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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但却很舒适的房间内,随着火钳翻动炭火的动作,室内的温度渐渐高了起来,也将徐昭在外停留太久的一身冰寒之气渐渐赶走。
双手慢慢变得温暖,连冻红的脸颊也不再因为寒冷而变的紧绷;脸上的人皮面具稍稍有些翘边,用手一摸边缘部位,翘起来的边缘稍稍有些剌手。
果然,这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东西,就算是用千金买来的听说一年也做不出三两张的最顶级的人皮面具也会有不足之处;先是因为天气太冷而稍稍有些收缩,跟着又因为身处太过温暖的房间而瞬间膨胀,就这么一会儿热涨一会儿冷缩的,再好的人皮面具也会出现破绽。
好在现在是在裴峥的房间,房内又无第三个人,所以徐昭便毫不犹豫的将脸上的面具一把撕下,终于将掩藏了许久的真容暴露在夜色房间中的灯火之下。
因为太长时间被面具包裹着,不受日光倾晒,也不被宛若冷刀子似的寒风很吹,本来就莹白的肌肤微微显得有些苍白,只是这种苍白并非带着病色,明显是太久没有接触外界被悟出来的;青色的血管和淡淡的红细血管隐隐暴露在白嫩如豆腐般的肌肤之下,不禁引人想要伸手碰触,想去感受那血管中血液流动的生命和活力。
裴峥看着眼前那张艳丽姣好的容颜,想到四国中诸多百姓对大宛上官皇族出彩容貌的追捧和传唱,忍不住轻轻一笑;犹记得当初他在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被她过于艳丽的长相微微惊了一下,要知道,长的漂亮的女人他自小就能见到,可是让人一见就觉得宛若能够跟千娇百媚的花朵一争光辉的女人,她还是头一个。
徐家在大梁京城也算是名门望族,家族庞大,支系众多,后代子女中也不乏长相出众女子,只是那些女子跟她一比,只觉纵然靓丽养眼,可依旧是繁星难掩皎月之芒;以前,他只是觉得她是美丽的,美丽到浓墨重彩,漂亮到难掩锋芒;本以为她只是个寻常的簪缨世家的出彩美人,却不知,这长相也是她身份的一个象征,居然在十几年后,她会回到本该属于她的地方,重新搅动了当年的风云。
徐昭此刻才没有裴峥想的那么多,她只是在思考着上官无痕告诉她的情报,一点一点的分析着眼前的局势,想着怎样才能将镇北军的家属从林瀞瑶的眼皮底下救出来;要知道,既然林瀞瑶早已防患于未然,那就证明那些人绝对不是轻易能救出来的。
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千万不能贸然行动,一旦打草惊蛇,恐怕本就不占天时地利人和的她,只会更加陷入被动。
“你去见上官无痕可还顺利?”终于还是裴峥先打破了这一屋的宁静,清亮的眼睛温暖的落在正在烤火的徐昭身上。
徐昭揉搓着被烤的暖暖的手指,想到她和上官无痕的初次见面的场面,直接给出评价:“很癫狂,很终生难忘。”
“嗯?什么?”
徐昭淡淡的看了眼裴峥,嘴角勾起一抹笑痕;如果有个男人跳到他面前喜笑颜开的对他叫‘相公’,难道这一幕还不够终生难忘?刚要命的是,那个人还是她亲兄长,更是天之骄子般的一国太子。
想到上官无痕那副癫狂模样,徐昭就是一阵头痛,但同时也跟着漫出淡淡的心疼;这么多年的幽禁生活,恐怕各种苦楚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所以才会养成他这颠三倒四、本末倒置的性格吧;只有通过自己的胡言乱语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只能在一声声的疯癫言语中麻痹着自己的神经和精神,寻得一丝活下去的生机,他本也是个可怜之人。
徐昭甩甩头,再开口时,言语之中带着肃然之色:“我要让大宛的天下好好地乱上一乱,让林瀞瑶最不愿意看见的一面,偏偏就出现在她面前。”
裴峥一怔,看向她:“乱?怎么个乱法?”
