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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循再苏醒过来时已是深夜时分,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发亮,紧接着是一片横飞乱撞的金星,等到金星稍定,一切东西才分明起来。
望着眼前雕镂着江南式精致描花的床顶,江循的大脑机能缓慢地恢复着,以消化眼前的情况。
在体内翻滚作乱的魔气已经被清得一干二净,但由于江循的身体判定他是主动承受这场泼天大雨,又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害,因而拒绝给予修复。
江循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烫得他立即把手缩了回去。这一碰之下,他才发觉自己浑身发疼,从胯骨轴到胳膊的关节都像是打断了又重新接回去似的,喉咙更像是被硬塞了一把滚烫的香灰,灰土扑喉,难受得他伏在床沿儿干呕了几嗓子,只牵得胃部绳绞似的生疼一阵,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些清冽的茶水顺着他的口角滴落下来。
尽管身体告急,但当江循一低头,发现自己干干净净地穿着一身儿琉璃白衣时,他差点儿吓得从床上滚下来。
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因此又头晕目眩了半晌后,江循才意识到——
屋内没有人,只有丝丝缕缕的药香盘桓。
妈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
就玉九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己擅自跑路,被他逮到除了被先x后x之外就没有别的选项。
江循全然忘了现在的自己实际上已经比玉九吊出了三四个次元,一心只想着在小树林里的激情一夜后自己腿软到下不了床的凄惨境遇,只是回想一下就觉得臀/沟发凉菊花发紧,几乎是没什么犹豫,他就翻身下床,穿上那已经掉了底儿的玄色靴子,翻了窗户逃命去也。
翻身落在青石板道路上,江循又是一阵难受犯晕,踉跄了几步后,抱着街边的一根廊柱就不撒手了。
雨后的凉气儿丝丝缕缕地顺着他的脚踝往上冒,让他两腿隐隐发着抖。看他这副狼狈样,秦牧有点儿心疼:“小循,病了就好好休息啊。”
若不是那魔气侵体,让小循分身乏术,他也不会一下就被小小的感冒发烧给放倒。
江循还是烧得有点儿迷糊,抱着柱子蹭了两下,忍住了想吐的感觉,眼角都被生理性眼泪憋得亮晶晶的,才感觉身上好受了些。
他挣扎着爬起,威武不屈且简单直白道:“……我不想被草。”
秦牧:“……○| ̄|_。”
等到头不那么晕了,江循才辨认出来,这是夜间的烂柯镇,也是他白天放纵着乱跑一气、最终作死成功的街道。
重回这里,江循有种莫名的羞耻感,掩面扶墙一点点绕过街道,同时试图说些别的来岔开话题:“阿牧,你还记得吗?……那个施粥的,玉九说他是宫家的人?”
秦牧很快乖巧地被岔走了话题:“是,而且他看到玉邈之后就特别紧张,好像他认得玉邈似的……”
江循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不是认得玉九,他应该是认出了玉九的那块玉……”
……也就是说,他有很大可能是仙道中人。
那身天青色的衣服虽然缝缝补补地打了不少补丁,但江循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出了不对劲。
……宫氏的人?
宫家不是已经被应宜声满门灭尽,只剩下宫异一人了吗?那青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再者说,一个宫家人,怎得会为应宜声积累福报?
若说是应宜声的拥趸或崇拜者,也不至于做到十年积德行善这种程度吧?
雨已经停了,街道间砖缝间积起了一个个小水氹,每个水氹里都藏着一个小小的月亮,照亮着夜行的路。
眼看着一人一魂行到了街拐角的位置,江循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与其说那是脚步声,不如说是水响。
有人在暗暗调用灵力赶路,纵身在半空中,既轻且疾,犹如踏风行云,根本没有和地面接触的响动,唯有灵力将小水氹里的积水激荡起来,发出细细的水响。
若不是耳力超群,是绝听不出这细微到近似于无的响动的。
南蛮之地,饥荒之年,整个烂柯山周遭也就烂柯镇还有点儿人气儿,这里倒没有宵禁不宵禁的说法,但经过这些日子流浪猫一样的生活,让江循对一切来自未知的风吹草动都格外敏感。
他一个闪身,背靠在了潮湿生苔的街角墙砖上,凝神屏气,强忍着调集灵力带来的晕眩感,手掌一个翻覆,阴阳就在他手中悄然无声地盛放开来。
但就在伞面张开的瞬间,江循的眼睛就直了。
——伞骨流溢出的光彩硬生生把他藏身的地方照了个通明瓦亮。
他被烧得迷迷糊糊的脑袋还没能弄清眼前的境况,迎面便有一个东西劈风斩来,破开午夜潮热的气流,咻地一声擦过江循的太阳穴,钉在了他的脑侧。
