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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急病,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静悄悄侍立着,陈氏、宋氏和裴珍、裴敏、以及几个妾侍也守在院里侍疾,一个个愁云满面。还有裴家大房那边的几个儿子和儿媳、女儿得了张氏急病的信儿,也纷纷过来问安了。
姜采青进屋请了安,见床上的张氏微闭着眼睛,面色蜡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姜采青却也不好多说话,只安慰了几句宽心养病之类的,想想自己终究是个外人,跟人家的家丑搅和什么呀,便很快告退了出来。
“张家娘子,母亲这究竟是怎的了?昨儿晚间吃饭时还好好的呢!”姜采青从屋里出来,八娘裴珍忙迎上来,一脸担忧地拉着姜采青询问。
“我也刚得的信儿。”姜采青含糊了一句。七娘裴敏过来拉了裴珍一把,劝道:“八妹莫要担心,我姨娘已经去佛堂跪求菩萨了,我们也去求一求吧,菩萨保佑,母亲定会好起来的。”
姜采青瞥了裴珍一眼,心说都这会子了,你还没忘了给你姨娘表功献好!
昨夜那丑事如今还捂着呢,起码没人明着说出来,对外也只说张氏突然犯了旧疾。大户人家那些个弯弯绕绕,至于这满院子的人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那可就难说了。
姜采青扶着花罗的手,抱着个肚子从张氏院里慢吞吞走出来,走到门口,迎面遇见福莲引着一个三十几岁、穿青布直缀的男子进来,见那男子身后跟着个拎药箱的小厮,知道是郎中。
按着礼教规矩,遇见陌生男子自是要回避的,姜采青便转过身去,低头略站了站,那郎中也忙的低头避开,匆匆走了过去。
姜采青等那郎中过去,才继续往外走。
“夫人这回病得急,时家大爷虽说尽快来了,也不知能不能管用。”魏妈妈唠叨道,“早间时家药堂已经来了个坐堂的郎中,怕是夫人这病他不敢定夺,必定是赶紧把时家大爷叫了来。虽说时家大爷医术极好,可年纪到底轻些,偏偏时家两位老辈都不在家中,出远门进京去了。”
“刚才那个是……时家大爷?”姜采青诧异地停住脚,忙扭头看去,那郎中的背影看着斯文恭谨,已经进了院子。她不禁有些懊恼,时家大爷不就是棠姨娘有私情的那个人么?记得棠姨娘说他被家族送去了京中,怎的时隔不久,他却在裴府出现了?
姜采青心里打了个问号,自己一边走,一边慢慢把问号拉直,临离开张家时,她还特意问了菊姨娘,得知棠姨娘仍旧躲在山下小市镇待产,根本没见谁来管她,这时家大爷既然人在沂州,却没去管棠姨娘,怕是推诿骗人的了。棠姨娘……
姜采青扭头恨恨挖了一眼,却见那郎中已经进了张氏住的正屋。
姜采青只好沿着花木小径慢慢往回走,心中各种烦乱,有心去后园散步,想想裴家如今这乱子,张氏病着,叫人说她还有闲情游园就不好了,还是回自己院子呆着吧。
转过必经的那片竹林,姜采青讶然看到裴六面朝着竹林,微昂着头,负手站在青石小径上。这位刚刚被夺了未婚妻的六爷,却如此平静地欣赏竹林来了?姜采青跟魏妈妈交流了一个眼色,步履不变地走过去,来到裴六背后,微微福了福身。
“六爷!”
裴六转过身来,脸色有些铁青,眸光中带着几分戾气。他看看姜采青,又看看魏妈妈,开口问道:“母亲怎样了?”
“夫人……不是太好。已经请了郎中来诊治了,相信会好起来的。”姜采青斟酌着答道,“六爷为何不自己去看看?”
“我若去了,母亲看到我必定情绪不稳,心疼忧思,反倒更加生气。”裴六低声道,“母亲身子本来就差,这些年过的辛苦,旁人不清楚,魏妈妈却是都知道的。这事情且撇开不说,眼下母亲的身子最要紧,上回张家表哥突遭横祸,母亲差点没能好过来,这一回……只拜托你多去照管吧,这府里那么多人,个个看着焦急关切,我竟不知谁能放心。”
姜采青看着眼前的裴六,面色铁青冷凝,思虑周详沉稳,哪还有半点纨绔浪荡的样子?姜采青对裴六的印象一直是纨绔任性不着调的,她方才还在想,青梅竹马的未婚娇妻跟胞兄不清白了,这位爷大约要摔酒坛使性子颓废一番的吧?可眼前的裴六,却冷静自若的这一番话,立时叫姜采青为之改观了。
“六爷放心!”姜采青欠身一福,算是承诺,跟着问道:“六爷眼下做什么打算?”
