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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机掐得可真准,油纸伞几乎是擦着傅川的鼻尖落下,湿漉漉的,还在滴滴答答地滴水。撑开来的伞骨像是一只瘦骨嶙嶙的手,蒙住了人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他也没闪躲,微微挑眉,而后回过头,视线又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
而锦一还没反应过来,呆头呆脑地举着伞,仿佛这一举动不是她自愿的似的,更像是被谁控制住了身体。
不过仔细看,还是能够隐约瞧见她的面上有一丝无措一闪而过。而之所以这么干愣着,也是因为她在为自己这怪诞的行为找个借口,好让事情有转圜的余地。
她的眼睛定在伞上,只觉得此刻胸腔嗡声震动,心跳得飞快,却又不能被傅川看出什么来,紧张得手掌心渗出了一层薄汗来。
这样做有多欲盖弥彰锦一也知道,可身子不受控地先于脑袋做出了反应,她又能有什么法子?
只能怪理智在看见萧丞的那一瞬好像都跑得精光,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不能让傅川看见萧丞进了惠妃休憩的厢房。
尽管内官出入妃嫔的住处本来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可他特意选在宫外,又是皇帝不在的时候,或许是另有一番用意的。
可是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以后,锦一又实觉可笑。萧丞的事同她有什么干系,她为什么要自作聪明地帮他,咸吃萝卜淡操心么。
真是自寻烦恼。
呼啸的北风愈演愈烈,发出的裂帛声刺耳,几乎快要将伞从锦一的手中夺走,她又握紧了几分,定了定神,觉得这刹那的工夫,漫长得好像已经挣扎了半生。
既然木已成舟,除了睁眼说瞎话,似乎也没别的辙了,好在这算是她拿手的,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平了平气,问道:“刚才那阵风大,雨都飘了进来,大人没被淋着吧?”
只是傅川说话向来不喜欢卖关子,见她话头转移得如此明显,反而更不想就此作罢,单刀直入道:“公公是真的想为我遮雨,还是想替身后的人掩藏呢?”
她这深加隐讳的样子倒是有三分萧丞的影子,却比之前的虚与委蛇还要让人觉得碍眼。
“……看来真是什么都躲不过大人的眼睛。”锦一的笑微微僵掉,朝他走近了一些,低声说道,“其实是因为将才那画面……确实是非礼勿视,奴才怕污了大人的眼,所以才刻意遮住的。”
“哦。”他的尾音微扬,看样子是不太相信这话,“佛门重地,岂会有非礼勿视的事情。”
“刚刚奴才看见有两人在……”她面带难色,好像要说的话有点难以启齿,说了一半又吞了回去。
“公公还真不把自己当男人了么,怎么说话比姑娘家还扭捏。”
也不知他是无心之说还是有意试探,“姑娘家”三个字像是一把重锤,砸在锦一的脑仁上,让她差点失了方寸,嘴角的笑也有些挂不住,眼珠不安地转动着,又朝他的身后望了望,哪还看得见什么人影。
“人呢?”锦一好奇地“咿”了一声,缓缓合上了伞,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可能是奴才眼花了吧,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闻言,傅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笑了一声,听得锦一的眼皮跳了跳,捉摸不定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只好埋着头装作没听懂,也不说话。
而后只见他落在远处的目光微变,说了一句“看来公公是饱暖思□□了”,也不再和她周旋什么,提步离开了。
虽然终于把傅川这尊大佛送走了,可锦一也没觉得轻松了多少,心绪难平。
她站在拐角处,用伞抵着地,支撑着自己的重量,隔了好一会儿才侧过头望了望,可那扇房门依旧紧闭着,没有任何要打开的迹象,她只能先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暂时藏起来,耐心地等着。
可是屋内的气氛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似乎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原本惠妃是不愿意来这儿的,外面天气严寒不说,还得遭受舟车劳顿的苦,哪里比得上宫里舒服。若不是皇帝一直说些好听的话来哄她,她才不懒得走这一趟。
不过为了不给皇后添堵,她也没有去大殿内祈福,此刻正懒洋洋地倚在弥勒榻上,又嫌室内还不够暖和,让侍奉的太监往薰炉里添了些炭,炉火烧得更旺了,宜人的温度又引得人昏昏欲睡。
萧丞踏进来时,看见的便是一副“香鬟堕髻半沉檀”的美人图,眉峰微动,脸上的神情变得意味深长。
垂手侍立在旁的宫女太监见了他,皆连忙行礼,他未加理睬,也没让他们退下,徐徐踱步走到了惠妃身边,开口道:“娘娘若是乏了,何不到床榻上歇息会儿。”
在有女如云的京师,要是单论相貌,其实惠妃在其中也算不了有多打眼,真要说独特之处,便只有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娇媚,柔情绰态媚于言语。
但后宫粉黛三千,想要出头,当然还得讲究一个机缘巧合。而她能走到如今的地位,自然是仰赖了萧丞的提点。
按理说,应当是她把萧丞当作恩人供奉才对,可萧丞说话的语气和对皇后没什么两样,就像真把她当成了主子。
只是惠妃似乎没有察觉出这层意味,那一瞬间还以为是在以前,第一反应还是张皇失措,久别的声音让她的睡意全无,立马睁开了眼。
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暗责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她现在可是皇帝心尖上的人,而他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奴才,就算见了面,谁给谁下跪还不一定呢,她为什么还要做出怕他的样子来?
