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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荔宁被郡主困在家里绣花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年底了,一向冷惯了的北关城竟破例暖了起来。房檐下的冰凌子开始滴滴答答地滴水,本来欺霜赛雪的寒梅被这天气弄得精神错乱,满树的花苞竟然一个也不开了。
可怜季荔宁本还想等到梅花开时办个小宴,好同两个小姐妹认真聚一聚说说话,结果一直等到腊月三十都没等到。只得熬着过完年再说了,小荔枝心里装满了这事那事,没有人倾诉也没人给出主意,实在是郁闷得很。想到贺阮那张白胖的傻脸,季荔宁笑出了声:馊主意也行啊。
家里内外早已经打扫了一遍,今日只把旧了的桃符板换了,门上贴春帖,室内挂福神,床上悬金银八宝,丫头们拿正红的线把铜板编起来,有男子手腕般粗细,弯弯曲曲足有三尺长。门上插着芝麻秆,院中焚了柏枝柴,蒋嬷嬷一面看着人做这做那,一面跟郡主念叨:“咱家没有公子,那就求老天保佑咱们姑娘嫁个状元公!”
郡主笑:“当个状元娘子就好啦?一年年熬下来,状元郎也得变成白头翁!”
蒋嬷嬷也笑:“状元郎变就变了,咱们姑娘好就行!”
郡主笑开了花:“等到状元人老了头白了,你看你们姑娘还愿意做这个状元娘子不!”
一屋人都笑了。
季家的年宴很简单,正经主子只有永淳加个季荔宁,一张圆桌摆满了镶金边的白瓷碟。
魏姨娘给永淳端了碗羊奶,任姨娘也伺候着季荔宁吃了一箸拌笋。
郡主道:“你们俩也坐下吧,忙了一年了,咱们好好吃顿饭。”
魏任二人告过罪,坐在了郡主荔宁的下首,换了丫头们上来服侍,四个人像往年一样,安静又平静地吃完了北关城的最后一餐年夜饭。
吃过饭季荔宁就迫不及待地要拉着郡主去院中看烟火,郡主笼了笼袖子:“你要去就去,可别拉扯别人了,我们可不像你年轻,还是老老实实地抹把牌算了。”
任姨娘笑道:“郡主,今日天暖,咱们就出去看看吧,也消消食。”
季荔宁也攀住永淳的一只胳膊:“是啊娘,今年的烟火是小阮家送来的年礼,听说是山西奇礼阁新出的,云大家亲自研制的呢。”
云大家?永淳郡主来了点兴趣,犹豫的片刻已被拉到了院中,外院的小厮们得了指示,按着顺序点燃了一排排烟火。仍然冷冽的空气中忽然炸开一串串火树银花,院中的人都仰着脸,那些光亮映在黑夜里,也映在一张张面庞上,人人仿佛都坠入了幻境,那飞上天空的,仿佛并不是一瞬而过的烟火,而是金仙乘狻猊的佛光。
季荔宁歪头看看身旁的母亲,她的眼神很亮,表情也放松下来,前二十年的养尊处优没有湮灭她骨子里的果敢坚毅,坎坎坷坷的十年也没有磨掉她心中的骄傲从容。母亲,她才三十岁啊,可是她遇到的那么多事恐怕其他人一辈子也不会遇到。季荔宁转回目光,满天的烟火,可真好看啊,她忽然觉得,往日觉得平淡无聊的小小的北关城,此刻就如云中的蓬莱仙境,竟是有些可遇不可求的滋味呢。
永淳郡主也仰头看着,这烟火飞得真高,足足超过别家一半高度,又光亮又炫目,声音也清脆,不像往年放的烟火,声音闷闷得,一不留神还容易崩到人。
等自家的烟火放完了,季荔宁又擎着个大红灯笼赏起梅来,一边还抬头看看别人家的烟火,啧啧道:“果然跟我家的没法比啊,小阮这玩意儿送的好,回头我可得给她寻个好宝贝。”
郡主打发了姨娘们自去歇息,两位姨娘伺候的年头久了,明白郡主这是有事要吩咐,忙不迭退了下去。
郡主搭着蒋嬷嬷的手,笑道:“还赏梅呢,这黑漆漆的,那光秃秃的枝子能赏出什么来。”
蒋嬷嬷也凑趣:“姑娘还小呢,不拘赏个什么,姑娘高兴就行。”
“是啊,还小呢,”永淳道,“看她办的这件事能瞒我这么长时间,还以为孩子大了长能耐了,仔细一看,还是一团孩气。我倒是愿她能这么快活下去,别想太多,也不必做太多,可是她托生在我肚子里,命里注定了要争、要斗啊。”