徐昭抬起头,朝着东北方向看了几眼,虽说她现在除了房间的墙壁什么都看不到,可是,看着墙壁上折射出的火盆火光,轻眯了一下眼睛:“利用北方段家的四十万镇北军。”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也是刚从上官无痕那里知道原来林瀞瑶早就对北方心存忌惮,所以很早以前开始,她就决定掣肘镇北军;镇北军自大宛开国皇帝开始,就世代镇守北方国境,所以不管是家眷还是从属,基本上都将北边当成了家;可是林瀞瑶担心军威甚高的段家父子,就以各种名目为由将镇北军的军属和家眷慢慢的从北方接到了京城安置,表面上是提供一切吃住用度,实则是画地为牢,限制了这些军属们的一切活动,这不是变相的软禁和监视又是什么?”
裴峥眉心皱着,不由感慨道:“将门在外为她辛苦击杀外敌,日夜枕戈待旦守护着大宛的第一道国门,可她却因为心中的猜忌这般对待忠心耿耿的有功之臣,难道她就不怕寒了天下军人的心吗?”
“哼!寒心?”徐昭讥讽道:“虽说我现在还没跟这个林瀞瑶见上面,可是不用见也能猜到,她这种人心里藏了太多腌臜阴险的秘密,所以谁也不信,只信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要能稳固自己的荣华富贵,她才不会管他人的死活,连无辜者的人命她都可以不管,难道她还害怕别人对她寒心吗?”
说到这里,徐昭又面色平静的搓了搓被烤的暖暖的手,道:“有了这些老弱妇孺的军属在手中捏着,她就不会害怕那些热血男儿会反抗她,如果有一天镇北军真的敢不听使唤,她就敢杀了这些人,让人投鼠忌器。这条计谋不可谓不毒,不可谓不狠,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镇北军中各个都是热血男儿,沙场悍将,当初也不知为何会同意了林瀞瑶的这个做法。”裴峥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同意又怎样?现在整个大宛都被林瀞瑶攥在手里,对于下位者,敢对上位者的决定提出反抗吗?”说到这里,徐昭微微一顿:“不过,我相信镇北军应该对林瀞瑶的这个做法颇为愤慨,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多想就能知道彼此的用意,虽说到最后的结果是乖乖配合,可心中的愤懑和不甘想必只会在连年累月謝ìng交街兀磺兹说男悦灰桓霾蚶桥四笤谑种校抟删拖袷峭范ド纤媸倍夹艘话训叮夤勺涛叮峙虏缓檬馨 !�
“所以,你准备利用这个?”
徐昭点了点头,道:“林瀞瑶当初画地为牢的来安置镇北军的军属,虽说是方便管理监视,可也无意间成全了我,免得要我费劲儿的在这偌大的宛城中上下奔波的去找这些人了;我准备抽时间去看看这些人,试试他们的态度;你要知道,子女是边陲守将将士的人,或多或少军人的凌厉作风也会影响身边的亲人,恐怕在这些人的心里,也对林瀞瑶的不满不止一两天了,如果我有办法救他们,让他们离开这看似繁华实则人心叵测的宛城,想必他们也会配合我;更重要的是,救了这些人镇北军就再无后顾之忧,段清和老疯子身为镇北军的主帅,依他们父子对林瀞瑶的仇恨,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女人?!”
裴峥惊愕的看向徐昭,早就知道她胸口自有丘壑,却没想到她已在悄无声息中想到了这么多。
“只是,想要在林瀞瑶的眼皮底下救人,恐怕不易。”
“没错,是很不容易;可是,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徐昭咧嘴一笑:“我准备给这个老女人玩一招躲猫猫的游戏,也算是送给我这个从未曾谋过面的姨母的礼物。”
看着徐昭脸上坦然自若的笑容,就知道她已有了计策,便开口问道:“我有什么能做的?”
