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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流还是走了,那天早晨她梳妆完毕,将仅有的一套衣服送给伊芙,她鼓励伊芙要坚强,要努力的活下去,然后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
与海流短短相处的几天内,伊芙了解了柏西所谓的礼物就是他留下的巫术印记,那些药剂的副作用是多么的恐怖,有些人喝下去会直接死掉,而有些人喝下去后不会直接死去,而是身体发生变化,最后慢慢的在痛苦中死去,而海流两次服用的药剂都导致了她的身体生长出不属于人的部分,其中痛苦不言而喻,第三次服用药剂的纯度意味着她会承受多大的痛苦,会不会直接变成怪物。
牢房里只剩下伊芙一个人,她已经没有眼泪继续流,女孩的眼神灰暗而非死寂,她穿上海流留下的衣服,除了胸部有些空荡外都很合身,那个跟随着柏西的少年约书亚来到她的牢房门前,提醒她柏西请她去参观整个监狱。
伊芙收拾完了衣物,她跟着少年,一路上两个人都保持沉默,他们来到柏西的办公室前,少年站在门口示意伊芙一个人进去。
推开办公室的门,伊芙眼前一亮,这间办公室远比她在皮克斯见过的教堂要漂亮的多,粉刷雪白的墙体,墙上贴着几张纸,伊芙看不明白上面写了什么,头顶吊着一盏极为华丽的琉璃灯罩,伊芙发誓这东西掉下来绝对会砸死人,对面一个巨大的木柜贴着墙,里面放着一些书籍和用来观赏的器皿,而典狱长柏西坐在一张黑色的书桌后面,桌面上堆叠着文件,在他的面前放着两只杯子,深红色的液体轻轻荡漾着,香醇的香气扩散开,伊芙忍不住喉咙动了几下。
“走过来一些,别那么怕我,人肉不太对我的胃口。”
柏西和煦的笑着,他的手交叉横放在桌面上,看着伊芙走进了些许,他轻轻将面前的一个杯子推了过去。
伊芙盯着杯子里的液体,确实有酒香,但她实在不清楚柏西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也没有选择的权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个粗浅的道理伊芙很清楚,她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浓稠的深红液体顺着喉咙一线流入,她原先发黄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右侧脸的伤疤发红,嘴里还残存着香气。
柏西盯着伊芙,他叹了口气,端起自己的杯子看了又看:“我很抱歉你的室友,她在协助我的试验中发生了一点意外,所以你现在只能一个人住了,不过过几天我打算给你安排一个新的室友。”
柏西同样一口喝光了酒液,摇动着桌子上的铃铛,示意让约书亚将伊芙送回去,他盯着空杯子一言不发,没过多久约书亚回来了,柏西仿佛在自言自语,他问:“小客人的酒品怎么样?”
约书亚一板一眼的回答:“她回去后坐在床上发呆,没有任何一场反应。”
少年的目光同样放在两个空杯子里,他又看向柏西,对方正似笑非笑的玩弄着手里的钢笔,似乎碰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而此刻伊芙坐在床上,她浑身发热,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反而显得极不正常,一来这件牢房其实就是很简单的石室,二来她也没有进行任何剧烈运动,那问题就出在那杯酒里,她下意识的想到那杯酒说不定就是柏西的药剂,不过柏西也喝下了同样的酒液,伊芙又对推测摇摆不定起来。
很快伊芙迎来了她的新室友,一个叫做安东尼的少年,他看上去比伊芙都要小一些,瘦胳膊细腿,瘦的一阵风就能刮走,这家伙是个十足的话唠,不断的说这个说那个,什么在北方冰天雪地的岛屿上有一个叫做维京人的种族,在南方有一个受到诅咒的地方,那里的领主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迫收回封地或者干脆直接死掉……
