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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府。
谢桥躺在美人榻上,翻开一半的书册反扣在胸前,双眸阖上,长长地眼睫像小扇子般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明秀见她呼吸均匀,沉沉睡去,拿着薄毯盖在她的身上。
谢桥眼睫微微一颤,翻身继续睡。
明秀收拾一番,退出去,门口传来细小地声音。探头望去,便见半夏站在漆柱旁,眼底闪过喜色:“半夏,你愿意回来了?”
半夏往她身后看一眼,明秀道:“郡王妃睡了。”
半夏长吁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我来求你帮忙,郡王妃可有烫伤药?你为我求一瓶。”
“有,你太生疏了,郡王妃心中一直记挂着你。你太执拗,得闲总不肯过来,郡王妃念叨过你好几回。你最初离开无字楼,郡王妃不习惯,喊过你几次。”明秀与半夏有感情,她对谢桥是真的忠心,“你可要回来?郡王妃身子重了,信任之人太少,需要你回来搭把手。”
半夏低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行了,你也是无心之失,郡王妃并未怪罪你。”明秀去药房,找出烫伤膏塞进半夏手中:“郡王妃之意,年前将我出嫁,那时候需要你在身边伺候。你好好想一想。”
半夏攥紧药膏,颤声道:“并非我不愿,我回来,郡王妃的膳食,谁来打点?”
明秀嘴角挂着一抹微笑:“简单,无字楼建小厨房,只做郡王妃一个人的食物。”
半夏眸子一紧,心脏紧缩,快速跳动。
她从未停止过想要回无字楼的念头,而明秀这一个建议,她求之不得!
只是……
“郡王妃,她可同意?”半夏眼中神色复杂,蕴含着期待,又透着失落。
明秀还未开口,屋子里传来谢桥的声音:“可取。”
半夏一怔。
明秀欢快道:“郡王妃同意了!”
半夏激动地与明秀执手相望,无语凝噎。
突然,猛地跪在地上:“奴婢磕谢主子恩。”
谢桥和衣站在门口,微微笑道:“明秀已经将小厨房建造好,明日你过来。”
半夏重重点头。
“以后你负责我的饮食。”
“奴婢……奴婢厨艺并不好。”半夏涨红脸,拘谨道:“芳姨厨艺顶顶好,只是相貌吓人,做打杂一事。郡王妃您若不嫌弃,奴婢将芳姨请来给您做一顿饭,合您口味便将她留下来?”
“好。”
半夏欣喜离开。
谢桥望着半夏的渐行渐远地背影,眸子里的笑意敛去,沉声道:“你去查一下芳姨,半夏心性单纯,只怕被有心人利用。”
明秀目光凛然,立即去调查。
谢桥望一眼天色,估摸着差不多了。取来大氅裹着,手里捧着袖炉。打开门,只见管家疾步而来,见到谢桥一愣,忙说道:“郡王妃,蜀王与侧妃来了。”
谢桥眉头一挑,眼中兴起一丝波澜,嘴角微扬:“郡王可有说何时归府?”
“亥时左右。”
谢桥嘴角笑意扩散,蔓延至眼底:“好生招待蜀王与侧妃,我等下过去。”
“是。”管家并未催促,匆匆去前厅。
谢桥吩咐蓝玉去城门口拦截徐愁生与玉子睿,自郡王妃后门入:“莫要惊动蜀王府里的人。”
蓝玉点头,闪身离开。
谢桥站定片刻,拂落肩上一片枯叶,施施然去往前厅。
蜀王见到管家,谢桥并未与管家一同现身,他以为谢桥给他下马威,晾一晾他。
两刻钟,她谢桥便出来了。
徐薇自谢桥出现在门口,视线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过于平凡的面容,微微怔愣住。毕竟,在这京城,盛产美人。不知秦蓦看上她哪一点……
不过,胜在她气质好。即便容貌不出色,也极为打眼。这般想着,徐薇竟觉得谢桥很耐看,特别是那一双平静无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你,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摄人心魂。
而此刻,谢桥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徐薇忍不住屏住呼吸。下一刻,几乎想要落荒而逃,自己宛如水晶雕刻的人儿一般,在她的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几乎无所遁形!
徐薇忍不住收紧手指,掌心洇着薄薄一层湿汗,内心十分不平静。
谢桥收回视线,款款落座。
徐薇心中一松,吐出一口浊气。方才仿佛她的那些个小心思,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注视下,莫名地发虚。
“不知蜀王何事造访?”谢桥抚顺压着的裙摆,眸光流转道:“莫不是想通了,将我徒弟送回来?”
蜀王脸色骤变,看着谢桥装傻充愣,不禁冷笑:“放了睿哥儿,你有什么要求,开门见山,莫要绕弯子。”
“爽快!我就喜欢与你这般痛快的人打交道!”谢桥面色不变,嘴角噙着浅淡的笑,将徐薇的神情尽收眼底。她心中也在思索着蜀王妃那一番话,徐薇与荣亲王有勾结?