“我如今还能做什么打算?”裴三带着些嘲讽反问道,瞥了眼魏妈妈又说道:“三哥那里……魏妈妈好歹看顾一些,除了母亲,他最是跟你亲近了。”
这话透着一种浓浓的怪异感,这位爷明明被夺了未婚妻,听口气他竟还关心给他带了绿帽子的胞兄了?
感受到姜采青异样的眼神,裴三自嘲地嗤笑一声,缓声道:“不论这事情孰是孰非,他都不能倒。”
姜采青本打算回自己院子的,跟裴六这一番交谈,便觉着自己这置身事外的心态有些自私了。张氏那儿还病得重呢,亲生两个儿子都不能到跟前,看着满院子人在跟前伺候着,可难保各自肚肠,有几个是真为张氏担忧的?对于裴家来说她是外人不假,可事有特殊,她就这么置身事外,还真是不能心安。
既然答应了裴六,姜采青回到自己的院子喝了口蜜茶,便又叫上花罗、翠绮和魏妈妈,带着自己的人手,很快杀回了张氏的院子。既然受人所托,张氏待她也算很好的,更是福荫了张家几个姨娘,那么从这一刻起,姜采青决定守在这儿了。
不就是宅斗么,有什么牛鬼蛇神,尽管放马过来吧。
待姜采青走后,裴三原地站立了片刻,忽然叫道:“朱骁!”
他的长随朱骁应声从竹林后边转了出来,裴六也没看他,依旧凝视这眼前青翠扶疏的竹林,吩咐道:“去安排人看着薛小娘子的院子,不论她自己还是那院里的丫鬟婆子,谁也不准去打扰母亲养病。再给她院里添几个有眼色的婆子,且不可叫她出事,别叫人趁机搅了浑水。你这几日就守在府里,多加注意,万一有事,你便去找那姜采青,听候她的差遣,不必再跟着我了。”
“六爷……”朱骁面有惊色,刚想说话,裴六却一抬手,低声道:“不必多说多问,你去照做就是了。”
“是!”朱骁单膝跪地,用力一抱拳,随即身形一长,便飞身投进花木丛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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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青带着魏妈妈和花罗、翠绮忽然又回到张氏的院子,院里的那些个人见她去而复返,一时像是有些惊讶,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满院子的人便默默守着,等着屋里的消息。
姜采青示意花罗、翠绮守在外头,自己便带着魏妈妈进了屋。陈氏和宋氏两人正坐在床边,一见姜采青进来,陈氏只对她一点头,宋氏倒起身迎了一下,无声地示意丫鬟端了个绣凳来。
魏妈妈把那绣凳挪床前,扶着姜采青坐下,陈氏一扭头,压低声音说道:“青娘子怎的又回来了?你怀着身孕的人,本该避着些,莫要过了病气。”
“不妨事。”姜采青也低声答道,“我身子好,夫人这旧疾也不过人的。”
姜采青望着床上的张氏,见她双目紧闭,昏昏沉沉地已经睡着了。她微微侧身,低声问陈氏道:“夫人睡了?刚才又有郎中来过了?”
“时家药堂的时宗珉来的。”陈氏道,“他给母亲扎了两针,让母亲睡过去了。他只说母亲这病来势汹汹,眼下也没有灵丹妙药,只能拿上好的参汤吊着,听从天意了。若是两日内能挺过来,兴许还能好。”
宋氏在一旁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道:“母亲身子本就不好,这病来的突然,怎的一下子就……”
姜采青望着床上的张氏,也没答话,陈氏和宋氏便也都不再言语,加上屋子里的几个丫鬟婆子,便都默默地守着。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陈氏的丫鬟轻手轻脚进来,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陈氏起身说道:“大爷叫我,他跟前离不得人,我先去看看,母亲这里你两位多辛苦些吧。”
陈氏才起身想走,宋氏忽然拉住她说道:“大嫂,按说我等妇道人家,本不该多嘴的,可眼下母亲病成这样,大爷身子不好也就罢了,三爷和六爷偏偏见不到人影,父亲大人听说也身体欠安,竟没人来拿个主张,你知道二爷他平日又做不得主的,这不是为难我们么?万一母亲真有个三长两短,倒让我们不好交代了。照我说,眼下总该有个人理事吧?”
