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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思安从城外走回城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长庚驾着马车来找他,告诉他摄政王府派了人来找他,王爷调集的五万人马已经在京郊安营扎寨,不日就要去往江南亲征,但此时王府却传出了摄政王妃病危的消息。
徐思安上了马车直奔王府,这还是头一次,他接到命令之后有些心不在焉。天知道他看见赵菁上了魏明箴马车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他一路不动声色的跟着,最后看着她下车,看着她孤零零的站在远处等着自己。他觉得他的生命仿佛迎来了一道彩虹,从那一刻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然而……赵菁拒绝了他。
也许他当真不懂一个人女的心思,他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努力的对她好,让她的心满起来,心甘情愿的为自己生儿育女,他甚至觉得自己做的很好,他不明白无往不利的自己为什么在赵菁面前这般的谨小慎微。
摄政王府很快就到了,部将们围了上来,徐思安神色肃然的听着大家分析江南的情势。叛军已经渡过了长江,大雍的半壁江山岌岌可危,而他这个时候却还挂念着那些儿女私情。他的指节握的咯吱咯吱的响了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推举他做征南大元帅,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夜色深得让人喘不过起来,玉堂阁门口的万字不到头的门帘一闪,摄政王从门外走了进来。
徐思安抬起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十来岁的男人,深邃的眉宇、刀刻斧凿一般的容颜,不苟言笑的神色。他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的热议便纷纷停顿了下来,拱手向他行礼。
徐思安也跟着众人朝周熠抱了抱拳,一只大掌便拍到了他的肩头:“武安侯,本王家事在身,不便离京,这一次仍由你带领大军,去往江南平乱,你回去稍作休整,两日之后启程。”
徐思安的眉宇微微拧了拧,眸中闪过片刻的迟疑,随即拱手沉声道:“臣定不辱使命,请王爷放心。”众望所归,将士们刚打了一场胜仗,对江南的战事很是看好。
玉堂阁点着儿臂粗的蜡烛,照得整个厅堂恍若明光大殿。周熠将一应的事务都安排妥当,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徐思安还端坐在厅中。
他从十六岁跟着自己南征北战,浴血击杀过无数的鞑子乱党,稚嫩的少年已经成了眼前的铁血罗刹,让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武安侯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周熠撩袍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他低眉饮茶,视线却落在徐思安有些森冷的脸侧。
“王爷可还记得大年初三那日的事情?”徐思安抬起头看着周熠,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要说清楚的,江南他必定是会去的,可那个人……他不想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里,她出任何的意外。
“那一天王爷请了兵部的官员在王府小聚,末将刚从边关赶回,尚未回武安侯府,那天末将在王爷的府上带了一个人走,王爷难道从来没有查问过此事?”
他的视线鹰隼一样睨着周熠,话语中透出几分好奇,继续道:“赵先生一届女流,若是王爷看上了她,又何必用这样阴损的招数,这一点末将不明白。”
周熠端着茶盏的手腕一滞,挑眉看徐思安的眼神中却透出了几分玩味,像赵菁这样的女子,大约很少有人会不喜欢吧?一向冷面无情的武安侯莫不是也动了这份春心?
“本王从来没有想动过赵先生,武安侯只怕是多虑了,至于那日的事情,只不过是个意外。”
他放下茶盏沉声回话,那人却忽然站了起来,单膝跪地伏在自己的面前,弯曲的脊背中透着几分傲气。
“王爷口中的一句意外,差点儿毁了她人的声誉性命,这样的意外,还是少一些的好。”徐思安说着,忽然顿了顿,他抬起头看着周熠,眸中神色肃然,“家父曾说他这一生最大的错,就是信了别人说王爷会谋反,是他让我不计前嫌投归王爷的麾下,王爷的人品,末将很是敬重,王爷若当真对赵先生无意,可否答应末将一个要求,让她在京中安然无恙,末将也好在前线安心为王爷效力。”
“你是在跟本王谈条件吗?”周熠骤然拍案而起,居高临下的看着徐思安,他好大的胆子,为了赵菁,敢跟自己谈条件?
他这一生无数次想要掌控赵菁的命运,却尚且不知该从何下手,他又是从哪里来的胆量,敢跟自己提这样的要求?