见她的脸色变了又变,萧丞固然猜得到她的那一点心思,也体谅她飞上枝头后的意气扬扬,于是并不急于点破,明知故问道:“怎么娘娘看见臣好像很失望?”
惠妃也不忙着回答,先是慢条斯理地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然后才懒洋洋地望着他,“这是吹的什么风,竟然把萧厂臣都吹到本宫这儿来了?”
这阵势摆得可真是好看,看来是狐假虎威惯了,也就忘了自己本来的身份地位。
然而萧丞历惯了凡尘荣辱,这般作威作福的是激不了人的,声线沉稳道:“臣再不来,恐怕就没机会见着娘娘了。”
这话明明没有任何不敬之意,惠妃却硬是从中听出了“兴师问罪”的意思来,反倒恼羞成怒了,斜倚着围子的身子坐正了些,语气不善:“萧厂臣这是在责问本宫么?”
今时不同往日,惠妃也不怕事情暴露,或是被萧丞知道什么,反正他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其实若是真要分出谁亏欠谁,怕是也扯不清楚。毕竟他当初急急忙忙将她送进宫来,不就是为了收拾宁妃捅出来的篓子么。
现在烂摊子她已经收拾好了,该还的恩情也还清了。而今她拥有的全是靠自己一人争取来的,凭什么还要分半杯羹给一个从未管过她死活的人?
只可惜这回的确是惠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又或者是在刻意拐着弯侮辱他?
虽然他连君子的边都挨不着,可到底还是手握王权,口含天宪的人,难道还把她那点少得可怜,甚至连握都没握住的权力放在眼里么。
萧丞的眉眼微微一敛,薄唇间逸出一声梦断尘埃的叹息,像是在替她不值,“娘娘何必屈尊纡贵,同臣置气。”
惠妃看得出来他在示弱,但并没有因此放下戒备,而是等着他的下文,想看看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见她已经咬住了一半的诱饵,萧丞又继续说道:“想必娘娘已经听说了昨晚坤宁宫的事。”
“听说了又如何。”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惠妃也不再抱有什么侥幸,冷哼了一声,“皇后这么快就派你来替她收拾残局,难不成是做贼心虚了?”
“娘娘误会了。”他低眉含笑,清傲得如同春月,“事到如今,若臣还不识时务,只怕以后真就见不着娘娘了。”
听了他这话,惠妃提起了一丝兴致,看样子,他似乎是打算弃暗投明了?
她扫了一眼屋内的宫女太监,问道:“你就不怕这儿有皇后的眼线么?”
问罢后,又觉得这条件实在是诱人,不等他回答,先松了口,“你要本宫如何信你?”
皇后生在官宦人家,从小就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养着,过得生活得衣食无忧,人情世故也懂的少,可惠妃不同,在这些攸关性命的事上,肯定会多留个心眼。
她知道萧丞素来诡计多端,两面三刀,断不可掉以轻心,被他的花言巧语迷了去,谁知他会不会临到最后,再把她一脚踹开。
他不答腔,神色有片刻的沉凝,思忖了片刻后,答道:“再过几日,娘娘便知道臣到底站在哪一方了。”
于是惠妃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等着他口中日子到来的那一天。
待萧丞走后,她又闭眼假寐了一会儿,忽得开口唤了唤身边的宫女,“雨兰。”
“奴婢在。”
“平日皇后待本宫不薄,你说这件事,本宫应该让她蒙在鼓里么?”
雨兰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立马回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