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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淮扬这厮,明知道他有师训,正好光明正大的将他送到慈安堂,分明是有待无恐。
温方每每叹息,果然人善被人欺,柳府上下却从来没有一人敢去柳淮扬跟前说情。
饶是温方认识柳淮扬这么些年,也没认清他心中如何所想。
他母亲之事儿,林老先生从来不曾隐瞒,他懂事儿起便是知道了的,却是这些年从来绝口不提半句,仿佛并不曾知晓一般。
温方却是知道,依着他狭隘必报的性子,他母亲的事情绝不会就此翻过。
当年事出,林老爷子一怒之下将他同他母亲的遗体一并带出了柳府,回林府安置了下来。
柳家自知理亏,柳敬启又是林老爷子的门生,便也由着柳淮扬在林老爷子手底养至十六年之久。
柳淮扬由林老爷子一手教导,直到十六岁参加国试,拿下榜首,才算一名惊人,从此天下再没人不知柳府二公子淮扬。
任圣上如何惜材,得知柳淮扬身有重疾,也不得不忍痛割爱,让其在家休养生息。
却又是一道旨意,封了一个从四品的闲职,只挂着名头,并无差事。说是待病体痊愈,可随时入朝为国出力。
柳淮扬却是不便再在林家住下,由柳敬启接回了柳府,叫人建了栖意园。
于是他这尊大佛算是养在了柳家了,先皇亲封的大理寺少卿,任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去。
在柳府这些年,柳淮扬从来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待在栖意园里修身养性治病,无事从来不出栖意园半步,便是有事儿,也且看这位爷的心情如何。
不过柳淮扬却是雷打不动的,每年初夏会去他外公处住上一段时日。
当然,像温方这个大夫,芣苢这个随身伺候的,再加上德叔一行人从来都是跟进跟出。
他去哪,他们便跟到哪,那排场不比哪家的名门闺秀出门差上多少。
温方叹了口气,谁让人家是个有官职有背景的病人呢?
又想了想了已经出去一月有余的德叔差不多也要回来了,这才心里熨帖了几分。
灵蛇已经找到,如果能顺利入药,柳淮扬的身体复原倒是有几分希望,自己的老爹也能瞑目了。
这消息他同德叔捂的严实,生怕栖意院外的人知道个一点半星,到时纪府加上柳家几个老字辈的,哪个都不是好打发的。
至于德叔出去这许久,对外只说林老爷子身体欠安,代柳淮扬去伺候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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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沈鱼已经来到栖意园二月有余,她这个通房丫头倒是做的很是从善如流,柳淮扬想下棋就陪他对弈,若作画就在一旁伺候着笔墨,若读书便端茶送水……
不过更多的时候他什么也不做,只静静的坐在那里发呆或者闭目养神,一旁的沈鱼便也乐得清闲,再抽空游离一下。
栖意园外她早就成了整个柳府上上下下茶余饭后讨论的热门题。
一个清平坊里作搭头搭来的丫头,一朝入了柳家二爷的眼,宠的差点上了天,比个正头少奶奶也差不多少。
柳府针线上但凡有新衣款式,府里来了时兴的珠钗,哪一样不是紧着栖意园里的芣苢管事先取了去,别说其它几个园子里的姨娘,就是大爷处的大少奶奶也得退上一步。
凭外面人说得如何惟妙惟肖,偏栖意园里蚊子也飞不近一只,一字也传不进来,沈鱼自然是无从知晓。
柳淮扬便是知道,这样的事是不会知会她的。
他接过沈鱼递来的参茶,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竟是越来越淡了。
他看了一眼,端站一旁的沈鱼,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竟也养的褪去先前的枯黄之色,更显得顺眼几分。
柳淮扬又饮下手里的茶,闲闲的同沈鱼话了话家常:“爷瞧着你最近气色倒是越发好了几分。”
沈鱼听了,摸了摸脸,弯了弯嘴角,眼睛也亮了几分:“倒是栖意园里的饭菜养人。”
柳淮扬听了,只笑了笑,合上茶碗,半晌又突然问了一句:“参茶好喝么?”
