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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六忽然进来,姜采青竟没听到丫鬟通禀,不免惊了一下,随即将双手搭上腰际,福了一福,裴六却抬手示意她免了。
屋里留下的丫鬟婆子,自然是平日里张氏贴身亲信的,一整天守着张氏担忧慌乱,这会子一见裴六,便纷纷跪了一地,有的忍不住就悄悄抹起了泪。裴六却没理会,快步进了里间。
姜采青忙跟过去,见裴六来到床前,俯身看着张氏,紧抿双唇却不说话。姜采青轻声劝了一句:“六爷也别太担心,刚才时宗玉来过了,他说只要医治得当,夫人应该不会有大碍的。”
“我已见过他了。”裴六截住了她的话头,缓声道:“他也说了,即便顺利,母亲这一回怕是得些日子能好转了。”
“夫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姜采青口中说着,自己也觉着这话太套路,可张氏的情形看着就叫人担心,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能劝些什么。
“府里如今这情形,我也知道叫你照管母亲难为了你。只是……三哥这会子还在祠堂跪着呢,父亲还不知要作何处置,就算他来,怕也无法一直看顾母亲。这府里从来不缺忠心的人,却缺少一个敢担当能做主的,我如今能托付的也只有你了。你只管放心,你虽然远来是客,作为母亲的娘家人也不必忍着让着谁,只要我和三哥还在,这家里便没人敢怎的你。”
裴六说着微微一叹,忽然对姜采青深深一礼,道:“多谢了。”
“六爷不必多礼。”姜采青忙说道,“我无非帮着看护夫人,力所能及的,外头还有裴老爷,六爷自己也在,哪用得着我做主担当什么?”
“我要离家一段时日。”裴六道,“今晚便走。”
“六爷……要去哪里?”姜采青惊讶问道,心说裴六这是要躲出去疗愈情伤吗?这家伙当真那么伤心?她倒是没看出来啊。
“我确有要事。”裴六低声说道,“本打算母亲寿辰之后立即动身的,却不想发生了这桩事情。既然母亲一时无大碍,我便不能再耽搁了。”
再说他如今留在府里又能做什么?横竖也是尴尬,这丑事一出,旁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了,倒不如静等尘埃落定吧。裴六举步要往外走,却又忽然停住脚,对姜采青说道:“朱骁我留下了,若当真再出什么乱子,你就将王兆也叫来,一并归你使唤。”
他说着大步出了屋门,姜采青紧跟着出去,却见裴六疾走几步,身形一晃,抓着墙边的花木借力一纵身,跃过花墙便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弯清冷的新月挂在夜空。
姜采青一时间有些发愣,拧眉细思量半天,理不清自己怎么就这样掺和进了裴家的这桩家务事。想想裴三,想想裴六,再想想眼前这些纷扰,她无声一叹,转身回了屋里。
此刻这偌大的院子静寂一片,除了外头守门值夜的婆子,便只有张氏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婆子了。
见姜采青进来,福莲忙过来深深一福,恭声问道:“青娘子,用不用奴婢给您准备床铺?依奴婢之见,夫人这院子反正是宽敞,不如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您暂时安顿吧,省的您身子不便,却还要走那远的路回去歇息。奴婢们也好一处照应。”
其实姜采青住的客院真心不远,不过——姜采青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叫花罗道:“花罗,你和福莲一道去,给我拿几件换洗衣裳来,我今晚就在这陪伴夫人吧。”
