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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宫殿。
桌案上的青铜蟾蜍香炉半遮盖子,一股玉檀香的烟气袅袅缭绕。
午后的阳光倾泻而下,照在殿外的琉璃屋檐角上,如同点亮了璀璨的透明珠子,映红了半个天空。
一团团光影凝结在窗棂上,好似一片温暖沁心的帷幕,透到地上的婆娑淡影也十分柔和,像被消去了火气的淡黄宫灯,虽也光亮闪耀,却是异常暖心。
“塘哥哥,蜀山的梓绮,骂我是小蹄子狐狸。”紫宁扁着嘴,蹲坐在月横塘旁边,一双眸子盯着他的脸,抱怨满腹的委屈。
有些话憋在肚子里难受,非说出来不可。心里一切的喜怒哀乐,藏也藏不住,都想跟他道一道。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落在长形案几的一角,月横塘盘膝而坐,白衣云袖铺遍了乌桐色的地席。
他颔首低眉,缓慢地运笔写字,淡淡一笑道:“她们说些没用的话,倒显出嫉妒之意了,你不必理会。”字迹小心地落在柔白的纸上,写得认真仔细。
昨日紫宁说许多字不认得也不会写,她既然想学写字,他就帮她的忙,“看一看这些字,你认不认得?”他写下一个长幅,笔划宛转流畅。
紫宁伸脖子一瞧,登时头大如斗,眼前是一行古篆字,笔划弯曲复杂,像天书蝌蚪文一般,看不懂是什么。
她挠一挠脑门,仔细辨认半晌,勉强看出几个熟悉的字,“这个是天,这个是心,这个是大……”古篆书一字挨一字,笔划密密麻麻,根本不知所云。
顿时倍感惭愧,自己寒窗苦读了十几年,跟睁眼瞎的文盲差不多,连一幅古篆字都不认得。
心中暗暗郁闷,穿越仙道界来,以前的聪明学识都用不上,“想当初我也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钢琴十级,国际象棋大杀十方,会写一手漂亮的花体罗马字母,西洋油画功底更是炉火纯青。”
只可惜,穿越不逢时,无才莫穿越。
如果让她拿毛笔写字,一定比母鸡爪划土还难看。不禁哀叹一番,“说好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呢,我真的被骗了!”
“天诛妒心,同归而亡。素雅之德,能容乃大。”月横塘指着字迹,逐一细声念道,“你先学写这几个字,明日再学新的。”
浣灵坐在一旁整理书简,转头见紫宁绷紧着脸,扯一扯她的衣角,低声偷笑道:“宁儿,读书写字这样难的事,是强求不来的。你不如去学一学刺绣,专为绝皇缝制贴身香袋穗子,或许还用得着呢。”
她瞥向那一幅古篆字,只见弯弯曲曲的,也是完全看不懂。
“不行!”紫宁一下将字幅夺到手中,恨恨说道:“我给塘哥哥熬汤喝,她们骂我是小蹄子狐狸,我一定要学会写字,写一篇长文骂回去。”
扭一个舒服的姿势,脑袋歪在月横塘肩膀上,双眼一眯,看着手中的一幅字,长声读道:“天诛妒心,同归而亡。素雅之德,能容乃大。”她聪明绝顶,听月横塘念一遍,就能记住内容,即便看不懂字迹,也能读得似模似样。
忽地一股淡雅檀香从月横塘身上飘出来,紫宁连忙扭过头去,凑近他脖子,用力吸了一下,神情娇憨,十分舒坦享受。
月横塘白衣云袖一抬,轻轻揽住她,眼眸中浮起笑意,“你熬不熬汤,与她们无干,我喜欢就好。”
浣灵拍手笑道:“宁儿听一听,绝皇说喜欢了,你就不必理会那些人。”说着起身,从刚熄的炉上取下熬好的补汤,用厚青瓷的簋碗盛了,端到月横塘面前的桌案上。
紫宁缠着月横塘笑道:“你说喜欢的,就把这一碗都喝了。”她用鹿角藤配了赤麻根熬成的补汤,醇香可口,又可健骨生力,坚固经脉。
