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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耳旁呼啸而过,背后似有什么破空而来。
陆阳正要转身,一柄大刀横在他面前,唰的一下斩断袭来的长箭。
岳泽打得满头大汗,一面隔开对面的士卒,一面埋怨道:“你们两个!这些事能不能回去再说么,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
四下里杀声响起。
容萤环顾四周,马贼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冲着那车上的陪嫁与一干侍卫酣战着。原来是真的有贼?她不知这些人都是从哪儿找来的,但近处的几个人都是熟面孔。
岳泽、陆阳、天儒……还有岑景?
马蹄声如惊涛骇浪,一波一波溅起滚滚烟尘。裴天儒不会功夫,又是个惜命之人,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眼看人已经救到,他甩鞭抽向身旁的一匹马,骏马吃痛地长鸣一声,朝他二人跑来。
远处的居河见事情不妙,隔开马贼就想往这边追,怎料被一柄寒气迫人的长刀隔断,岳泽跳上车同他纠缠,陆阳则抱起容萤上了马,飞快朝来路奔去。
日头没入了地底,最后一丝亮光也沉寂在了夜色里,他们将喊叫声甩在了身后,于林中策马疾驰,泥土在马蹄下飞扬,葱葱郁郁的树木自身边擦过。
“天儒他们呢?”
“我们商量好了碰头之处,他们会去的。”
“怎么会有马贼?”
他语气不冷不热:“裴天儒的主意。”
容萤不再问了,看着视线中逐渐往后倒退的景物,一瞬间让她回到了那个凄迷的雨夜,陆阳曾经无数次救她于水火,可容萤一直觉得,在那个晚上,她的记忆是最深刻的。
追兵随时可能找上来,他们马不蹄停地赶路,陆阳提前来把这近处的山头树林摸了个遍,知道哪里最容易躲藏,也知道什么地方可以轻易甩掉尾巴。
弯弯绕绕跑了一夜,到晚上气候更加冷了,马匹行路的速度也缓下来。容萤正靠在他胸前,察觉到马儿已不再奔跑,她抬起头,“到了?”
陆阳摇头说没有,他声音低哑,胳膊显然在轻颤。
“……只是有点累。”
意识到他还受着伤,眼下那些口子早就凝固,容萤忙松手,“那歇会儿吧。”
安静的山间听到了清脆的流水声,陆阳迟疑了下,点头道:“嗯。”
他驱马行至小溪旁,翻身下去,脚刚着地,容萤就看见他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心下不忍:“我自己下来,不用你抱。”
话音才落,陆阳就揽着她的腰,轻轻松松地托下马背。
容萤扶着他的手臂问:“你不疼么?”
“不要紧。”
陆阳揉了揉她的头发,走到溪边掬水洗了把脸,淡淡的腥红随清溪流动,他解开衣衫,想清理伤口,但因为皮肉与衣袍已连在了一起,这个举动令他不自觉颤抖。陆阳轻轻颦眉,撩袍从靴边抽出一把小刀,作势想割断衣服。
容萤却忽然轻笑出声。
他的手顿住,“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起……”她走过来,轻柔地从他手中去过小刀,眉目低垂,小心翼翼地划开伤口附近的袍子。
“想起那时候,你也是这样的。”
陆阳怔了许久才记起前情种种。
是啊。
他心道,那都是……八年前的事了。
一个毫无地位的剑客,一个瘦小怯弱的孩子。
而他的姑娘如今已经长成大人了。
奔波劳碌了一天,那匹马儿弯下脖子无声无息地饮水。陆阳倚树而靠,容萤就蹲在他身旁,拧了帕子细细清洗伤口。
她动作很轻,几乎感觉不到一点疼痛,陆阳难得有这样惬意放松的一刻,就那么定定地注视着她。
妃色的翟衣要比嫁衣更鲜艳,在夜色中衬得她精致无比。布条一层一层缠在腰间,遮住胸口那道大伤,陆阳虽已没什么力气,还是伸出手,眷恋的抚摸她的脸颊。
容萤替他包扎好,这才抬头,两手把他的胳膊抱着。
“难受吗?睡会儿吧,我看安静得很,他们段时间内追不上来的。”
陆阳倦倦地摇头:“没事……你没受伤吧?”
“没,他们不敢伤我。”
他笑了笑,“那就好。”
陆阳合上眼睛,隔了不多久又睁开,像是在为什么而执着着,就是不愿闭目。
看久了,容萤也奇怪:“都困成这样了,怎么不睡呢?”
他仍旧摇头,转而笑道:“你穿这身好看……”
闻言,她愣了下,心头欢喜不已,忙挑眉凑到他面前,“好看吧?做这衣裳可花了不少心思的,陪嫁里还有套吉服,比这个更好看。”
说完有点遗憾,“可惜不能带走。”
容萤挨在他身旁坐下,陆阳高出她许多,她头一歪,正好能靠在胸口,一个舒舒服服,刚刚好的位置。
溪上悬着一轮新月,月华如水,既清冷,又柔情。
这样的景色,他们也曾在永都县那间小院里看过。
犹记当日,她年纪尚小,举着荷田中摘来的荷叶,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跑到这一头。而他只是坐在台阶上,唇边含着淡淡的笑,一如现在。
“陆阳。”
“嗯?”