姜采青看着丫鬟给张氏喂了汤药,兴许是因为她某些现代的习惯,又特意叫人喂了些白开水,见张氏用了药沉沉睡去,呼吸倒也平稳,只是看着十分虚弱的样子。
姜采青便交代魏妈妈和花罗,把屋里的丫鬟婆子分成两拨,魏妈妈和花罗每人带着一拨轮换班在张氏床前守夜,绝不可离了人,夜间有事便赶紧来叫她。安排停当,自己才由翠绮服侍着去洗漱收拾一番。
福莲在挨着正屋的东厢给姜采青铺了床铺,姜采青琢磨着,这屋里的床榻本来估计是张氏偶有女客歇息用的,福莲换了新的被褥,姜采青洗漱口了便上床去躺着,一时却睡不着,半靠在床头思绪联翩。
她琢磨着,看样子裴六是真有重要事情要离开,不像是说假的。另外其中怕也有另一方面的原因,他这时候躲出去,留给裴三一个转脸和处置的空间,过段日子这事情也该了结了,该怎的怎的,也省得他留在家里面对面的尴尬难堪。
至于裴六临走交代的,把他的长随朱骁,还有王兆都留下了,难不成竟还有人敢在这府里趁机闹乱子不成?世家大族的事情可也难说,姜采青思索一番便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若是有人趁机作难,比如谋害了张氏吧,那裴三强.暴弟媳、气死亲娘的罪名可就落实了,不仁不义大逆不道,裴三大概此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这么一想,姜采青脑子里的弦不禁又绷紧了些,幸好她今晚已经安排了两组人轮流守夜,她心中暗暗决定,明日一早便叫翠绮去叫了王兆来,需得暗中布置几个人在这院子周围守着。然后又想,听裴六刚才说的那些话,他不可能不防备,怕是他已经暗中安排过了,于是姜采青终于放心了些。
裴三“酒后乱性”的事,也不知那裴六是真信了还是假信了。姜采青心中始终有个怀疑,她倒不觉着裴三会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酒后乱性这样的事情,看来不像是裴三的做派,到底是否另有隐情?
如果真的像她想的那样,做这个套的人分明是把裴三推到悬崖上来了。如果真是那穿越女薛婉华的手段,则不得不说那女人想的也太简单了。
姜采青思来想去,心中不踏实,睡得也就不踏实,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窗子传来几声轻轻的敲击,她忙披衣做起,低声问道:“花罗?可是夫人有什么事?”
“是我。”门外的人轻声答道,竟是裴三的声音。姜采青猛然一惊,顿时清醒过来,然后便有些来气了——这裴家兄弟,难不成约好了深更半夜才来?都属老鼠的?
“我已经睡下了。”姜采青想了想说道,“我当三爷是个守礼的人。”
言下之意,您这大半夜敲我的窗,会不会有违礼教规矩?叫有心人看见怕又是一场风波了。
姜采青很不厚道地想,这位爷刚惹了一身风流债,她这样的“寡妇人家”可不该远着些吗。
窗外的裴三窒了窒,沉默片刻,便带着一种浓浓的自嘲说道:“我如今还有礼义廉耻么?”
不知怎的,姜采青忽然忍不住想笑。她心知这位本来该跪在祠堂的爷,深夜跑来这里,必定是有事的,便说道:“三爷且去夫人房中等一等,我拾掇一下就去。”
“不必,我说句话就走。”裴三隔窗说道,“母亲这里我如今也无法看护,都拜托你了。此番恩情,裴谨必不敢忘。”
“三爷言重了。”姜采青道,“我也算是夫人的晚辈,照看夫人只是应该的。”
窗外裴三又问道:“你可知六弟去了何处?”
姜采青摇摇头,想起裴三此刻看不到,便说:“六爷不在府中,去向我也不知道。”
窗外裴三无声一叹,说道:“你若见着他,只帮我提醒他一句,我的酒量他该清楚,哪里是多饮几杯就能烂醉糊涂了的?”