正说着,忽听殿外有人声呼道:“蜀山掌门菡樱白女帝驾到,丹穴山静霄神女驾到,蜀山千姬梓绮神女驾到——”
片刻之间,已有众多老妪侍女拥来一位白衣美人,纯白色的绫罗纱衣,衣襟上重重叠叠的绣金纹路,映得她仙姿醉人,华贵异常。
静霄神女,昆仑绝皇的仙后。
她与蜀山掌门菡樱白联袂而来,身后紧跟一名身穿花色襦裙的少女,周身珠翠,插戴得花团锦簇,低头冷笑不语,正是跟紫宁有过节的蜀山梓绮。
静霄一副盛装打扮,款款缓行走进殿内,来到月横塘面前,有如黄鹂一般的声音娇羞道:“静霄见过昆仑绝皇。”微微福身行礼,抬起头来一双莹亮的眼眸顾盼生辉。
她虽与月横塘青梅竹马,感情颇深,但她如今已是昆仑仙后,当着众人的面,要守着仙族尊卑的礼数,不能直呼月横塘之名。
紫宁一见许多人进殿,连忙想要起身,却被月横塘一把拉住,紧紧扣在身边,不许她动弹。
菡樱白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一时满面春风,朝静霄投以赞许神色,随即看向月横塘,笑道:“静霄神女当真是仙族之姝,绝皇能得此仙后,大有福气。”
静霄的目光飘到紫宁身上,表情变得十分复杂。片刻脸上露出绯红之色,低头抿嘴而笑,“菡掌门过誉了,仙族最重礼法规矩,静霄不敢僭越而已。”手中拧着一条白色镶金的帕子,神色娇羞,十分惹人怜爱。
紫宁见了她的姿容,果然有一股仙族神女的气度,登时将自己比了下去。
月横塘却闭嘴不语,低头将毛笔放置一旁的砚台上,转动拇指上的青铜刻纹纳物扳指,半晌说道:“仙族的规俗向来要名正言顺。静霄婚配纳礼之期,昆仑尚未拟定日子,而仙族神女如此随意,不知回避,全然不合聘纳之规,此为名不正也。静霄定要遭人嘲笑,对名声也有亏缺。”
此语一出,众人纷纷惊愕。
静霄脸色发白,紧咬着嘴唇,目光透出一阵惶恐,却不知如何是好。
大婚之前,按照仙族的规俗,她本不该抛头露面,主动来昆仑见绝皇。但有蜀山掌门相邀前往,又觉得与月横塘自幼两小无猜,本来就是亲近之人,不合礼数也没关系。
可让静霄没想到的是,月横塘竟以这样的理由责备她。
菡樱白脸上一抽,干笑道:“仙族之人不拘凡俗小节,绝皇与静霄早有渊源,过了冬节就举行大婚,又何必如此刁难?”
正说着,殿外忽地飘来一道青色光芒,东陵身姿俊逸,面容如玉,迈步走进殿内。众人一片静默,想不到东陵公子突然现身。
他淡然环顾四周众人,缓声说道:“菡掌门此言差矣,静霄此番来昆仑确有失妥当,仙族从不纳礼数不正之妇。静霄许给绝皇做仙后,当遵行纳名纳彩之礼。更何况婚配正娶大礼,也该有鸾轿霞帔的仪仗。如此轻率进了昆仑仙境,倒是跟媵女姬妾一般了,辱没了静霄神女的身份。”
东陵一听说静霄进昆仑,担心紫宁和她起冲突,于是匆忙赶过来。一番话说罢,目光飘向紫宁,见她脸色莹润,一双眸子黑亮如葡萄,正朝他盈盈而笑,登时放下心,“这个小丫头,伤势终于好了。”
“绝皇,我——”静霄低下头,脸上一片羞红,她虽知东陵言之有理,却也深怨月横塘当众拂了她的颜面。双手拧着衣襟,站也不是走也不能,异常尴尬难堪。
菡樱白定一定神,微笑道:“仙族纳亲,礼仪最重,不可马虎。静霄此举虽有不妥,但仙族长老们定下这门亲事,绝皇也要顾及整个仙族和丹穴山的情面。若静霄就这般回丹穴山去,可当真让人耻笑了。”
月横塘嘴角淡淡一抿,脸上不动声色,说道:“昆仑当然欢迎诸位来此做客,但静霄此时的身份是我的妹子,不是昆仑的仙后。”抬眸望向静霄,“你只管住下,当年起居的寝殿还在,自己可随意些,不必拘着规矩。”
静霄转眸看他,登时心觉宽慰,连忙改变称呼道:“横塘哥哥盛意邀请,自当感激不尽。”
她脸上浮起两团红晕,觉得十分甜蜜。他极力维护她的名声,可见心中是在乎她的。
梓绮冷眼旁观,心中暗骂静霄愚蠢,“在昆仑没有仙后的身份,你怎么压得住紫宁!”
