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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绮云闲来无事,路过花厅时,见虹霓手叉柳腰,纤纤玉指正点着下人,在那里数落责骂。绮云第一次见美娇娘骂人,觉得十分有趣,仔细听去,好像是在责骂下人,怎么不看着点,让那琴师拿了银子不到期限就跑了。
绮云见不得别人受苦,不忍心那些被骂的下人婢女头也抬不起来,便出来打个圆场。按下虹霓的纤纤玉指,笑道:“虹姐姐,不就是跑了个琴师吗?需要动那么大的肝火?小心女人生气,容易变老。”
虹霓仍在絮叨:“没有琴师,便不能兴歌跳舞,客人还来看什么呀?今儿,我这儿可是有贵客要来的。”
绮云啧啧摇头,“你心里着急,但大人有大量,不能没了风度。虹霓姐,我少时在建康,跟人也学过音律琴曲,勉强上得了台面。不如我就给你充充台面罢。”
“绮云,你真的能行?”虹霓问道。绮云毫无惧意,点了点头。
到了夜间,不知不觉,月上中天。擎香楼正是生意兴隆之时,四周游廊上的灯笼全被点燃,水榭芳馨亭内薰香袅袅,四周的白色纱幕随风飘扬,恍惚之间,竟如梦如幻。
婢女引着绮云前来芳馨亭中,她一撩衣摆,淡定坐于琴前。抬首向对面望去,见许多客人和姑娘正觥筹交错,开怀畅饮,好不热闹,也没有什么人注视她所在方向。当下收敛心神,手指微动,在琴弦上试了几个音,便要开始奏曲,却听一甜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冯公子今日要给我们奏什么曲子?冷玳好去准备。”
绮云回首,见一位明媚而不俗的美人正问她。绮云见她穿着精美轻柔的湖绿色的罗衣,外罩浅绿的轻纱,腰间佩戴着叮当作响的珮玉双璜,便微笑道:“世间愁苦太多,韶华易逝,姑娘你又长得极美,我给你奏一曲《佳人》如何?”说着,凝神静气,轻抚琴弦,微启朱唇,唱道: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被服纤罗衣,左右珮双璜。
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
寄颜云霄间,挥袖凌虚翔。飘飖恍惚中,流盼顾我傍。
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
那美人随着琴曲,踏着舞步,衣袖翻飞,轻纱飘舞,忽而登高,忽而远眺,忽而举袂,忽而近盼,身影婀娜轻盈,舞姿翩翩,美得让人炫目,但人们觉得还是不够。
在绮云的琴声中,众人仿佛看到了一位绝世美人在梦幻云雾之中凌空飞舞,摇曳云端,又见双眸顾盼生辉,好似在你身侧巧笑嫣然、流连徘徊。当琴声渐远,众人仿佛看到美人披着霞光渐渐远去,身影朦胧消失,此时梦醒了,面对淡去的云彩,只能追忆梦境的甜美,淡淡的感伤悄然上了每一个人的眉尖心头。
在绮云眼中,那美人踏歌而舞,翩若仙子。可在听者眼中,那在月下端坐抚琴的少年才是灵动秀逸,如幻似真,光华出尘。
此时,在对面的阁楼之上,一锦衣青年男子轻摇折扇,凭栏相望,虹霓在一旁侍立。
“从长安城探听到的消息,确定她就是黄龙国的灼华郡主?”一个如珠落玉盘的清雅声音响起。
虹霓点头应道:“正是。禀宫主,消息完全可靠。”
“看这些天来,她在你这里过得很是逍遥自在。”那优雅的声音冰冷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
虹霓恭谨地回道:“宫主,据虹霓的观察,她是个极其不凡的女子,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有如此气度。何况那灼华郡主多才多艺,聪慧灵敏。如果宫主能得到她的襄助,虹霓以为宫主成功的胜算更大。”
那宫主瞟了她一眼,傲然问道:“一个女子,能有多大的本事?”