徐昭看向裴峥,道:“接下来的日子我不会再经常待在清河王府,你要帮我挡一挡,免得让大家发现我不在,跟着察觉我的去向发现咱们的身份。”
说到这里,徐昭就是忍不住一声喟叹;看来当初她一时兴起让裴峥当这个护院管事还是真是个正确的决定,要不然,她也不会在他的遮掩下只用了短短几日的时间就将清河王府上下摸了个底掉。
“好,你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剩下的交给我。”
听到裴峥的回答,徐昭眼含感激的望向他,如果不是最极致的信任,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对于他,她终究是欠他太多,也辜负他太多。
不觉间,心口有些发酸发涩,一时,竟有些不忍他再这样形单影只下去:“裴峥,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看见你获得幸福;你是堂堂世子,身份尊贵、文武风流,值得这世上千千万万的好姑娘真诚相待;不要在不该等待的人身上,蹉跎了最好的年华。”
“如果那千千万万的好姑娘中没有我心中的挚爱,我宁可蹉跎了最好的年华。”
安静的、淡淡的声音,正如他给人的感觉,清雅似菊、淡然如风,就像泉水叮咚虽然轻盈却似有千斤重,狠狠地压在听者的心中;他却不知,他的不图回报却是最难承担的恩情,他的默默付出,更像是一根根触角,悄无声息间已从四面八方向她伸来,她就像被困在蜘蛛网上的猎物,不知该如何挣扎。
*
翌日,随着天光大亮,徐昭顶着帮厨房厨娘采买的理由正大光明的从后门走出清河王府。
待来到宛城大街,看着人流如织、车马如龙的街道,徐昭暗沉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赵护院,婆子要去前头的早市去买些新鲜的蔬菜和鸡鸭鱼肉,那里人多混杂,有多是各府的丫鬟奴婢们常去的地方,乌烟瘴气的没什么可看的,要不你去前头的茶寮等着婆子,等婆子买好了东西再跟你一起回府?”
看着面前这一眼精明的婆子,徐昭了然于心的笑笑;说是乌烟瘴气为她着想让她待在舒服的地方,实则是害怕她跟了去当着她的面不好贪墨一些银钱吧;王府门第中的沟沟道道,徐昭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但最简单的一些东西她还是懂得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大早上的就自告奋勇的冲到厨房,嚷嚷着要跟这个婆子出来采买东西。
徐昭一笑,道:“多谢李婆婆的关心,小子在这儿相谢了。”说完,徐昭就往李婆子面前一凑,压低声音,又调皮了的眨了下眼睛:“其实小子还有个不情之请,需要婆婆你帮忙。”说着,徐昭往不远处一指,声音更是暧昧起来:“以前跟着哥哥闯江湖,早就听说这大宛的宛城中最逍遥快活的地方当属花柳街,只是你也知道,我哥那个人为人端正,最不喜欢我往那种地方钻,所以平常我也不敢跟他提;今日难得有机会,我想去那销金窟好好逛一逛,还请婆婆帮我遮掩,千万不要告诉我大哥。”说完,徐昭还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锭子往李婆子面前一晃,十足的讨好之意。
起先这李婆子还在为怎么甩开徐昭费心神,没想到这小子却是从一开始就存了不跟她一起采买的主意;在看他这小小少年虽然年纪不大,可正是好美色贪享乐的年纪,再一想那花柳街是什么地方,还不是宛城最著名的一条花街;小少年去那种地方做什么,用脚丫子想就能猜得出来。
李婆子看着徐昭那眨的鬼机灵的眼睛,再看了看递在眼前的银锭子,当下连犹豫都没有,伸手就接过银子,顺带还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徐昭的侧腰:“就知道你是个鬼灵精,还想着你怎么大一早就自保奋勇的要陪着我一起出来采买,原来是存了这心思。”
徐昭嘿嘿笑着摸下巴:“小子的这点心思可全部告诉婆婆你了,听说最近花柳街中的善乐坊中来了个北戎的舞娘,那小腰甩的跟水蛇似的,要多撩人就有多撩人,府里的不少护卫兄弟都去捧过场,不管怎么说,这等尤物我怎么也得去瞧瞧不是?”