“末将不敢,末将今日向赵先生提亲了。”徐思安叹了一口气,情绪似乎有几分低落,“她说要末将拿出些诚意来,末将只是害怕,自己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她会不会被别人的诚意所打动。”
周熠冷笑出声,随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缓缓落座,有意无意的拨动着拇指上带着的祖母绿扳指,抬起头看着徐思安道:“本王答应你,会佛照她几分,你安心去江南吧。”
赵菁跟着朱姑姑到了广济路上的宅子里,她原本以为是老太太要让她去庄子上住两日,因此也带了换洗的衣服,洗漱过后天色已经不早了。
朱姑姑忙了一天,早已经有些困顿了,赵菁靠在床里睡不着觉,她想起了徐思安来。从城外走到城里的路那么远,不知道他回侯府了没有?赵菁低着头看自己的手腕,被他握过的地方早已经没了印记,可心里却越发觉得空落落了几分。
“朱姐姐……侯爷……他说要娶我。”赵菁也不知道朱姑姑睡了没有,随意呢喃了一句,她实在是心里乱得慌也憋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什么?”
方才呼吸均匀,好似已经睡去的朱姑姑猛然从床上竖了起来,转过身子双手按住了赵菁的肩头问她:“你说什么?侯爷说要娶你,那你应了吗?”
赵菁愣愣的看着朱姑姑,还没等她回话,那人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了,你若应了,这会子就不会在我这里了。”
朱姑姑拉了一个引枕靠坐下来,转头看着赵菁道:“你为什么不应?”
“我不知道,我的心里有些乱。”赵菁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她心里的这些话没法跟人说,只能自己一个人受着。
“照我说你就该应下,这年头像徐思安这样的男人往哪儿去找?有世袭的官勋还能这样出人头地的,满京城也找不到几个了,你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连这都不答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原是想答应的,只是后来却又不能了。”赵菁靠着床头叹息,且不说自己到底喜欢不喜欢徐思安,凭如今这原身子云里雾里的身世,她又怎么能应下呢?堂堂的武安侯夫人,如何能是一个身世成谜的孤女呢?就连魏明箴这个正儿八经国丈的亲儿子,事情闹了出来,照样是这般鱼死网破的。
她赌不起,也不敢赌,她不想得到了再失去,如果这样,她情愿从来没有拥有过。
“那你预备怎么样?还在武安侯府做女先生?”事情到了这份上,两人见面终是尴尬,可一味的躲着,却也不是个办法。
“还当着吧,老大不小的年纪了,总不能因为这些事情,把原来的本分也给松怠了,这不是我的为人,况且老太太也并不知道这一回事,她待我这样的好,我也不能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赵菁说着便抬起头看了一眼朱姑姑,那一刻却似情绪爆发了一般,扑到她的怀中哽咽道:“朱姐姐,我不是我爹娘的亲生女儿,也不是我兄嫂的亲妹子,那个和我哥哥一起出生的双生子死了,我却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徐思安从摄政王府出来的时候,天上竟然飘起了雨来。这样的春雨甚是金贵,来年五谷丰登,必定少不了它的功劳。可徐思安的心里却很乱,他上了马车,长庚问他回哪儿,他竟是愣了半日没有回话。
马车慢慢的动了起来,看着街景一幕幕过去,徐思安这才收回了神思,挽起帘子吩咐道:“直接去兴隆庄,向老太太辞行,明日回侯府整理行装,直接去军营报道。另外吩咐长顺,把赵先生接回侯府。”
外头的雨下得滴滴答答,孙玉娥依靠在孙妈妈的怀中,娇俏的小脸带着几滴泪痕,问孙妈妈:“祖母,你为什么非要让侯爷收了我做义女?他根本不喜欢我。”
“你懂什么,你若是不做徐思安的义女,你就永远是这庄子里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将来只能嫁给穷小子,一辈子都只能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你明白吗?”
孙玉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抬起头对孙妈妈道:“祖母,我不喜欢赵先生,你去和老太太讲,让她离开侯府好不好?”
孙妈妈怀抱着孙玉娥,宠溺地拍着她的后背,冷冷笑道:“你放心,用不了几日,那姓赵的就不会来了。”
她是如何的火眼晶晶,难道会瞧不出赵菁骨子里的那份要强?这样的女人便是终生不嫁也是不会做妾的,她只等着她的人早些到城里,把这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