虹霓答道:“据说长安城破之时,灼华郡主代替刘义真被夏兵俘虏,身陷夏宫却死里逃生,从那铁桶般的长安城中逃了出来,这都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她若能在宫主身边,一定比冷玳和寒璧二人强太多。”
那宫主微颔下首,凤目清冷,对虹霓道:“当日,本宫得到飞鸽传书。正好本宫在壶口瀑布附近,就去见了她一次,当时只见她有几分真性情。没想到,你们的消息探听下来,之前还有那么多的曲折。看来,凭她的身份,我要另作打算。虹霓,她在你这里住了这么长的日子,关于我们朝影宫,你没有泄露半句吧?如果泄露,你知道下场是什么。”说罢,他“啪”的一声收拢折扇,玉面生寒。
虹霓打了一个寒栗,恭声道:“虹霓不敢。”
她抬头,忽指着水榭芳馨亭道:“宫主,你看。”只见水榭回廊,一个高大如铁塔般的汉子,身着胡服,腰胯胡刀,往芳馨亭大步走去。一旁仆人们欲出手相拦,被他用双掌一一挥开,有的还被他铁塔般的身子撞得站立不稳,落到水中。此时人群骚动,一片混乱。
虹霓欲转身离去前去救场,那宫主伸出扇柄拦住她,“等等,且看看再说。”
那胡人走到绮云琴案之前站定,俯身看着她。绮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依旧手抚琴弦,浅唱低吟。那胡人招手叫人搬了张圆凳来,在绮云身侧坐下,拿眼直盯着她瞧。
灯光之下,角亭之中,一个温润如玉般的少年身侧坐了一个粗野壮实的汉子,任凭是谁也觉得十分滑稽,也暗暗为那个少年担心。绮云却面色不改,波澜不兴,一曲终了,对那汉子问道:“如何?”
那汉子张口半天,期期艾艾的说着:“好,太好了。哦,不,是美,太美了!”绮云见他汉话说得不是很流利,能说出“好”和“美”两个字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绮云眉眼弯弯,腮边的酒窝若隐若现,笑问:“好听吗?”
那胡人裂开嘴笑了,“好听,太好听了。”
绮云嘴角上扬,戏谑道:“只是好听,又不是好吃。大叔,您为何要流口水呢?”
“好吃,嗯?口水?”那胡人听得懂一些汉话,用手摸了一下嘴角,“美人,你弹得太好了,人又长得好。你跟我,跟我去塞北,我给你金子。哦不,金山,给你一座金山。”说着,伸出蒲扇般的右手,就要来拉绮云。
不料,未等那胡人拉住绮云的手,只听得“嗷”的一声,那胡人左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右手,鲜血长流,原来他的手被什么暗器穿掌而过。那胡人的三个随从见此情景,从廊外飞奔而来,团团护着他们的主子,四顾寻着发射暗器的所在。
那胡人的一个随从从地上拣起一个东西来,如铜钱般大小厚薄,上有鲜红的血迹。那人拿着在衣服上擦拭,惊奇地拿给他的主人看,“这是一小片玉呢?真有钱,他奶奶的,拿白玉作暗器。”
他主子接过来,对着灯细看,问道:“就是这个东西,打穿……打穿我这里?”他指了自己受伤的手掌。
他高举那玉石细看时,绮云也瞥见了,心里“咯噔”一下,这东西怎么有点像我手臂上嵌着的白玉?拿白玉作暗器,真够败家的。本郡主现在可正缺钱呢,偏偏有人在我面前摆阔!绮云暗自叹气。
那胡人没有看见再有什么暗器射来,色胆包天,于是又命三名随从,上前围了绮云,作势要当众抢人。
绮云警惕地望着四个胡人,心道呆会儿是不是要跳到水里,才能躲开此劫。难看是难看了点,但总比被那几个粗鲁的胡人捏在手心里的好。四个男人围上来,绮云被逼得步步后退,直退到栏杆边上,周围的客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人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