什么意思?醉酒背后还另有内情?姜采青心中的八卦立刻开动起来,看来她还真是没瞎猜,裴三怕是入了人家的套了,还是个十分香艳的套。她脑子里转悠了一圈,很想仔细问问当时的“具体情形”,那俩人到底有没有真的发生什么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然而终究没好意思问出口。
“六爷说有事要离开一段时日,独自一人走的。”姜采青披了件衫子,起身走到窗前,隔着紧闭的窗子说道,“三爷的话怕是我一时半会带不到,三爷和六爷同胞兄弟,想必往后有机会自己跟他说的。”
她说完,外边沉默片刻,便听见轻轻的脚步声,裴三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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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子是怎么下的?裴三这会子已经猜的七八分了。那盅“桃花山参薏米露”,格外甜腻,带着淡淡的花香,又加了山参和薏米,某些东西的味道便被掩盖了,只认为那花香是加了桃花瓣和桃花蜜的缘故。
现在想来,可能是曼陀罗花粉之类的东西吧,能够让人沉睡不醒,然而用的量必定很少,很难觉察,也不会造成严重的昏迷,加上喝了酒,醒来虽然头昏脑涨的,若不仔细去想,却只会以为是宿醉的缘故。
薛婉华一向有许多奇巧的心思,也时常弄出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她若用这些曼陀罗花粉之类的东西,倒也不让人惊讶。裴三如今能肯定这个套跟薛婉华脱不了关系,然而还有没有旁的人推波助澜,眼下就不得而知了。
裴三步出张氏的院子,朦胧月色下便看到一个人影等在门外,正是裴三的贴身长随裴平。见裴三出来,裴平低声问道:
“三爷见过了?”
裴三点点头,一边匆匆沿着青石小径往前走,一边吩咐道:“裴平,六弟独自离府走了,你设法尽快找到他,暗中护卫,也好有个照应。”
“六爷那身手……”裴平苦笑道,“小的若暗中跟着,哪里能瞒得过他?”
“那你就索性明着跟,赖也要赖着。”裴三道,“他到底年纪轻些,如今只怕怨恨了我,他若是负气出走,独自一人……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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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青在张氏院子里安营扎寨下来,一连几日,不断地有人来探病问安。张氏一直卧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着,期间醒来过几回,却病得虚弱,也没说什么话。
除了各个分家的人、裴家各房的晚辈都过来问候过,陈氏和宋氏作为儿媳,也每日早间都来点卯,只是陈氏顶多坐一会子就该回去了,裴家大爷跟前离不得人,再说张氏作为继室,横竖不是她亲婆婆。
宋氏白日里倒是时常守在跟前,样子做的很足,却因为姜采青在的缘故,看着院里的丫鬟婆子都肯听姜采青的差遣,说起话来便不阴不阳的。——“青娘子到底是母亲娘家的亲戚,像我们这样的,便是侍疾也不太够格的。”
“昨儿晚间夫人醒来,见跟前没人,自己开口留了青娘子伺候的。”魏妈妈立刻反击道,“要说我们娘子怀着身孕,本就辛苦,原也轮不到我们娘子伺候。谁叫昨儿晚上夫人醒来,跟前也没个管用的人呢。”
被魏妈妈这么一奚落,宋氏脸色不禁有些讪讪的。她昨儿晚间急着回去,跟裴二商量趁着这好机会该如何出头,却不想反落了个没给婆婆侍疾尽孝的不是。
而另一处,薛婉华这几日被裴六软禁在她院里,根本出不来半步。她既然拿自己的“清白”做文章,自然是打算好了下一步的,要以“受害者”的姿态去哭求张氏做主,谁知听说张氏急怒之下,竟病倒了。
这几日,她的丫鬟薜荔也不知被关在哪里,生死难料,身边用得上的丫鬟、婆子都被看管在院里,院外有人守着,院里一下子来了好几个精明的婆子,客气尽心地服侍着,明着说是怕她想不开,片刻不离地守着,其实根本就是被软禁了,竟连个亲信都见不着,更别说想见到张氏和裴老爷了。
薛婉华原本想象着,古人最看重女子的清白,裴三是谦谦君子,张氏又十分宠着她,出了这样的事,自该是好生安慰她,允诺让裴三娶她才对,谁知事情的发展完全背离了她原先的设计。
薛婉华不禁有些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