东陵点头笑道:“这样最好,静霄以宾客身份暂住昆仑,待仙族长老们剿灭天妖余孽,婚配之事再行商议。”
说着目光朝紫宁望去,仙族联姻不可改变,他能帮紫宁做的,只有想方设法拖延绝皇和静霄的婚期。
这时一个窈窕多姿的少女走进来,缓着步子上前,柔情笑道:“奴家洛儿参见绝皇。”抬起头看向月横塘,眸子转动一下,盯在桌案上盛汤的青瓷簋碗。
月横塘问道:“有何事?”
洛儿眼眸闪动,柔声说道:“奴家出身道族,不懂仙族礼数,这些日子在殿外闲着无事,心中更觉惶恐,实在不愿荒废了大好韶光。恳请绝皇让奴家跟随静霄神女,服侍左右,也有机会学一学仙族的规矩礼仪。”
月横塘抬眼瞥向洛儿,沉思片刻,淡然说道:“往后你不必来殿内伺候,就跟着静霄吧。”接着转回眼眸,却丝毫不看静霄一眼。
有些情愫,不必缠绵,当断即断才好。
洛儿行礼谢恩,抿嘴笑道:“我当真运气好,能跟着静霄神女学规矩,这也是道族的一份荣耀了。”眼眸闪动两下,突然拍手说道:“这几日我跟紫宁姑娘学着熬补汤,有不少长进呢,以后跟着静霄神女,再多学一些弹琴奏乐,就更好了。”
“熬补汤?”菡樱白看着桌案上摆放的簋碗,问道:“绝皇是神君之体,早应辟谷断绝膳食,为何还要喝补汤?”眸子转向洛儿,“那碗汤是你熬的?”
洛儿连忙摇头:“那是紫宁姑娘熬的——”
菡樱白脸色一变,冷声说道:“绝皇尚在圈禁中,不知天妖余孽作祟,无孔不入。本掌门已是仙族的统领,为绝皇的安危着想,所用一切膳食应当严加检视。”
月横塘低头不语,脸上看不出异样表情,半晌淡然说道:“不必菡掌门费心,我信得过紫宁。”
静霄双眸圆睁,神色忧虑,突然说道:“我信不过她,这补汤必须要验一验。”说着迈步上前,从袖中拿出一根试毒的银甲簪子,就要伸手去验。
“且慢。”菡樱白抬手拦住她,正色说道:“静霄从前与紫宁有些瓜葛,若上前去验毒,万一有问题,倒让人疑心你故意陷害。不如让昆仑的媵女去验。”
转头看向洛儿,说道:“你过去检视那补汤。”
洛儿眸中透着一抹委屈,摇头说道:“菡掌门不必如此,这汤怎会有毒呢,紫宁姑娘每天辛苦熬汤,绝皇连喝了十几日,也都是好好的……”
“清者自清,验了才知道。”菡樱白表情严肃,坚持己见。洛儿身子哆嗦一下,低头不敢看她。
“好,你过来验吧。”月横塘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洛儿,就用你的试毒银甲簪。”
洛儿“嗯”了一声,轻缓地走到桌案前,俯身下拜,“奴家遵命。”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长玉盒,打开盒盖,取出一根发亮的银甲簪子。
抬手掀去簋碗的盖子,一缕温热的香气散出来。洛儿微一定神,银甲簪轻轻探入补汤中。
银甲簪子是仙族独有的试毒器具,对毒物的反应比普通银簪子更为敏锐,对有毒的仙草灵花也能试出来。
半晌过后,洛儿将银甲簪举起来,放在眼前一看,登时笑道:“果然是无毒的,菡掌门这下子可以放心了。”
簪子银光发亮,并没有一点染毒的迹象。
紫宁双眸瞅向面露笑容的洛儿,又看一看面无表情的菡樱白,只觉得此事透着一股诡异,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颗心不安地狂跳起来,仿佛有危机正慢慢靠近她。
忽听梓绮尖声叫道:“银甲簪子发黑了,那汤里有毒!”
紫宁的心“咯噔”一下,惊恐地看向洛儿手中举的簪子,果然见簪子顶尖的一截隐隐发黑,顷刻间染了半根簪子,颜色愈发乌黑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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