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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瑾沿着青石台阶上去的时候,发现宫门前廊下的两个小内侍正缩着头,不时地往殿后溜一眼。
待木瑾到得跟前,才发现她,两人互相扯了扯衣袖,眼神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低下头去。
木瑾越过他们往殿后走,十三公主的寝殿在右侧,与主殿之间隔了一个小园子,中有回廊衔接,上头开满了紫藤花,热闹而喧腾,一团团地逶迤过去,仿佛整个园子都亮了起来。
木瑾她们几个授完课,闲暇时,喜欢坐到回廊下,在紫藤花架下抚一曲或下一盘棋。倒也应了几分景来。
而现在,那最茂盛的花架子边上,趴着一个人。春凳上奄奄一息的人像个破木偶似的,头已经垂了下来。一身雪白的中衣已分不出是汗还是血水,触目惊心地就这样直直撞入木瑾的眼帘。
她惊异地看着两个手执木杖的内侍,一下一下地挥舞着手中那厚厚的朱漆木仗,杂乱无章地落在腰背上、臀上、腿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有一下打得狠了,直接敲在了腰上,低垂着的脑袋陡地仰了一下。
木瑾的瞳孔陡地缩紧:是曾雪芳,那个下得一手好棋的礼部曾侍郎家的小姐。
她此刻眼神涣散,满脸乱发,嘴里堵着的一块抹布巳然掉落,就这么愣愣地仰了一下,又软软地垂了下去……
花架子旁边的高台上,庄贵妃翘着手指,拿着一杯茶,轻抿着,眼神温和地看着曾雪芳。四周静得诡异,只有她手中茶盏磕过杯沿发出的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与场子当中沉闷的杖击肉体的啪啪啪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凳上的人再不动弹,一丝儿反应都没有了,两个内侍方才停了手。
庄贵妃这才施施然起身,似笑非笑地瞥了脸色惨白的木瑾一眼,柔声笑着说:“来了,雅儿在里边等着呢!”
木瑾一凌,机械地抬腿顺着回廊往前走,有垂下的紫藤花掠过她的脸颊,她竟颤粟了一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可两腿却是止不住地打战......
庄贵妃回头望了一眼低头跟过来的木瑾,略诧异了一下,一笑,继续往前,心道:这次来的可都不是简单的角色呢?
像这个曾雪芳,打死都不吐一个字儿。
没关系,是谁她无所谓,也不感兴趣,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她悠然自得地迈着步子,想着:晚上,康元帝要过来,得准备点什么菜式好.....
木瑾大脑空白,转过墙角时,眼角瞥见两个内侍正从凳上拖了曾雪芳往台阶上去。
阳光下,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是曾雪芳手上的玉镯。进宫那天一人一个的拜师礼,这是当日庄贵妃说的。
她动了动手腕,手上的镯子凉津津地贴着肌肤,她僵了一下。
殿内,赵雅蓉情绪低落地坐在屋内,嘟嘴晃动着双脚,黄衣在一边垂目伺候着。看见木瑾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又站住,仰起头问“你见到曾姐姐了么?”
赵雅蓉私下里都亲昵地叫她们四个“姐姐!”
木瑾飞快看了黄衣一眼,怔了一下,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赵雅蓉已经自问自答:“跟许嬷嬷一样,被扔到乱葬岗去了么?”
黄衣大惊,叫了一声:公主!
赵雅蓉仰着脸,大声说:“我听到了,你们还要骗我。是母妃说的,她说把许嬷嬤扔到那乱葬岗去,喂了野狗了……”
她的眼里迸出泪来:“曾姐姐肯定也是。上次那两个人来了,嬷嬷就不见了。这会子他们又来了。我讨厌他们......”
黄衣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吓得一张脸煞白,急忙去捂赵雅蓉的嘴,颤抖着嘴皮子:“我的公主,奴婢求你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一边惊惶地望着呆立的木瑾:“木小姐”,哀求:“小姐,您就当没听见,奴婢求您了......”
木瑾晃过神来,看着兀自挣扎的赵雅蓉,深吸一口气,闭眼稳了一下情绪,这才慢慢走上去,挤出一个微笑望着正瞪着一双眼睛的赵雅蓉,开口:“公主......”
赵雅蓉坐在琴台前,一下一下地拨起琴来,木瑾轻声指点了几处,让她自行练习。
黄衣端上一杯热茶,感激地:“小姐……”
她欲言又止,见木瑾并不看她,只盯着手中凫凫上升的水汽发呆,迷迷蒙蒙的。
琴声一停,赵雅蓉转过脸来:瑾姐姐......
木瑾放下手中茶杯,附身过去:“怎么了?可是卡住了?慢一点,再来一遍!”
赵雅蓉扁了扁嘴,她其实是想说曾姐姐的事,可木瑾并不看她,自顾抬起她的手,放在琴弦上,微笑着:手要稳,指尖竖起......
她只得丢开去,全力以赴对付面前的琴去了。
黄衣望着木瑾的背影,悄悄退了出去,忽见一行人走来,忙屈身“娘娘!”
庄贵妃轻摆手,望着立在窗前的少女,见她目光沉静,紧紧抿着嘴唇。
不由一阵恍惚:曾几何时,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女也是这样立在窗前,但心内却是极其害怕。与她同屋的一个才人刚刚在她面前被杖毙了,她想尖叫,想哭泣,可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她知道,身后有两个嬷嬤正盯着她......
此时的木瑾也是这样的么?她心里定也是害怕的,一定是的!她的目光下移,看到她的手微微颤抖,果然......她的唇满意地勾起来。
她转身悄无声息地走了,那里两个宫人正提了水来冲洗地面,青砖地面上浮起一层血沫子来,很快流入一旁的花树下。见她走过来,两人忙放下水桶,欠身:娘娘!
她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去,快出了回廊时,一片紫藤花飘落肩头,又掉落到地上,她一脚踩了上去......
这宫里,容不得太多善良,她今天能站在这位置,谁又知道,她背地里流过多少泪……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柔顺的庄家旁支小姐。
今日的事,她已不是第一次做。平日里倒也罢了,竟然把手伸到雅儿这里,等于在她心尖上扎了一根刺。杖毙她还是轻的,没有祸及她的父兄,她已经是额外开恩了......
她的雅儿还小,不想被人诟病。赵雅蓉是金尊玉贵的公主,生来清雅,怎能被这些腌臜事污了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