李婆子看徐昭一脸的垂涎之色,就知道这小子是个好此道的;当下也不再犹豫,直接开口道:“看你眼馋的,行了,你就去吧;等会儿婆子我采买完也不用你来接送,婆子自己会回去;等回到王府如果有人问起来,婆子就说你去城东头的点心铺子里去订点心的花样了。”说着,李婆子还在徐昭的手背上轻轻的一拍,一眼促狭道:“就知道你们男人没几个好东西,没想到你还没长大就好了此道,以后谁家姑娘跟了你,一定要把你管严实了不可;快去吧,别误了你看舞娘跳舞。”
“嗳!小子谢谢李婆婆了。”
徐昭一脸欢喜的冲着李婆子一抱拳,就大步飞快的朝着花柳街的方向直奔而去;那急色样儿,当真是跟赶着投胎一般。
李婆子瞅着徐昭跟脚底抹油般开溜,笑着颠了颠手里的银锭子,跟着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往早市方向走;可是,在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刚一转身离开的时候,早已飞跑到街头拐角处的徐昭忽然窜出脑袋,对着李婆子的背影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背影;跟着脚后跟一旋,立刻调转方向,朝着镇北军军属的居住地飞奔而去。
于此刻,清河王府的正门前,几个行踪诡异的人一会儿从东边飘到西边,一会儿又从西边飘回到东边;就像一只只被尿憋着的小狗,左右晃荡,一脸焦急,却不知道找棵树翘起腿哗啦啦的爽一次。
“老大,你说娘娘会在这里吗?”就在一个属下自认走的快把清河王府前的地砖都数清楚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和焦躁,回到不远处蹲在墙角跟的素玄面前,张口就问。
堂堂大梁翎羽卫都统,名声传出去都能狠狠的震一震地界的翎羽卫老大,此刻却是一副粗衣打扮,双手抄在袖子里,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咬着一根草根慢叨叨的嚼着,道:“段王爷说她可能在这儿,就真的很有可能。”
“可是咱们来的不是时候,听说前几天清河王府招下人,来了许多人应征,这可是最好混进王府的机会,现在人都招齐了,咱们也没这个机会了。”下属一边说着,一边摊了摊手指,颇有一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意思。
素玄继续嚼着草根,道:“既然天时不占咱们这儿,那咱们就制造出机会。”
一听老大这口气,就知道要干大家伙了,属下立刻激动地摩拳擦掌,恨不能现在就扛着刀子就宰人;擦擦他大爷的!要知道这些天他们可憋屈坏了,尤其是今天,从早上走到接近午时,他们可是堂堂大梁的翎羽卫,凭什么跑到一个邻国王爷府门前给他当门卫;呸!
“老大尽管说,属下们什么都敢做。”是啊是啊,最好是能让他们立刻扛着刀子去大干上一票,如果顺带能将娘娘找到,那就更好了;啊啊啊!好想回家啊,啊啊啊!好想京城北头的老酱鸭啊!啊啊啊!好想天井街头唱小曲儿的小翠红啊!
素玄呸的一声将嘴里嚼的发苦的草根吐到地上,站起身就朝着清河王府望过去,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不是说王府里的小厮下人们都够用了,所以才不再招人进府了吗?可,如果王府中那些下人再不够用了,你说,他们会不会再招人呢?”
属下一怔,先是有些不太明白的看着老大,可是,在看清老大眼底的一抹肃杀之气时,顿时恍然明白。
既然没有机会,那就制造机会,既然没有出路,那就自己找出出路,就算是找不到,那就算是自己挖,也要给自己挖一条。
属下对着素玄一抱拳,就转身捏着嘴角轻轻的从嘴里发出一声清丽的鸟儿啼叫声,听到这声叫声,原本还在清河王府附近晃悠的手下们立刻抬起耷拉的脑袋,跟着又在深深地一眼看了看清河王府后,就不着痕迹的、没有留下任何异样的从这个他们晃荡了半天的府门口离开。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发现这群人的异样,就像是根本没看在眼里的尘埃,被风那么一吹,那就散了。
可是,不久之后,谁也没想到就是这群人在一个女子的带领下,将平静了整整百年的宛城,搅的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