蒋嬷嬷也是当娘的人,且跟了永淳这么些年,从王府到季家,再到边关,自是知道其中辛酸。
当下两无言,只听窗外的季荔宁兴头上来开始吟诗,念得还尽是些文不对题的,要么怀古要么咏春,一会儿赭山寒水中,一会儿江船火独明。
郡主被逗得笑出声来:“这孩子……,”忽又想起一件事,“你去问问,贺家送来的烟火有多少,哑了的又有多少,”她沉吟一会儿,“派人去趟山西,不,还是去贺家吧,那我的帖子去跟贺夫人道谢。”
嬷嬷应是,叫了紫棠紫檀来伺候着,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就进来回话:“贺家送来的五色炮一百,哑了七发;三色炮三百,哑了十六发。另有童儿竹,是手持的,因怕危险,便没敢给姑娘玩,外面的小厮们自己放了,这个哑的倒多。烟火是拿好果木箱子装的,上了厚厚的漆,箱子上精雕了九条龙,还贴着山西奇礼的签子。”
郡主一边听一边在桌上那手指写写画画,待嬷嬷说完,微微笑起来:“一套烟火罢了,云氏倒是好精细的活。”
除夕晚上季家众人像往年一样守岁,看完了烟火,赏完了夜梅,永淳郡主并两个姨娘再加上蒋嬷嬷抹了几把牌,季荔宁一开始在旁边看得兴致勃勃的,没几圈下来就困了,倚着炕几开始打瞌睡。紫檀几个一会儿给她端点宵夜一会儿跟她说说话,不想让她睡着坏了一年的运道,最后索性又开了一桌,只郡主不让带着姑娘摸牌,打几把叶子牌倒也凑趣。
终于熬到五更天,内院焚香外院点纸炮,拿门栓在院子里的地上甩三次,内外的丫鬟小厮们都吆喝“跌千金喽”。季家老宅没有男丁,自然不能祭祖,只在院子里摆上供桌,郡主带着季荔宁上了柱香,朝着西南京城的方向磕了头便作罢。大厨房小厨房煮了饺子【1】出来,又端上椒柏酒,众人无论妇孺都饮上一杯。
吃喝作罢,郡主端坐于正厅,季荔宁坐在下首,厅门大开,棉布帘子也暂且箍起来,从两位姨娘开始,跟着嬷嬷们、丫头们、外院的管家带着管事、小厮们一拨拨地进来磕头拜年,几个大丫头轮着挨个发银子,每个人怀里都满满地捧着一个红布包着的小包袱,这是磕头钱。磕过头几个壮汉扛了几筐小银锞子到院子里,一帮人呼啦啦地围上去再一人捧一把,这是年节的赏钱。一时间只听人人欢呼雀跃,口里喊着“谢郡主赏谢姑娘赏”,满府里都洋溢着快乐。
外面溢进来的冷风吹在季荔宁脸上,她才从那些欢呼中醒过神来。
看着外面渐渐清晰的晨光,她微笑起来。
嘴角还没翘到最高,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接着伸了个懒腰。一旁的郡主瞪了她一眼:“去睡吧,从小就觉多!”
季荔宁吐了吐舌头:“娘也休息吧。”说罢起身一福,扶着丫鬟脚步匆匆地回屋补眠去了。
季家老宅里的主子都是妇孺,倒也不必出门拜年,只让几个嬷嬷大丫鬟接待一下各府的夫人们派来的人就妥当了。于是一时间大家都去补眠,热闹了一天的季家,终于安静下来了。
由着丫头们拆了头发换了衣服,本来困得要命的季荔宁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了。过了今日,明日初二,北方风俗要走姥姥家,虽然子鸢小阮的外祖都在千里之外,但也肯定不能来。别人家看姥姥,她俩要是来看我,那不就差辈了,想歪了的小荔枝在帐子里吃吃地笑出了声。
外间守着的红纹听见声,忙伸进头来:“姑娘有事?”
季荔宁忙摆摆手,也不管红纹能不能瞧见:“没事,快去睡吧,不用管我。”
红纹半信半疑地缩了回去。
季荔宁掰着手指头算,大年初三,赤口日【2】,小年朝,不能出门。
大年初四,迎灶神,接五路【3】,不能来不能来。
大年初五,又是破五【4】,女眷不能出门,又不能来。
季荔宁几乎要哭出声来了,天啦,要等这么久啊,怎么过个年这么多规矩呐,真是磨人。
一面想着放在贺阮那里的银子,一面又想着庄子里的那些人,季荔宁混混沌沌地在一片静谧中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