伊芙听得烦了,干脆直接裹着被子捂着耳朵睡大觉,到了晚上时,她看着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年,忍不住将自己的棉被递给安东尼,她又决计不肯让少年跟她睡一起,安东尼得到了伊芙的被子,他很感激的说了一声谢谢,伊芙倒在床上,她望着栅栏外面的夜空,抱着海流睡过的被子,还残留着少女淡淡的体香。
三天后伊芙接受了柏西的第二次召见,这次她算是正式见到了典狱长的真正面目,她来到一个地下室里,少女吓呆了,她第一次见到人体标本,栩栩如生的裸人,还有各种内脏器官,甚至还有活生生跳动的心脏,面色煞白的伊芙站在柏西面前,典狱长正用一把纤细的刀片隔开一具尸体的胸膛,白手套上沾满了血浆。他将刀子插在标本的腹部,从旁边的工具台上端来一只玻璃杯,杯子里是殷红的液体。
伊芙勉强控制住打颤的手指,但微微颤抖的动作逃不过柏西的眼睛在,典狱长微微皱眉,他将杯子里的液体喝掉一半,嘴角都是红色液体,又将杯子递给伊芙。
少女的脸色有些古怪,她心一横,将剩下的半杯液体灌进嘴里,苦的发涩的味道充斥在口腔里,她有种想吐的感觉,柏西挥挥手,约书亚立刻带着伊芙离开地下室,他低头继续在标本上工作,嘴角延展的弧度越来越大。
这是第二次了,伊芙倒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全身火辣辣的发烫,她一张嘴就会喷出一口灼热气息,她喝掉了很多水仍旧不管用,又将约书亚赶到床上,并且警告他不许乱看,伊芙贴着墙,解开衣物让炙热的身体贴在冰冷岩壁上,企图用冰凉的墙面让自己好受一点,她的意识有些模糊,不知道在呼喊什么,很快她便失去了意识。
等到她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下午,她依然是躺倒在地上,而安东尼还在,他靠在床头畏惧的看着她。
“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伊芙将衣服穿好,她从毯子上撕下一块布条将长发束成一条马尾,平静的看着安东尼。
安东尼有些结巴,他说:“你一直在喊‘海流’,后来你昏过去了,你…你脸上的伤疤已经恢复了。”
脸?
伊芙伸手触摸侧脸,嫩皮细滑,宛若新生的婴儿般细腻,她又看了看身体的其他部位,并没有如同海流那样发生异变。
她沉默着看着地面,似乎那里有什么令她着迷的东西。
柏西的药剂已经尝试过两次,已经达到海流的极限,但她的极限还没有到。
在第三次服用药剂之前安东尼也被迫服用了药剂,这个少年刚开始还没有什么变化,他不断的说话,仿佛还有很多故事没有说完,伊芙看着他,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慢慢垂了下去,他只说到一半就没了声息,靠着墙倒在地上失去了生命,伊芙亲眼看着少年死去,她的眼里失去了温度,心也逐渐变的沉寂,约书亚带着人来用被子裹起尸体,他看向伊芙,伊芙同样望着他。
伊芙平静的说:“这个牢房太小,两个人显得很拥挤。”
“典狱长同意你的看法。”
约书亚说完就带着人离开了,伊芙目送他离开,夜晚降临后,少女抱着双膝望着那一片狭窄的天空。
有人能支撑两次,也有人服用一次就会死去。
“自杀是懦弱的,我会活到应该死的时候,如果当初被吊死了……”
伊芙想到这里,她的眼中全是钢铁般的灰色,死过一次的人不会再畏惧死亡,见过死亡的人也能看破一切虚妄。
第三次、第四次,伊芙在牢房里忍受寒冷与炙热,承受令人发狂的剧痛,呼喊那个已经逝去的名字,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孱弱,连走路都显得很勉强,她依然在坚持,连约书亚看她的目光都变得尊重起来。
布莱克浦的海滨监狱每天都有大量的犯人被送来,每天都有犯人死去,他们有些被烧成灰,有些被埋进土里变成养分,还有些装进棺材里被杂工人扔进大海葬身鱼腹。
一转眼已经是伊芙入狱的十个月,她软绵绵的身体连起身都困难,她的视觉已经退化到有人贴在鼻子她也看不清,要有人大声在耳边叫喊才能听清,十根手指抓不住食物,味觉也失去了,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总是在昏睡中度过,她想,就快到最后的时刻了。
柏西这些日头来持续工作,整个人瘦削了一大圈,挺着两个黑眼圈,他盯着放在桌子上的一瓶白净液体,约书亚站在门口,柏西轻声说:“这是第几次了?”