陈氏看了看宋氏,冷冷淡淡地说道:“母亲吉人天相,眼下我们只尽心伺候就好了,旁的事也不是你我能过问的。”
说完,陈氏快步走了出去,宋氏被陈氏不冷不热地堵了一句,脸色不禁有些气恼,她随后也站起身,看了看姜采青说道:“我出来许久,女儿怕是哭闹找我了,就先回去看看,青娘子既是母亲的娘家人,必定是最关心的,辛苦你多陪母亲一会儿了。”
宋氏一走,屋里除了丫鬟婆子,就剩下姜采青了。宋氏一走,魏妈妈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低声骂了一句:“呸!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姜采青心知她骂的宋氏。宋氏和陈氏必定是已经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宋氏的夫婿裴二,本来只是个庶子,可眼下裴三和裴六都没露面,那兄弟两人怕还不知怎样呢,嫡长子又是个半死人病秧子,宋氏大约觉着她夫婿裴二出头的机会来了,听她刚才那意思,分明是想叫裴二出来主事。
怪不得裴六说府里那么多人,他却不知谁能放心。姜采青想起裴六,心说,这可真轮不到他裴家老二,就算没有裴三,看那裴六也不是等闲的主儿。
陈氏、宋氏一走,姜采青更加不敢离开,便守在张氏床前默默坐着,期间也有裴家大房的侄媳来探望,横竖张氏昏睡,来人坐坐询问几句也就走了。
晌午时候,听见花罗说院里候着的人多半已经走了,张氏这样昏睡,老爷听说也在前院头疼发昏没过来,这些人想来做出关切的样子也没人看。姜采青便去旁边的小花厅简单用了午饭,又回来继续守着。
西斜的阳光投进窗子,姜采青正有些犯困打盹儿,忽然丫鬟禀报说时郎中来了。
“哪个时郎中?”
“时家二爷。”丫鬟忙答道。
那就是时宗玉来了?姜采青对这时宗玉自然比旁人要相信多了,她起身到往外迎了几步,才到外间,便看到时宗玉已经大步流星进来了。进门一见姜采青,时宗玉似乎有些意外,微微一顿,便拱手一揖道:“青娘子也在?”
“时郎中。”姜采青微微一福身,忙说道:“夫人一直在昏睡,说是令兄施针的缘故,刚才喂了半碗参汤,喝得不多,你赶紧来看看吧。”
时宗玉几步来到张氏床前,仔细把了脉,半晌才说道:“夫人急怒攻心,气血伤身,她身子本就不好,这一来怕是大伤根本了。”
“可还能好?”魏妈妈抢着问道。
“幸得医治及时,我大哥用的药也算对症,只是这病症棘手。”时宗玉蹇眉说道,“我这就给夫人施针,让她血滞通畅,再加以药物将养,应当无性命之忧,只是怕留下偏枯之症。”
偏枯?姜采青心里一琢磨,大概就是中风偏瘫之类的后遗症。若真是这样,也只能慢慢养着,这古代的医药条件也没有快速见效的法子,好在时宗玉说了应该无性命之忧,只要能保住命,也就放下大半的心了。她想了想问道:“以时郎中看,夫人何时能醒?”
“这倒不必担忧,夫人脉息已平稳下来,我给她用些药,多让她睡睡,避免忧思气怒,也利于恢复。”
时宗玉给张氏针灸之后开了药方,仔细交代一番,见天色不早,便告辞了离开。他临走时深深看了一眼姜采青,却只淡淡说了句:“青娘子保重自己。”
时宗玉走后,天色很快黑了下来,院里守着的人来的来去的去,最终只剩下裴珍、裴敏,天黑以后便也先回去了。姜采青又叫丫鬟给张氏喂了一遍参汤,才打算起身去外间躺下歇会儿,也没听见丫鬟通禀,裴六忽然闪身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