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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时匆匆忙忙,回程比想象中还要快。
端王的兵马在城内负隅顽抗,抵挡了不到三日就土崩瓦解,南军如潮水般涌入京都。经历了数年的战乱,大郕的江山终于合二为一,身在其中的人皆有种重担卸下的轻松感。
大军挺进,城内一片混乱,这不算是新王朝的开辟,定王对投诚的北帝旧部很是慷慨,并未伤其一兵一卒。
皇城的门大开着,然而宫内宫外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端王,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三年来的交战,让定王积聚了满腹的怨愤,他心有不甘,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揪出来。
容萤跟在大军之后,进了城,她第一件事就是赶去公主府。
门口是进进出出的下人,从前还是卑躬屈膝的模样,眼下已抱着金银细软,能跑多远跑多远。北帝的公主必然将成为新帝的眼中钉,没道理还待在府里为她卖命。
“宜安!”
容萤在人群里搜寻,身段模样有几分相像的都被她拦住。
陆阳担心她身子不适,忙挡在前面怕她被人推搡。容萤心里着急,随手拉住一个跑过去的小丫头:“你们家公主呢?”
她茫然地说不知道。
容萤气得直啐她,就这么一路问着往里走,总算逮到个老嬷嬷,她年迈跑不动,坐在回廊下,气喘得厉害。
“公主从昨天开始便把自己关在房中,没再出来过,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陆阳一听便觉不妙,拉着容萤不让她过去。
“不行,我要去看她!”
“你眼下有身孕,不宜受刺激。”他的手没有松开,扣得很紧。
容萤冷然回头:“倘若这点刺激都受不了,也不配做我的孩子。”
她与他四目相对,陆阳静静地看着她,手指缓缓撤了力道。
如方才老嬷所言,寝殿的门紧闭着。
外面的人哐当一声砸开,入目便看见一双高悬的腿,在半空荡悠,陆阳不由心中一凛。
“快把人放下来!”
容萤不管不顾地拨开他,将宜安抱在怀里,摸到四肢尚有余温,她忙探了探鼻息——还活着!
庆幸她赶得及时,又恨她意气用事。
宜安这根绳子还没挂上去多久,陆阳已命人去请大夫,她很快转醒,睁开眼,朦胧间看见容萤,哑着嗓子说不出话:
“你……你怎么……”
容萤冷着脸把她扶起来,毫不留情,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清脆响亮。
在场的都吃了一惊,连陆阳也没有意识到她会有这般举动。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人,气息还弱着呢,不仔细照看也就罢了,怎么还打人家……
“他都跑了,你还巴巴儿的去死作甚么?”她厉声呵斥,“就这么喜欢给他收拾烂摊子?”
宜安眼圈微红,轻声细语地说:“他毕竟是我爹啊……”
“你把他当爹,他把你当闺女了么?逃走之前带上你了么?”容萤不加掩饰地讥讽她,“自作多情。你便是替他死了,他只怕也不会记得你,更不会感激你。”
宜安微微一怔,双眸里蒙上一层水雾。
容萤道:“他贪生怕死,你怎么不也随他一起贪生怕死?你不是视他如神明,凡事以他为榜样的么?”
知道这话里的意思,宜安嘴唇轻颤:
“可我、可我到底是他的女儿,是害死你一家的罪魁祸首,你就不恨我么?”
“不恨你?我当然恨你。”容萤平静道,“你当死了就是偿债?依我说,活着才是偿债。想替你爹赎清罪孽,那就给我活下去,这辈子有的是苦头叫你吃。”
“容萤……”
她揪着她衣摆:“你听好,我救了你,现在这条命是我的了,我让你死你才能死,知道不知道?”
闻言,宜安呆坐在原地,愣了许久,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在她怀中。
容萤轻叹出口,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头发,哄小孩子似的软语宽慰。陆阳伫立在一旁,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很欣慰。
能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他知道,她是真的长大了……
大郕的锦绣山河换了主人,新帝登基有许多繁琐杂事要处理。
容萤和陆阳仍旧搬回宁王的旧宅居住,第二日,新皇的敕封便下来了,和周朗所说的一致,郡主晋升公主,只不过封号赐的是繁昌,听上去有极好的寓意。
介于陆阳在北伐之战中出了不少力,皇帝本打算封个侯爵之位,可左思右想,他连战场都没上过,太过抬举难免惹人非议,于是就依他的意思,给了个闲职。
时节到了春夏之交,朝廷后宫已焕然一新。
端午将至,京城里又是繁盛热闹的场面,新帝体恤民情,免去了苛捐杂税,连处宫宇的修建也停了工,才经历了浩劫的百姓欢喜不已,在街上张灯结彩,歌舞升平。
陈旧的京都重现出一副海晏河清的祥和景象。
伯方辞了官,说是年纪大了,吃不消官场上那些周旋的事,只在城中买下一间小商铺做起生意。岑景跟着周朗驻守皇城,偶尔也会被伯方使唤着买点东西来给容萤补身体。
他现在这张嘴是越来越碎了,不时收到远处故人的来信,就跑到公主府和他们念叨一整天。
岳泽和裴天儒已经到了关外,伯方握着那封信,一面说一面笑。
陆阳问他可要寄一封回去。
“他们俩满世界跑,寄了只怕也收不到。”他脸上有满足的神色,“知道他们安好,我就放心了。”
由于职位清闲,陆阳每日下了朝几乎就没别的事了,有大把的时间陪着容萤消磨。
逛街、放纸鸢、下水摸鱼,只有做不到没有想不到的。
她现下将近四个月,不算显怀,已能看到小腹微微隆起。这胎容萤怀得很轻松,初期压根不孕吐,胃口好得出奇,陆阳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半点也不挑。
饶是如此,他依然处处行事小心,夜里时常会醒来,担心她没盖好,尽管开春那么久了,仍不让她少穿,每回出门容萤都要抱怨。
说把她裹得像个球。
春日暖阳下的午后,容萤坐在小藤椅内晒太阳,他就在旁边,拿了个橙子削皮。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从孩子的名字一直谈到将来成家立业。大概都是头回做父母,那份新鲜感难以言喻。
其实是男是女陆阳并不在乎,只要是他的孩子……都会视如珍宝。
说着说着,便不可避免地提到了端王。虽然当今皇上已经把京城的每一寸土都翻了两三遍,还是不见他的踪迹。只怕是逃到别处去了,若在一个深山老林之中躲藏起来,那谁也找不着。
“真是便宜了他。”容萤咔呲咔呲玩着手里的鲁班锁,“想不到这个人这么狡猾,一早给自己想好了退路。”
陆阳停下动作:“你还惦记着他?”
