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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阳山的夜寂然无声,连声蝉鸣也欠奉。燥郁的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钢炼的气息,窒闷的热气儿直往人的喉咙口熏去,吸干人喉腔里的最后一丝湿润,呼吸一声,如饮铁砂。
秦秋在这样窒闷的空气中惊醒过来,眼前是浩瀚的书山册海,没有梦里的血火交加。
她松了一口气,才觉察到嗓子干渴。
她拿过身旁的玉壶,倒了一杯水,可嘴唇刚刚碰触到那玉杯侧面时,她的眼神就落在了一本书册上,再也挪不开了。
一株带着夜露的祝枝在书页间静静地盛放,饱满的露水在细小的花瓣上垂坠着,将滴未滴,新鲜的木枝香气温和地透入人的肺腑之间,秦秋喉头一哽,抵在唇边的杯子无意识地一倾,顿时烫得秦秋差点儿连杯带水都给丢了。
水还是烫的,是用花间露提取而出,弥漫着一股蜂蜜的甜香气。
这曾是秦秋最喜欢的口味,但自从晚春茶会后,她再也没办法对精致的饮食提起半分兴趣。新来的伺候她的侍女更是不知她的口味,她也无心告知侍女,就这样得过且过了。
秦秋放下杯子,手指微微颤着探向那蓝色小花的花蕊,仿佛要确证它是否存在一样。
她的指尖触到了那冰凉的花露,一弧露水渗入她的指甲中,慢慢透进她的心底,秦秋梦游似的将那枝祝枝慢慢抽出,却有一个盒形物体当啷一声从书堆上方掉下,在桌上滴溜溜打起转来。
那是一盒艳色的口脂,银盒精致得紧,上头描摹着细细的纹路,中央镶嵌着一颗宝钻,一看就是上佳的成色。
秦秋再无犹豫,霍然起身,朝外跑去。
坐在她门口打瞌睡的小侍女被陡然响起的推门声惊醒,她迷糊着睁开眼,却只来得及捕捉到秦秋在月亮门处一闪而逝的衣袂。
小侍女大惊,爬起身就追:“小姐!小姐你去哪儿?!”
秦秋一言不发,脚下的木屐匆促地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啪喀啪喀的响声。她惶急地沿着一条曲曲弯弯的长街跑下去,踉踉跄跄,来回张望。
她多希望一扭头就看到那个熟悉的摇扇的人影。
即使她根本不知道见到他之后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也想即刻见到他。
秦秋从来不信江循会杀哥哥,当年枫林之事她已经全然不记得,但她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相信。
——这些年来的温柔相待,还有昔日三人打打闹闹的交情,都让秦秋相信,那个就算被残忍虐待了三月还能恢复爱笑本性的人,那个趁着夜半悄悄往他们的枕下塞礼物的人,那个每次出行都会给自己带来各色小玩意儿的循哥,绝不可能对哥哥下手。
寂然的长街上,秦秋像是被什么奇异的力量吸引着,竭力朝着一个方向奔跑。
没有呼喊,没有哭泣,她怕引来不该引来的人,她觉得自己不用发出任何声音就能找到江循。
在这条长街上,三个孩子曾经你追我赶,但现如今只剩下了秦秋一人。
在其间穿梭,秦秋像是穿越了一整个光阴。
倏然间,秦秋抬头,就在不远处,火光烛天,将天际晕染成得赤红一片,几道火星被一条翻卷的火舌舐上天空,飘飘飞飞,仿佛指路的北斗星。
秦秋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呼喝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刑房,是刑房!
冲到长街的尽头,再拐过两个弯道,那燃烧着的房屋便彻底映入了秦秋的眼帘,它变成了一只沸腾的鼎镬,将恐怖的热浪一层层向外推去,即使百米开外的秦秋,白色寝衣的前胸也被映照得红光烈烈。
刑房的四面倒着十数个秦氏弟子,而一道黑色的剪影,于漫漫火光中走出,一身玄衣和着被随意挽起的长发,被热风刮得逆飞而起。烈火光影,将他手中的阴阳轮廓勾画得格外明晰。
秦秋痴痴地看着那道身影,一步步迎面走了过去。
那身影路过一个秦氏弟子身侧时,那被灵压压制得动弹不得的人想抬起手来抓住他的袍角,黑影微微侧过头来,只消一眼,那人身下的地面竟然塌陷了一片下去,他受此重压,一张脸埋在碎裂的砖石间,就这么昏迷了过去。
秦秋痴痴地望着江循,精致的木屐在地上踏出笃笃笃的清脆响声。
江循周身的灵压没有针对秦秋,她是那样顺畅地与他相向着一路走近,直到一头栽到他的怀里。
秦秋听到自己喃喃道:“循哥……哥哥,带我走。我不想待在这里。”
江循的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秦秋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哔啵的燃烧声和刑室的倾颓声被隔绝在外,她唯一能听到的,是江循温柔的腔调:“不行。循哥有重要又很危险的事情要去做,不能带你一起。”
秦秋抬起脸来,泪眼中满是迷茫:“循哥,我太累了。”
江循摩挲着她柔软的发,温柔的话透过他紧拢的五指隐约传进来,竟有种魅惑人心的力量:“那就睡吧,秋妹,睡着了就好。等睡醒了,循哥就回来了,说不定还能带着阿牧一起回来。”
秦秋一阵恍然,她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听过,但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
她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江循的灵力光芒笼罩起来了。她的眼皮被那令人昏昏欲睡的灵力场压得不住下沉,但她还是勉强支撑着,哑声道:“哥哥……还能回来吗?”