这是挑拨离间,还是事实?
蜀王眼中闪过阴霾,面上不悦:“睿哥儿在何处?”
谢桥眼底的笑意转冷,讥诮道:“魏青毫发无损的回来,我自然将玉子睿安然无恙送回去。”
言外之意,魏青身上有伤,那么她不能保证玉子睿的安危。
徐薇心中一紧,轻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颤音:“郡王妃,魏青我们并未动他一根手指头,带走他的时候,身上本就有伤……”
谢桥一口截断徐薇的话,冷笑道:“徐侧妃这话我听不明白,魏青每日都去医馆授课,他脾性温和,不与人脸红。出门在外,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掉过,怎得好端端的人,被蜀王请去蜀王府做客,便受伤了?”
“我们也不知……”
“你的意思,是我让人打伤魏青讹诈你们?”谢桥眸子里染上寒霜,一片森冷。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郡王妃,这是误会!我们当真没有对魏青动手,睿哥儿他只是一个孩子。你心中有怨,只管冲我来,我替他受了!”徐薇眼圈发红,神色激越,“郡王妃,你慈悲心肠,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我求你了!”说罢,便站起身来跪下去。
谢桥冷眼看着她膝盖着地,并未让人阻止。
徐薇见谢桥无动于衷,愣了一下,泪水扑籁籁往下落。
蜀王被蜀王这一跪,脸都黑了。
谢桥嘴角上扬,蜀王是与她来谈判,态度上强硬。如今,徐薇这一跪,势弱了!
兴许,坏了蜀王的打算呢!
徐薇哭诉道:“你也是快要做母亲的人,定能体谅我此刻的心情。求求你……”
“够了!”蜀王怒斥一声。
徐薇抽泣,泪眼婆娑的看向蜀王。
蜀王怒火勃然,看着谢桥看戏的神色,突然泄气一般,指着徐薇的手收回来。胸闷气短道:“魏青在外面马车里。”
徐薇听见蜀王松口,擦着眼泪站起来。
蜀王又道:“本王要见一见睿哥儿。”
谢桥挑眉:“我见一下魏青,方能确定,将玉子睿以什么样的方式还给你。”
“你——”
谢桥笑容不变,浅浅淡淡,丝毫不惧他。
蜀王不知谢桥如此难缠,简直油盐不进,心中气馁,却又发作不得。玉子睿是徐薇的脉门,拿捏住玉子睿,徐薇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平日里看着精明,牵扯到玉子睿便失了理智!
“带魏青进来。”蜀王终究是妥协。
徐薇紧张的看向谢桥。
谢桥看向门口。
魏青被两个人架进来。
身上藏青色的袍子,已经破烂不堪,沾染暗色鲜血,裸露的肌肤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谢桥目光一冷,握着扶椅的手指收紧,指尖泛白。疾言厉色道:“很好,王爷不问青红皂白,便动起私刑!魏青是我容华的徒弟,你要拿人,不看我的情分,也要看看郡王府的脸面。蓝玉,卸下玉子睿一只手!”
“不!”徐薇脸色一片惨白,玉子睿断一只手,他就毁了!
“你这毒妇,别太过分!他只是一个孩子,你下得了手!他是无辜的!”蜀王脸红脖子粗,心中急了、
谢桥冷笑一声:“这世道,谁不无辜?因为蜀王妃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你怀疑我与她联手置你于死地!因此而牵连魏青!我不无辜?魏青又何其无辜?”
蜀王语塞,辩解道:“我并未动私刑,他欲谋害本王,属下护卫我,方才伤了他。”说到最后,气势不足。
谢桥看向魏青。
魏青意识模糊,伤口未得到处理,已经感染,浑身发热,浑浑噩噩。
可听到蜀王的话,不禁抬起头来,看向蜀王。
蜀王冷淡地睨他一眼,嗤笑道:“本王难道说错了?”
魏青盯着他看了片刻,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谢桥上前,手指触上他手腕的皮肤,一片滚烫,谢桥眼底闪过冷芒,脸上的笑意毫无温度。很好,不止有皮外伤,还有很重的内伤。简直就是将魏青往死里弄!
“蓝玉,将人带回西院。”谢桥说罢,不再理会屋子里的人,紧跟着去无字楼。
“郡王妃,我的睿儿……”徐薇追上去,被蜀王拉住。
这时,便见郡王府护卫将玉子睿拖出来。
徐薇疾步上前,看着玉子睿陷入昏迷,身上滚烫,惊叫一声:“睿儿,你醒醒,你怎么了?别吓娘亲……”
蜀王看着不省人事的玉子睿,心中也慌了。到底是他唯一的血脉,不希望他出事。心中不由后悔,不该对魏青下手!