“第八次,上一次是两个月前,她的身体各项指标退化的很厉害,味觉和视觉基本丧失,听觉也很模糊,全身骨质松软,就算不再服用药剂也撑不过今年。”
柏西反问道:“那使用了药剂呢?”
他瞪着一双红眼盯着约书亚,也不等少年回话,他就自言自语道:“我无法克服药剂之间的冲突,不管我怎么去稀释,它们谁也不服谁,只会摧毁宿主的身体,同归于尽,我们试验过很多次,死了成百上千的囚犯,很少有人能支撑过第三次药剂中和,但她却撑过了第八次还活着。”
“作为一个死囚卑微的死去还是为了我的炼金事业奉献出最后一点力量呢?”柏西病态的叫喊着,他的眼球布满血丝,“伟大的大炼金师柏西会在他的宠物死后,将宠物身体制作成珍藏的标本,这样一来应该能够让她心甘情愿的为我奉献出生命吧?!”
典狱长拿起那瓶透明药剂,风风火火的走到伊芙的牢房门前,当他看到躺在地上无力挣扎的伊芙,他将伊芙抱起来放在床上,唤醒了昏睡的少女,他轻声细语的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从此以后她将脱离死囚的身份,获得更加尊贵的身份。
伊芙根本听不清典狱长说什么,她睁开浑浊的眼睛,勉强集中注意力,强烈的困意不断袭击她脆弱的神经,她看着模糊的玻璃瓶,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拼尽最后一点力量从柏西手里抢了过来,一仰脖子全部灌了下去,液体顺着喉咙流淌在胃里,剧烈的刺痛让她睁大的双眼,口角流淌下口水,她却异常平静,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感觉全身暖洋洋的,仿佛躺在皮克斯小镇的教堂后面那块草地上晒太阳。
玻璃瓶从手指间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少女柔软的身体倒在柏西怀里,双眼眼神涣散,呼吸慢慢停止了。
“她睡着了,就像睡美人一样。”
柏西轻轻将伊芙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他低垂的眼眸看不出神情。
“她死了。”
约书亚轻声说,少年握紧剑柄的手放了下来,手指轻轻的颤抖,他亲眼看着这个可怜的姑娘从绞刑架下死里逃生,却在地狱般的布莱克浦度过了人生最后的十个月,服用了八次药剂身体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异,最后依然和所有死去的囚犯那样卑微的死去,一种异样的情绪充斥着约书亚的心底。
柏西离开了,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平静的离开,但约书亚并没有跟在他的后面。
少年依然坐在睡美人的床边,许久,太阳临近下山时他叫来了两名杂工,用床上的被子包裹好伊芙的身体,将她安放进一具精致的棺材里,就在杂工盖棺后准备在四角锤钉时,约书亚制止了他们,只在棺材的对角打了两颗并不深的钉子。
亲眼看着杂工将棺材从海崖上扔下去,下面是汹涌的海水,约书亚知道海水撞在海崖下必定会出现暗流汹涌的漩涡,这样一来,这幅棺材就会被卷入海底,两颗松弛的钉子承受不住海水的撕扯……
约书亚转身离开,而办公室里柏西正等着他。
“你把她扔到海里去了?!”
柏西得知这个消息后声音立刻高八度,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他猛地一挥手,就像赶苍蝇一样,少年顿时整个人都飞了出去,仿佛被大锤击中胸口,撞在门板上一口血喷洒出来。
“滚!”
柏西大吼一声,房门打开了,少年再一次被击飞,在空中喷洒出血液,倒在远处不知生死。
那副棺材落下海崖时并未直接沉入海底,它擦了一下海面上的礁石,仅仅只是撞开了并不严密的棺盖一角,裸露出沉寂的少女容颜,水流撞击在海崖上而改道,棺材就像一条小船,载着沉睡的女孩漂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