江循粲然一笑,那笑配合着背景的漫天流火,仍带着朗月入怀的疏狂意味:“当然。到那时秋妹就不用这般辛苦了。”
……只要神魂归位,恢复了衔蝉奴的神兽之身,江循就能给秦牧一个肉身,补全他遗失的魂魄,令他再世为人。
秦秋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但还是极力勾起了一个漂亮的笑颜:“那秋妹……等循哥回来……”
这句话过后,她便丧失了意识。
江循扶着她,单手把自己的外袍除下,垫在秦秋身下,让她在地上躺好,静静地凝视了半天她的睡颜,直到听到一大片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才安然立起身来,朝向那脚步声的来处,坦然走去。
阿牧回望着地上昏睡的秦秋,有点不舍,但更多的还是不安:“小循,不是要去找应宜声吗?”
江循大步向前走去,手掌间耀起澎湃的金光:“不急,让我先来这儿出出气。反正也不烧明照殿不砸渔阳山门,让我烧个刑房总没问题吧?”
阿牧:“没问题是没问题,可是……可是打草惊蛇……Σ(°△°)︴”
江循收起了伤感的表情,嘴角微勾,露出了个有点儿浪荡的笑:“要的就是打草惊蛇啊我的小宝贝儿。我离了玉家,总得通知你们家一声吧?不然你爹要是还天天跑东山去找茬,我逃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那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了,江循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的灵力流动,因而远远就有兵器出鞘的声音声声传来,金铁交加的声音,像是指甲刮擦硬物发出来的,听起来就叫人牙龈发酸。
江循将手中的阴阳一抖,红光狂气大盛,那碧玉所制的伞骨上灵光流转,江循的手指在那伞骨末端轻轻一挑,挑起了一片散落的灵力星光,他迷恋地看着自己的伞,舔了舔唇,露出了一颗尖尖虎牙:“……当然,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阿牧:“唔?什么事?”
阴阳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扇形的刺目弧光,煌煌残影间,丰沛的灵力场已经形成。
江循挥动伞尖,朝那为首的秦氏弟子挥去,刹那间,迸射的激越灵力将冲锋在前的一排人飞掀出去,横飞的肉/体撞在后来人的身上,顿时,那好容易构成的阵法就被冲出了一个缺口。
江循微笑着对自己的右手说:“……当然是来看看小秋啊。”
阿牧望着一地呻/吟的秦氏弟子:“……”
而此时的东山,烟火节已经结束了两日有余,尚无人知道百里开外的渔阳山上现在是怎样一番热闹的光景。
乱雪抱着膝盖坐在放鹤阁门口,呆呆地望着天空中的上弦月。
说是“望”,但乱雪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眼前还蒙着两日前江循亲手为他蒙上的绦带。
他身侧团团转的宫异已经彻底受不住他这副样子,抬手要扯去他的绦带:“给我解下来!伤眼睛知不知道?!他走了!你要蒙着这玩意儿过一辈子不成!”
乱雪却敏捷地躲开了宫异的手,把脸埋在膝盖里,双手护住那绦带的花结。闷闷的声音从他的双膝间传了出来:“公子耍赖。”
宫异又气又心软,准备拍他脑袋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半晌,最终还是抚在了他的头发上,笨拙地安慰:“他是……他是为了你好啊。观清不也说了吗,他在信里特意交代过,他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不能带你一块儿走。”
话是这么说,宫异不知道在心里把江循骂了几百遍。
天知道看到乱雪为了找江循,固执地在放鹤阁里蒙着眼乱转到烟火节第二日天亮时,自己有多难受。
可这个笨蛋到现在还没办法接受江循已走的事实,已经足足两日不饮不食了。
果不出所料,对于宫异的安慰,乱雪压根儿没听到,依旧重复:“……公子耍赖。”
宫异气得跺脚,又转了两圈,想走又舍不得,索性在他身边坐下了:“好好好!我陪你好不好!一直等到你家公子回来!”
乱雪翕动着干裂的嘴唇,重复着他之前不知道重复了几百遍的话:“……输了的话,就罚公子永远陪在我身边。”
宫异又是气性上头,刚想发作,放鹤阁的门就从内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