方菜,也会做几个小菜。以后,如果哪天我不当文武公子了,我就在平城开家菜馆,专门做南方菜。殿下可否赏脸来捧场?”
拓跋焘听了她的想法,兴致盎然道:“不如,我赠你些银两,你来开个南方菜馆。如何?”
“不行,我才不要你送的银子呢。”绮云摇头拒绝,“我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挣得银子才是。”
拓跋焘看她说得正色,也不勉强,“本王希望你早日达成心愿。果真如此,本王就是没脸也要来。”绮云见他对自己毫无遮掩,坦诚相待,脸上不禁有了盈盈笑意,绽开如花笑靥。拓跋焘看着她的笑容,对上她似曾相识的剪水双眸,蓦地心中一跳。
用过晚膳,烛火高照,二人对桌而坐,高谈阔论,滔滔不绝。从朝政谈到百姓,从帝王论及谋士,从法制涉至财政等等。直至三更已过,绮云困倦不已,方才作罢。
“我见云清,真是相逢恨晚哪!”他赞叹道,心中欣喜之意可见一斑。
半夜,拓跋焘睡在床上,因错过了困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前晃的都是云清的如花笑颜和那双似曾相识的明眸,浮起来又压下去,压下去又浮上来。如此辗转反侧,直至快天亮时,才有了些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