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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那玉石所制本应寒凉的扳指却暖暖的,像是仍带着公主的体温一般。
这天下能将“借花献佛”一事做到如此直白地步的大概也只有薛云图一人了。而且不仅是收花的佛还是借花的人,心中最感念的也还是她。
人生赢家不外如是。
将两人互动看在眼中的卫瑜喉头微动,却什么都没说。他的左手紧紧扣住右手,将拇指上刚刚带上的扳指紧紧压住。
看着那三人其乐融融,卫瑜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股奇怪的酸涩。他轻笑一声,将所有思绪都压进心底。
但他的目光还是被薛云图察觉了。薛云图挑了挑下巴,玩味的看着卫瑜:“怎么,怀瑾也缺扳指了么?可惜这个是父皇赐的,不能送你。”
这句话与方才同傅砚之说话时的用词亲疏立现,但态度却明显不如刚才亲密。更遑论曾经。
不过从那日唐突之后就不曾被公主如此亲近过的卫瑜心中莫名涌上强烈的喜意,他嗫嚅数次,才终于如叹息一般轻声道:“阿婉……”
青梅竹马两无猜,他们自幼长大,本也不曾有那些君臣之别的。
薛云图只觉心中一阵恶心。她艰难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尽量不那么生硬的偏过头去,终于忍到氛围差不多的时候才忍无可忍打马而去:“你们既不动手,便让父皇先看看我的本事!”
黄鬃马带着公主而去,只留下一道嫣红的背影。
“怀瑾,想来阿婉是害羞了。”薛密脸上带着“我家有女初长成”的纠结神情,拍了拍卫瑜的肩膀,然后拍马赶着妹妹去了,“阿婉,等等我!你别骑那么快!”
留在原地自卫瑜开口起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傅砚之笑道:“卫兄可是伤处疼了?”
正痴痴望着公主背影的卫瑜僵了一僵,他用隐蔽的动作调整了一下僵硬的坐姿,难得呛了一句:“想来傅兄的伤是好了。”
“自然,不然如何对得起公主救命之恩?”傅砚之与卫瑜望着同一个方向,仍旧苍白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说服力,“卫兄再不过去就赶不上了。”
不跟在太子身边寸步不离的,还叫什么太子伴读?
当两人赶到靶场时,正看到公主弯弓射箭的一幕。
被漆成朱红色的小箭快若流星,“哚”得一声正中三十步外的靶心。负责靶场的侍卫取下草靶,双手高举快马飞奔至明德帝身前验看。
“恭喜圣上,公主中了!”
含笑了捋须的明德帝道了声“赏”,被病痛磋磨了许久的身体似乎也轻快了许多。向女儿挥手示意过后的明德帝吩咐道:“赵德水,你过去告诉公主,她若能连中三次朕便把大宛进贡的白玉狮子骢赐她。记得告诉公主,那匹狮子骢可是太子求了许久朕都没有应的。”
薛云图自然是喜不自胜,她看了眼已经抵达的傅砚之与卫瑜,到底收了弓箭。她笑望着赵德水道:“到底父皇是要看你们的本事,我可不敢抢了风头。赵公公,你去回了父皇,让他把狮子骢给我留下。”说罢挑衅般瞥了一眼在身边摇头苦笑的兄长,满是调侃,“皇兄莫不是舍不得了?”