可惜后悔晚矣!
蜀王与徐薇心急如焚,带着病情愈发严重的玉子睿,匆匆回府,进宫请太医。
太医束手无策。
高热压下去,又反复,比之前烧得更厉害。
京城里知名的大夫全都请来,也只是压下去一两日。这期间,玉子睿依旧昏迷不醒。
徐薇撑不住了,看着清减下来,再也灌不进汤药的玉子睿,几乎要崩溃。
“王爷,妾身求您了,您去求求郡王妃,让她高抬贵手,救救睿儿。睿儿有个好歹,我也活不下去!”徐薇不眠不休照顾玉子睿,面容憔悴,双眼哭得红肿,嘶哑的说道:“大夫说再烧下去,他的脑子会被烧坏。咱们先,先咽下这一口恶气!等睿儿好了,您想如何对付她都成!”
蜀王心烦气躁,他拉不下脸去求谢桥!
让他去求,简直要命!
“那贱人她变着法子折辱本王,难道要本王跪在地上求她?将尊严扔在她的脚下,由她去践踏?”蜀王宁死也不会跪求谢桥!
谢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会不知道?
无非就是想要他心甘情愿去求!
简直做梦!
“王爷——”徐薇凄厉的叫道:“您这是要逼死妾身!”
蜀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那好弟弟不是在虎卫营?他与秦蓦关系匪浅,你去找他啊!睿儿你父亲养了十年,感情定然深厚,他不会置之不理!”
徐薇看着蜀王拂袖离去,猛然抽出枕头底下的匕首,抵在脖子上:“王爷,您心里没有睿儿,不想因他而放下您的身段。但是妾身做不到,他是妾身十月怀胎,身下掉下的一块肉,无法置他不顾。这些日子,看着他痛苦,妾身心中饱受折磨,不忍心他再遭罪,只得随他去了!”
蜀王看着她脖子上的鲜血浸染刀刃,双目蓦然圆睁,怒道:“我去!本王去!”
——
蜀王骑着快马去往郡王府。
郡王府门前,蜀王碰见秦蓦。
秦蓦已经听说蜀王与谢桥之间的恩怨,冷酷无情的说道:“容华在休憩,不见客。”
蜀王忍气吞声,腆着脸道:“蓦儿,你表弟快不行了,我求容华医治你表弟。她的条件,我都答应!”
秦蓦嘴角一扬:“只有一条,立即带着你的亲属离京,解药我让人送到魏洲。你们抵达之时,他的病便会痊愈。”
蜀王面色变了变,不禁迟疑。
秦蓦见他犹豫不决,冷嗤一声,大步离去。
蜀王一咬牙,秦蓦的意思,不代表谢桥就是谢桥开出的条件,当即拍门道:“本王求见郡王妃。”
门仆听到他的话,不禁愕然。
蜀王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尴尬的别开脸,心中却倍感屈辱!
他堂堂一个王爷,需要求比他身份低的人!
该有多窝囊?
门仆片刻过来回话:“王爷,魏公子伤势严重,郡王妃给他治伤,这几日未曾合眼,方才睡了。”
“本王进去等……”蜀王话未说完,门‘嘭’地被关上!
蜀王气绝,忍无可忍,一脚踢踹府门。
府门这时毫无预兆的打开,蜀王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
“噗哈哈哈——”
奴仆忍俊不住,捧腹大笑。
蜀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忙脚乱的站起来,便听门仆道:“方才郡王妃来话,请王爷去偏厅等。”
奴仆带着蜀王去往偏厅,谢桥已经姿态悠闲的坐在主位上,眼底带着一抹极有深意的笑,分明是在嘲笑他。
蜀王气炸了!
却又不得不隐忍着,生硬的说道:“本王……我做的有不对之处,不该对魏青动刑,请你给睿儿医治,改日我上门赔礼道歉!”
谢桥挑了挑眉,冷声道:“魏青说他动手打了你,你只是正当防卫,并无过错。”
蜀王不敢再逞强,连忙道:“不不不,是本王让人堵着他打一顿,然后带回府,他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我会给他赔偿!”
“行了,魏青不计较,我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解药我给了郡王,你问他要去。”谢桥满面疲倦,说罢,起身谢客。
蜀王只觉得一股气血涌上头顶,两眼发黑,几乎要气得背过气去!
谢桥回头看着蜀王一脚踹飞太师椅,眼底闪过冷意,秦蓦也算给他一条后路,全看他领不领情!
回到后院,蓝星眼底带着一丝焦灼,谢桥心里咯噔一下,蓝星遇事向来镇静,如今这般神情,莫不是发生大事了?
果然,蓝星焦急的说道:“主母,余海出事了,主子前往余海,让属下知会您一声。”
“谁?”谢桥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荣亲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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