雄浑灵力激荡之下,江循脑后的一大片砖石应声碎裂,簌簌地往下滚,噼里啪啦地落在江循的脚边。
随之而来的熟悉气息,刺激得江循腿一软就往下倒去。
江循终究还是没挨着地面,一只手及时伸了过来,捞紧了他的前襟,把他往后一怼,江循本就晕得很,被这么一撞,顿时防御力归零,软在他手底下出不来了。
玉邈的脸色看上去已经跟罗刹差不多了,江循弱弱挣扎了两下,发现逃脱无能后,索性对玉邈伸出了双手,极其没有下限地哼哼起来:“……玉九,头晕,特别难受。”
玉邈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从他周身泛出的危险气息让江循忍不住一口气噎在了胃心处,一股气流冲开了他的膈膜肌,江循短促地打了个嗝,觉得有点儿怂过头了,就捂着嘴,眼巴巴地盯着玉邈看。
但没过十秒钟,他就又打了个嗝,整个身体明显地一耸。
他把脸埋在了手心里,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江循本来隐蔽的位置就在一家商铺门口,广乘碎墙的响动大概惊动了商铺的老板,很快,紧闭的门栓被从内狠狠拉开,伴随而来的还有尖声的叫骂:“要死啦?大晚上的不睡觉搞什么搞?你……”
玉邈还盯着江循不放,连个余光都没分给来人,左手手掌狠狠一捏,一股灵力荡开,猛冲到门上,那老板猝不及防,险些被猛然闭合的门扉拍到鼻梁。
玉邈揪着江循的领子,一把把他打横扛在了自己肩上,江循的胃腹部硌在那柔软的肌肉上,活动不开,更是绷不住一声声地打嗝。
他蜷在玉邈肩上,生无可恋。
很快,江循被搬运回了他刚刚逃离的地方。
被丢到床上时,他又是一阵发晕,歪在枕被上咳得撕心裂肺,还时不时抽搐一下打个嗝,眼角都沁出了淡淡的红意,生得形状媚气的眼瞳中更是水雾缭绕,像是被月光盈满的小水氹。
一只手拽过他,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江循抓着那琉璃色的袍襟,屈身在床边的盆盂上方,反酸干呕得停不下来,清亮的胃液滴滴顺着嘴角滑落,嗓子像是被灼烧坏了,疼得江循不想说话。
那只手倒是没了刚才逼人的气势,替他倒了杯温热清水漱口,掌心就势贴在了他发烧的额头上,江循觉得那手凉快得很,就积极地蹭了起来。
等那手离开时,他还不满地哼了两声。
数秒钟后,蘸满凉水的手巾把儿搭在了江循的额头上,冰得他一个哆嗦,神志也随之恢复了一些。
短时间内,他的脑海中刷满了两个字。
……要完。
一次跑路就够了,这第二次跑路被现场抓包,要怎么算?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那未知的后果,江循缩在被子里,紧张得手脚冰凉膈肌挛缩,更是控制不住地打嗝,连带着被子和床都一跳一跳。
江循饶是脸皮再厚,也经不住这样的羞耻play,脸上的红一直延伸到了耳尖和锁骨,偏生玉邈一句话也不说,就坐在床边冷冷地凝视他,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江循一颗心悬着,打嗝打得更厉害,不管怎么努力地悄悄憋气都不顶用。
江循正鼓着腮帮子酝酿新一轮的憋气时,下巴却被一只手陡然掐住,他控制不住地张开了口,双唇便被轻柔但热烈地噙咬住了,果冻似的柔滑沿着张开的口轻滑了进去,那舌尖一下下灵活地挑动着江循的上颚,每次被舔咬到,江循都控制不住地浑身一麻,身体也随之往上一顶,他连呼吸都忘了,只随着有规律的舔舐深吻发出低哑的哼声:“唔~嗯……哼嗯~”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江循才得以重新呼吸。
玉邈把那滑落到一侧的手巾把儿捡起,重新浸了一遍冷水,敷在了江循的额头上,口吻冷淡:“……好了没有?”
……的确好了,不打嗝了。
江循被亲了一口后,胆气就壮了起来,嬉皮笑脸地伸手去扯玉邈:“九哥哥,好久没见,我可想你了。”
玉邈却不为所动:“想我?那你跑什么?”
江循赔笑得肌肉都酸了:“……我我我我想去找那个施粥的问问情况。你知道的,我怕他跑了……”
倒了一杯水后,玉邈重新坐回了床沿边:“他跑不了。应宜声的坟就在烂柯山上。”
江某人再也不敢耍花腔,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掉,温热的气息把他的睫毛熏得湿漉漉的,看上去颇有几分动人之色:“可他要是藏起来也够呛啊。他万一瞧风声不对,跑去外头去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而玉邈只用一个眼神,就把江循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示意江循去看桌面。
江循刚才急着跑路,压根儿没瞅见,房间中央的桌子上,就放着应宜声的牌位。
在粥棚前昏迷时,江循头蒙眼花的,没能看清那上头的字儿,现在离得近了些,他终于能辨认出上面镌刻的字样了。
——先兄应公讳宜声生西之莲位。
……玉九,你狠。
有了这个饵料摆在这里,两个人只需等着那青年主动咬钩便是。
江循安静了下来,在尊严和生存这两个选项间犹豫了一秒,果断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