“怎会。”薛密强笑了一声。好生许诺了许多才让薛云图乖乖退避一旁。
任是谁也排不到太子前头的,哪怕今日考教主角的傅砚之也得跟在太子身后出场表现。
薛密才端起弓,只因不小心看到了傅砚之胯/下那匹小马,思绪一瞬间就跑偏了。他哪里是舍不得一匹马,不过是怕初学骑马的妹妹骤得了狮子骢这样的好马掌控不住。若让公主坠马,那可是谁都担不起的责任。
父皇也太随性了些。
被自己大逆不道惊了一跳的太子手上一松,箭矢飞射而出,快若流星一般斜扎在了草靶旁的地上。
这样脱靶的情况,十年中都没有发生过了。
任是谁也不能表现的超过太子太多的,跟在太子身后的傅砚之与卫瑜张口结舌的看着地上那只箭,太子从未有过的失手使得两人心中都是空白一片。
卫瑜呆了呆,先一步笑道:“傅兄是今日的角儿,不若压阵吧。”
他毕竟跟在太子身边久了,比初来窄到的傅砚之要老道许多,便是尺度的把控也能好上一些,为傅砚之做个例子也不至于让他第一次面圣就不好看。
倒是一片好心。就算对卫瑜没有丝毫好感,此时傅砚之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性子上佳。果真如京中传言一般极是良善。
只不过傅砚之并不想领他的人情。他踢踢马腹上前一步道:“多谢卫兄了。”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傅砚之拉弓引射的动作极配上他那张冷漠俊俏的脸庞极是标准好看。他毫不犹豫得松开了勾弦的右手,尾羽划过拇指上的戒子,就像是情人的骚弄一般。
正中红心!已经做好“傅砚之不会弓马”这个心理铺垫的薛云图,完全没料到这个结果。她几乎惊跳起来。
那箭靶仍是方才太子所射的距离,傅砚之手上的弓却比太子的要轻上许多。薛云图的视线转向了傅砚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傅砚之绝不会这么愚蠢的直打皇兄的脸面。
她只等着他的后招。
果真不过须臾之间,那支本稳稳扎在靶心的箭矢像是受不住力一般坠落在地,直愣愣地躺在靶子下方。
薛云图一眼就能看出,傅砚之明显紧绷着的情绪放松了下来。
的确有勇有谋,只凭这一箭他不论在父皇还是皇兄的心中都会留下一个极佳的印象。薛云图几乎笑出声来。她已无心去看卫瑜将射的第三箭了。
弓矢飞跃而出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哚”得一声,箭尖扎在了红心边上。远看像是射的偏了,待侍卫拿近了才能看出是擦着红心的。
“这算中,还是不中呢?”薛云图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中的弓箭。
“自然是中了。”薛密强笑一声,挥手让侍卫拿着靶子去报信。他看着妹妹脸上笑意与有些发颤而不自觉的右手,在心中叹了口气,“只不过不能让你这么轻松就赢了。”他侧过头看向身后的卫瑜,两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怀瑾,你去执靶。”
这般由人执靶的把戏薛云图在前世也是玩过的,自然明白其中百发百中的奥妙。当时的执靶人也是卫瑜、已成了驸马爷的卫瑜。
“公主连中!”在侍卫的报喜声中,卫瑜应了一声是。
看着少年策马而去的背影,薛云图一瞬间有些恍惚。他们两人,如何就到了这般地步了呢?
恨不与其死的地步。
“皇兄。”薛云图低唤了一声,带着些隐藏在深处的的冷意,“你不怕我将怀瑾射死了么?”
卫瑜已稳稳举起了草靶。
薛密回头看向明显有些神思不属的妹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若真射死了,哥哥便做主再给你换个驸马。”
薛云图怔怔点了点头。她举起弓,眯着一只眼瞄准目标,箭尖几次轻微的偏动,不过毫厘之差的距离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人能发现。
不过是初学者在压力太大的情况下的偶然失手,这个机会是如此的难能可贵。
杀,还是不杀?
薛云图的眼前一时晃过满身大雪携着□□而来的卫瑜,一时又想起卫家文臣之首的身份。
杀,还是不杀!
她心中一忽恨意滔天,一忽又被身为公主的责任感压抑下来。
人活一世,就有逃不开的担子,让你不能随心所欲自在而为。
正当薛云图举棋不定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傅砚之的声音。
傅砚之说话时完全不像他的人那般清冷,反而温和柔软让人生不起一丝防备:“公主手抖了,不如稍做歇息。”他之后的话音压的极低,低到不过跟薛云图一尺之遥的太子都听不分明,“您想做的事情,臣都会为您做到的。”
“你能做什么?”薛云图深深看了傅砚之一眼,然后嗤笑道,“能为本宫赢回狮子骢么?”
再次举起弓箭时,箭尖所指的方向已不再偏斜。
看着离弦而出的划破长空的朱红尾羽,薛云图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