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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的北风呜咽,踏过野綯,轻轻带起积雪,空中仿若漂浮起无数细小的玉屑。
李洛冰嘴角含笑,刀刻般的侧颜引来日光几缕,模糊间,冬日里的暖阳就这样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一时之间,仿若神灵。
人群中,其实,刚刚大部分出言嘲讽之人都未尝见到过李洛冰的面容,故而到了这时,他们也不禁疑惑:这真的是传说中那个不学无术的庸才?
常言道:“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或许,普通人中出不得诸多鉴赏诗画的大家,但是对他人姿容气度的判断,确是大部分人为人处事的根本。
故而此时,李洛冰淡定恬然、处世若轻的态度也着实动摇了不少人心头的偏见。
就这样,浪涛原上又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细语,人们悄悄地议论着,小心地期待着——李洛冰,这个曾经的膏粱子弟,是否能如他的气度般令人惊艳!
李洛冰并没有在意周围人的闲谈,他的心思尽皆投注到了自己面前的画卷。
“长康遗梦丹。”李洛冰心中默念。
一颗朱红色药丸刹那间就出现在了李洛冰的左掌之中。
李洛冰感受到掌中异样,却是丝毫未动声色,右手依旧持笔,左手顺势举至唇边,轻咳几声,以作遮掩。
宽大的衣袖仿若一道坚实的屏障,隔住了人们的视线,也使药丸悄无声息地便送进了李洛冰口里。
服过“长康遗梦丹”,李洛冰不再迟疑,挥毫点墨,其力透彻纸背。举手投足之间,如御风临虚,飘飘乎宛若谪仙。
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李洛冰心无旁骛,仿若已只身置于画中世界。
终于,香炉中,青烟燃尽,浪涛原上,又响起一阵铜锣之音。
李洛冰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狼毫。冷风拂过,吹干了新生的墨迹。
“呈卷~~”木楼前的小厮高声唱道,声音婉转仿若山路十八弯。一下子,就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了一起。
李洛冰交上自己的画卷,转身回到了寇氏兄弟身边。
木楼前,此时已然搭起了一座简棚,简棚中置一张黄花梨螭纹方桌,贺柏及其他两位公证人尽皆坐于桌后。
只听贺柏朗声说道,“先将云梦漓之作呈上。”
棚外,四个小奴依次托起画卷四角,小心地奉至案前。
起先,除了贺柏之外,其余的两位公证人孟晨、姜迪面上还有几分审查之色,不过,很快便露出了欣赏之意,频频点头之余,眼角还流露出一丝丝笑意。
众人将三老的表情变化看得分明,故而一时之间,满耳之中,竟都是对云梦漓的赞叹之语,云梦漓见此情形,面上倨傲之色更剧,看向李洛冰的视线中也满带嘲讽之意。
李洛城自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转身说道:“看来现下胜负已分,某人又要多一笔败绩!唉!真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啊!”
寇俊怕李洛冰心中难受,便侧身挡住了李洛城的身影,反驳道:“今日你们以己之长搏人之短,真是欺人太甚!若不是我大哥他大病初愈,比起骑射,还不一定是谁赢!”
李洛冰轻轻拍了拍寇俊的肩,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微微一笑,说道:“那你说,他们要在这种情况还输的话,是什么?”
“输?怎么会输?傻子才会输呢!”李洛城轻蔑之意更重,出言讽刺道。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李洛冰不再争论,回首继续望向了简棚。
此时,简棚之中,贺柏已然拿到了李洛冰的画卷。他轻叹口气,心中实在不报什么希望了。毕竟,就算云梦漓画技一般,李洛冰半程方始也不具优势,况且,云梦漓之作,隐隐间已有大师的手笔。
画卷徐徐展开,贺柏三人俱将视线投去。
棚外,围观的人们看不清画卷的内容,但他们却捕捉到了三老的神情,只见他们三人都仿若雷火灌顶,呆若木鸡。
这是怎么了?是好还是坏啊?人们心中愈发好奇。
是好还是坏,贺柏几人其实也说不清。他们现下都仿若已被这画搜去了魂魄,心神早已飘荡在不知名的世界里。
李洛冰的画中,茫茫的浪涛原只是写意的点缀,画卷中心那面纹饰着上古巨兽“狰”的金鼓才是真正冲击视觉的核心。
浪涛原的金鼓啊……那是个远去的传说,是每个临风人心中的梦魇,也是每个临风人心中的归依。
没有人知道,这面奇异的金鼓,究竟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又是由谁铸造。
它就像是上天赐予这片土地的印记。
相传,那是在一个晦暗的夜晚,当远行而来的流亡人群,第一次踏上浪涛原的土地时,一个模糊而又神秘的金影就静悄悄地伫立在那里。
茫茫的草原上,风轻轻地叹息,暗黑色的流云遮住了月亮的眼睛。
“那是什么?!”饥寒交迫的流亡人儿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从未得见的奇景。
那一刻,男、女、老、少,所有的人……
都颤抖着,挣扎着,伸出双手,徒劳无力地抚摸着视野中的那模糊而清晰的美丽。
得到它,你将更有可能活下去!
金色唤起了人们心底的野望,像流霞色染的紫罂粟,像宛转悠扬的海妖曲。每个人的脸上都荡漾着迷醉的神情,他们跪拜着,一行一顿地向前,仿若是那道金影最虔诚的子民。
一步……两步……
人们手中的火把不仅照耀出前行的道路,也照亮了彼此的身影。
他们相互凝视着,凝视着对方眼底的贪欲。
真的受够了……受够了!
突然之间,这些懦弱的、远离故土、受尽欺凌的可怜人们,好似一齐打开了心底最深的那道大门,藏匿在角落的本能咆哮着占胜了他们微弱的理智。
黑夜赐予所有人肆无忌惮的力量,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开始……
第二天,当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耀在浪涛原上的广袤大地,猩红色的野綯,如剑一般刺伤幸存者的眼睛。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呆滞下来,直愣愣地跌落在一片血迹。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何处无别离?
这只小小的流亡队伍从遥远的京都漂泊到了这里,谁能想象,他们曾踏过多少枯骨血泪?迈过多少刀光剑影?在这段漫长的旅途中,他们早把彼此当作异姓兄弟。
但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发现,哪怕是自认为最坚固的感情,其实也这般危如累卵、不堪一击。
幸存的流亡人走到了草原的尽头,双眸死死地凝视着这个昨夜引人癫狂的罪魁祸首,凝视着那面用金线绣着上古巨兽“狰”的鼓皮。
鼓面乌青,没有人知道,夜晚的它是如何发出那般耀眼的光辉。
不知过了多久,寂寥的草原上,忽悠悠地飘荡起低声的啜泣,声音凄婉,像小溪的水慢慢地流去。
人们沉默地收殓了尸体,离开浪涛原,在附近扎起了营寨。
后来,这个小小的木寨变成了一座村庄,再后来,一座城拔地而起,城名临风。
临风,临风,临于风而心自清,心自清而恶不生。
远古的罪恶,即便是相距千年也依旧让人悲戚,沉沉的,像是在满溢的水池中再添上几滴。
贺柏从思绪中走出,只觉得喉咙干渴,涩得仿若枯涸的井。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来人呐,奉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