“谈不上惦记。”容萤摇了摇头,“而且惦记也没用,就这样了吧。”她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大概是安逸日子过多了,那些深仇大恨如今都被冲淡了不少,忙忙碌碌的小半辈子,现在只想休息。
容萤把鲁班锁放下,手贴在小腹上,那般微小的生命她一个从未学医之人,竟也能觉察得到。她侧过身来,面前那个高大冷硬的男人静默地坐着,手里捧了那个小橙子,认认真真地一瓣一瓣给她剥好。
这样的生活,令她打心底觉得满足。
上辈子得修多大的福气今生才能遇到一个人肯如此待她?
“陆阳……”容萤手指轻轻擦着他坚实的脸颊,感受下巴上轻微的胡渣。
她声音温柔,细嫩的指腹也摸得陆阳心中一暖,他伸手握住她的,低低问:“怎么?”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她在融暖的春光下,眼眸柔情似水,看得他有些心动,便忍不住探身过去亲吻。
口中的唇瓣异常柔软,春风过去,有淡淡清香,含着两个人身上不同的味道。
吻到深处,便渐渐忘情。陆阳的手掌托着她的脑后,慢慢往他这边靠,缠绵的气息缱绻温存。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容萤很体贴地问:“要不要进屋里去?”
他指尖收紧,抱着她,艰难地忍了一下,声音低沉嘶哑。
“胎还不稳,算了……”
估摸着还得再等一个月吧,容萤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如此惬意的午后实在使人慵懒,陆阳索性就这么靠在她的怀中,闭目养神。
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容萤睁开眼,忽然想起什么事:“陆阳,你的生辰是不是快要到了?”
她说完这话的时候,陆阳蓦地一阵心悸。
生辰……
他一直以来都不是很想提到这个日子,因为当初,容萤就是在他生辰的前一天,杀了他的。
“我想了想,之前那几年你不是有事,就是出征,咱们都没好好热闹过。”她看上去兴致勃勃,“今年正好,双喜临门,叫上伯方他们在家玩一宿怎么样?”
陆阳不好拂了她的意,“随便吃顿饭就是了,你别太操劳。”
“不打紧的。”容萤扳着手指算,“既然这样,把周叔叔和岑景也叫来吧?还有宜安……上回在长乐坊看到的那个杂耍班子好像还不错,不如让他们排点有趣的给大家消遣,你说怎么样?”
见她如此高兴,陆阳自然笑着说好。
他的生辰是在五月初,一个百花盛开,阳光明媚的季节。
容萤本就闲着没事,热衷于给他筹备礼物,也不知是要送什么,看上去总是很忙的样子。
然而在这段时间里,陆阳却显得有些不安,连他自己也说不上缘由,隐隐觉得像是有什么事会发生一般。
距离他生辰越近,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定王已经登上了皇位,按理说一切都在从前的发展轨迹之内,会有哪里不对劲么?
转眼到了月末,初一就是他的生辰,三十这日,天阴沉沉的,没有阳光,似乎也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这种天气极其适合睡懒觉,陆阳难得和容萤一起赖床,磨磨蹭蹭,快正午了才起来。
她坐在铜镜前画眉,漫不经心地冲他道:“我一会儿要出去下。”
陆阳不在意的嗯了声,“去哪儿?”
后者神秘地朝他眨眼:“不告诉你。”
上完了妆,穿戴整齐,容萤搂着他耳鬓厮磨了一通。
“我走啦,很快就回来。”
陆阳淡笑:“嗯。”
容萤松开他,转过身去。
回廊下,她侧头的动作忽然变得异常的熟悉,连这身衣裙、发饰在记忆中也逐渐清晰起来。
这一幕,在陆阳眼中一闪而过。
他猛地心口揪紧。
似曾相识,又是这样似曾相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