容萤歪在他肩头,望着月亮,“先前说的话,还记得么?”
陆阳心思有点散:“哪一句?”
“你说,我要是不哭了,你就娶我。”
他身子一僵,容萤却转过头,眉宇轻扬,“大丈夫一言九鼎,说话可要算话。”
趁他失神之际,她柔声道:“陆阳,成亲吧。”
他们已经错过太久,也等了太久了。
这世间哪有时光可以重来?过去的早已过去,哪怕重生一回展开的也是新的篇章。
人生总是要留有很多遗憾的,最应当把握的不是曾经,也不是未来,而是当下。
容萤说要成亲,那绝对不会只是玩笑话。
她就着那把刀,扯过裙摆,四四方方地裁了一块盖头,鲜艳的红色,像血一般浓稠。
陆阳呆呆地看着她将这块红布打了个旋飘然罩在头上。
这抹殷红晃着他的眼。
耳畔仿佛能听到大婚当日那些热闹的炮仗声,周围都是来庆贺的朝中同僚,喧哗一浪盖过一浪。
他拿着红绸的一端,看到那一端袅娜娉婷的女子。
透过一层朱红的轻纱,她的眉眼显得愈发朦胧,似乎隔着千山万水,前世今生。
“从前,你是八抬大轿迎我过门的吧?”容萤在盖头下笑吟吟道,“那现在随便一点好了,算是便宜了那辈子的我。”
两个无父无母的人,不用拜高堂也不必请亲朋好友,只对着那轮明月,缓缓跪下。当是答谢老天爷给的这段情缘,也是许诺此生不离不弃,生死相伴。
陆阳胸膛的伤不能大动,拜完了天地,容萤扶着他坐回去,简陋的盖头被他两指掀下,抬眸时对上他温柔的目光。那一瞬,她整颗心都软了。
没有花轿,没有酒宴,也没有繁文缛节。如此的荒唐的成亲,陆阳还是头一次遇到,但又觉得这样的婚礼远远比那个七年的奢华场面来得更加美好。
他把那方盖头仔细的叠好,认真收入怀中。
“委屈你了。”
“知道委屈我,往后就得再对我好些。”容萤赖在他身上,又怕碰到伤口,不敢靠着,“那些都是虚礼,不过唯一可惜的是……”
她故意停了停没说下去。
陆阳不禁问:“可惜什么?”
容萤转过脸,“自然可惜不能洞房咯。”
“……”
知道他现在没力气,容萤偏笑得狡黠,凑过去恶作剧似的拿手指轻抚他的唇,摩挲了半天,陆阳只觉唇上发热。
见他喉结滚动,似在吞咽,容萤干脆移下去摸他脖颈。
她离他越来越近,唇与唇几乎咫尺之间,陆阳轻轻合上眼,过了半晌只听容萤噗嗤一笑。
她指尖划过锁骨,故意问,“你那表情,是要干嘛呀?”
“……没什么。”
容萤扬起眉:“你明明就想我亲你。”
“我没有!”
“哎呀,一把年纪了还不肯说实话。”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容萤偏不吻他,一双手沿着心口往下滑,避开他的伤,落到小腹上,随后隔着衣物在他下身握了握。
陆阳几乎是要跳起来,又碍于伤势只能坐着,他咬紧牙关望向她,容萤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容萤!”
“好相公,别气嘛。”她笑嘻嘻道,“洞房花烛夜,不能做好歹能摸呀,是不是?”
“……”
她还很体贴地点点头:“你要觉得亏,不如我让你摸回来?”
“……你先松手。”
容萤憋着笑,也担心影响他的伤,终于松开手,算是放过他。
陆阳靠回树上,喘息不定。
“脸红得这么厉害?莫不是病了?”她掌心覆在他额头。陆阳把她不老实的手摁住,“别闹了。”
“怎么就闹了,关心你呀。”容萤眨眨眼。
他啼笑皆非,口气中带了些许无奈:“乘人之危,你等我伤好……”
“伤好怎样?不好又怎样?”
陆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说话。
见他脸色是真的苍白,容萤心道玩过头了,忙去接了点水来喂他。
一口还没喝完,隐约听到什么动静,连低头吃草的马也警惕地踱了踱步子。
陆阳颦起眉:“有人。”
这个时候有不速之客可不是好对付的,容萤本能地将陆阳掩在自己身后,马蹄声渐渐逼近,她闭住呼吸,草丛中沙沙作响。
不多时,听到一个熟悉的语气,“什么鬼地方,这么冷的天还有王八在爬……”
容萤闻言松了口气。
岳泽牵着马,拨开杂草,呸了呸嘴里吃到的泥土,一回神看到他们俩,倒是一愣。
“你们……”
说狼狈不狼狈,说暧昧不暧昧的姿势,叫他不知要怎么形容。
静默了半天,裴天儒从后面探出头,微微一笑:“都在啊,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