沈鱼让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笑,迷惑的一时没转过脑子,不自觉回了一句:“苦得很。”
说完见他面色一沉,方才知晓自己竟是答了什么,惊的同柳淮扬两两相看,没了言语。
柳淮扬闲适的坐在那里望着沈鱼,手指轻点椅背,并不开口,一副只等她自己坦白模样。
又是半晌,沈鱼实在受不住柳淮扬那双深不见底黑眸的审视,只一咬牙,壮着胆子开口解释:“参茶补气血,益脾胃,的确是保养的良品。可是爷的身体并非真正弱疾,并不对症,凡事适量最好,饮得多了反而有百害而无一益。所以奴婢斗胆,给爷逐渐减了下来,每日芣苢送来的参茶,兑了温开水,才送来给爷饮用,余下的……余下的奴婢见倒了可惜,便忍着自己喝了。”
“难为你忍的辛苦。”柳淮扬凉凉一句,叫沈鱼又是惊了一惊。
她抬头看了一眼,见柳淮扬脸上未见怒色,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怯懦着说了句:“喝惯了也不觉得十分苦。”
柳淮扬听到这话脸便黑了几分,半天清冷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你……通晓歧黄之术?”
沈鱼吞了口唾液,答的有些艰难:“略懂一些。”她还能说些什么,事到如今哪里还能不曾明了。他这里百般试探,她竟真天真以为温方那里是个蒙古大夫……饶是沈鱼心底恼的想撞墙面上也不敢带一分,只是态度越发恭谨起来。
又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便是懂,凭自己这个半吊子医术,也不一定能医得了他那身从胎里带出来的陈年顽毒。
柳淮扬听了又是一阵沉默,直到沈鱼觉得头顶那道视线盯的自己差点着了的时候,才听他叹息一句又说:“你不曾替爷切过脉,即看出爷身上的病症并非弱疾,可见便不是你说的略懂那般简单。”
沈鱼想了想又老实的答道:“奴婢倒是会一些看掌心断症状的机巧,原同诊脉也无二般,况且奴婢每是服侍爷喝药,也分辨出有几味清毒的……”
柳淮扬闻言冷哼一声,沈鱼的心肝又一抖,抬头看了一眼面色不豫的柳淮扬,又小心的陪笑:“爷别动气,奴婢再没什么隐瞒爷的了,除了参茶以外,您的药奴婢可是一点也没偷喝。”
柳淮扬一张俊脸算是彻底黑了下来,沈鱼也不知自己哪句话又没说对,惹了这位爷的不快。
只在心里叹一句好人难为呀,好人难为。
倒是忘记了自己这一脸的好气色,全是柳淮扬杯中参茶的功劳。
“近前来。“
沈鱼抬头,看着脸色阴沉不定的主子爷,心想不过分了他半杯参茶,总归不能动手吧。
她倒是没见过柳淮扬动手打人的,上次温大夫偷听了他的墙角也没见动手,不过三言两语的就打发了,沈鱼又想,柳淮扬除了脾气不好,爱讥讽人外,心地也算不差的。
沈鱼又能从哪里知晓,让温方同芣苢去慈安堂一趟,倒是不如打上一顿来的痛快,慈安堂里一众女眷轮番上阵,哭哭啼啼的磨了半天,幸好下朝归来的柳大老爷过来,温方同芣苢才算解了围。
柳大老爷又独留了温方,问了柳淮扬的情况,见一切如常,没什么大碍,才隐晦提了提纪家接连的施压,末了又叹一句,若是以后柳府如遇不测,也希望温方能照料好柳淮扬的身子,竟弄得跟托孤一般。
温方只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又忿忿的往栖意园里看一眼,一家子老的少的死的活的一个样,逮了机会就给人下套,自己的死鬼老爹一个不甚便让柳淮扬死去的娘亲套住了,一辈子在柳家二爷身边当牛做马。
到了自己这里,因下柳淮扬的娘给温有道那套实在太大,柳淮扬身子一日不愈,便不能离他左右,于是的外面的海阔天空便跟他也没了缘份,整天栖意园里东南角的一亩三分地,对着千百种草药,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不过是一时无趣听个墙角罢了,一朝赶出栖意园,瞧这一天过的,柳府好歹也是高官世家,一个个见了他,未语先流上三碗泪,好似一家子身家性命全系在他一个身上一般。
温方心里将柳府上下埋怨个遍,倒是忘记被他连累的芣苢,捧着个食盒在他身后站了一晌,中间又让一直在他身前嚎哭的二夫人连推带掐弄得苦不甚言,天知道他不过是多嘴了一句,却又让温方在柳淮扬面前卖了个干净。
沈鱼饶是不想,柳淮扬发了话,她也不敢不过去。
只得心里揣揣不安的近前两步,笑的越发讨好,谁让她一时嘴短,这两个多月里,硬是偷偷吃了人一半的参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