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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远洲茶田里的茶农究竟刁不刁,恐怕熊主事心里比谁都清楚,厢竹这话刚刚落下,熊主事的眸色瞬间沉了。沉下的眸色,瞳内明显闪了什么,幽着一闪而后定了神,熊主事说道。
“正是,唐主事所言不虚,这远洲的茶农,一个个刁横得紧,便是谁也是不服管的,整日惹是生非,实在叫人气恼。”
“果是如此,看来堂哥那儿没说胡话哄我了?这茶农的事我在京都是真听了不少,往年春秋茶收之际,每一年堂哥南下远洲,回了京总能带了一肚子的抱怨。莫说是爹爹那处,便是彩蝶这儿,也不知听过多少回。这茶田里的茶农可是蛮横到骨里,平日里做事没个稳性也就算了,竟还动不动惹是生非,搅出一堆叫人烦心的事来。每每来过远洲,回了京都的堂哥便有一肚子说不完的牢骚,甚至还有一次,堂哥说了,也不知何处开罪了这儿的茶农,那装放新茶的车轱辘竟然叫茶农偷摸着坏了不少,结果路上出了事,不得已只能换了所有的运茶货车,倒是又白白花了好些个银子,最后还得上账房那儿支银子去,为此他可是恼了许久,气了数日呢。”
这几年南下皆是唐国栋,对于这唐掌柜的侄儿,熊主事自当熟的。若是要说这唐国栋,有点小聪明,是个会耍心思的主,而且人也贪,要说脾性还真和熊主事合得来。心里头贪的人,自然得和同样贪心的人一起谋事,这彼此之间才能持了平衡,毕竟只有贪性相近的两个人才晓得何为互惠互利。
唐国栋是个贪心的主,他这几年在茶上究竟贪了多少,熊主事心里是有数的,他也乐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便了对方也便利了自个。唐国栋与他一样,都喜欢钱,也贪心,只不过唐国栋注定有一处绝对比不得他,那就是唐国栋心小,就算真的贪他也只感贪那些小蝇小利,而不似他,若是动手必大无疑。
路上车轱辘叫茶农使坏心给坏了,不得已走到一半只能将所有货车全数换掉。那些个货车能值多少银子,顶多也就区区几十两,不过就是这区区的几十两银子对于唐国栋而言,他也会贪得沾沾自喜。
所以在听了厢竹那一番道言,依着熊主事对于唐国栋的了解,他晓得这种事唐国栋干得出来。而这一事唐彩蝶为何如此清楚,便是那心贪胆子却不见得大的唐国栋,为了坐实远洲茶农个个刁横,故而老是在旁人耳边念叨。
一个劲的在别人跟前重复茶农多坏多刁横,确是会让人觉着烦心,不过也正是因着唐国栋这等此时无银三百两的性子,倒也给熊主事省了不少麻烦事。至少那远在京都什么都不晓得的主,怕是心里头都已先一步认定远洲的茶农个个刁横,叫人厌烦。
倒也是心中微了一喜,熊主事说道:“如此说来唐主事又着了那些刁农的道了,像是那一次回了京都,气坏吧。”
“何止气坏了,嘴上的抱怨也没见他停过,听得爹爹心里头都烦,更是坚定了这采茶之事绝不亲来,一切交给堂哥便妥了,反正也是自家人,谁来做当是一样的。”
“唐掌柜倒是极信唐主事呢。”
“当是极信的,毕竟同宗,如何不信。”
唐掌柜是个门户观念极强之人,同宗血脉看得极重,也正是因为这极重的同宗观念,才会如此重用无能又利贪的唐国栋。倒也笑了,口头上只是接语应了几句,话聊谈时再次提及有关工钱以及各方用度时,厢竹忽像记起什么,随后看着熊主事,说道。
“这熊主事送入京都的细目彩蝶虽没来得及详看,不过那日至了唐哥房中,唐哥到同彩蝶提过一二。”
“唐主事可说了什么?”见着厢竹这么一说,熊主事当即开口接询,问后厢竹说道:“堂哥还能说什么,自然又是一通的抱怨,不过熊主事,你说咱这茶田里的茶农怎能刁横到这等地步。他们那一颗心究竟何物制成的。不事之事也就罢了,天天就知道瞎胡闹,这要的工钱又是一年涨过一年的。前年那工钱才刚刚翻了涨,今年倒好了,还嫌着那一个月四两的工钱不够,竟还想在往上再涨一成。熊主事你说,这世上怎有如此刁横的人,莫不是真觉着萧家种的不是茶而是银子,来的钱那样的快?”
熊主事不愿主动开口明说工钱的事,厢竹也不能一个劲的追问免得叫人起了疑,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换了个话头将自己想说的意表达出来。
前年的工钱,这茶农才刚刚翻了涨,四两的银子对于远在远洲的茶农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便是这每月茶农四两的银子,就不知叫茶坊少挣了多少。尤其是茶农越发的蛮刁,这年年茶叶采收数量明显减少。量少便是生意好,挣的银子也是不够的,所以这茶坊的生意一直吃紧。
虽是吃紧,却还有些许赚头,倒也不至于亏了。可如今已经得了那等不合意的工钱的茶农竟不满于现状,还要再涨工钱。这一份工钱若是再涨下去,萧家的茶坊,这生意怕也别在做了。
不先一步明说茶农所要的工钱,那是因为熊主事不晓得面前这名女子知道多少。若是什么都不晓得,他随口上报的一个数,叫人察出不明可就糟了。可如今听了厢竹这一番话,熊主事心里到也有了底。
一个月五两的钱银,看来这唐国栋也跟他学精明了,不在贪那小小的蝇头之利,而是想要吞一笔大的。
唐国栋上报的是一个月五两的钱银,不过熊主事这儿同他说的可是四两,想来这所谓空出的一成涨银,全都进了唐国栋的裤腰里。利贪之人,才能同利贪之人一并处事,虽说唐国栋如今学聪明,晓得一点一点的贪成不了大事,明着要与他学了。
人这一颗心可算知道长进,只是想着长进终归只是想着,这有的时候人若是想要发财,还得看命。
他是心贪了,也想吞利了,不过命不好,竟然在关键的时候出了祸事,躺在榻上白白费了这一笔天上掉下的银子。
本来想着四两已是不错,可如今能白白多出一成的利贪,又有谁会嫌着手头的银子多,咬了自个的手。当下便点着头,熊主事应道:“去年好不容易才安生了,谁能知今年那些个茶农竟又开始搅事,嫌着咱茶田给的工钱不够,若是不再涨那一成的工钱,他们便不肯开工。”
“竟真是刁横没天理了,嫌咱萧家给的工钱不够,这要是再涨一成,便是一个月五两的工钱,他们还真敢就地喊价。”
人若横起来,的确天理都不管不顾了,倒是这一番话叫厢竹听得都有些愤气。当然了,她的这一番愤气并非因着茶农,而是因了这空长了一副人脸模样,心里却不知黑成何等的熊主事。
私下做了那样多的混事,还能如此平和好似什么都没干过,这熊主事的心真不知黑到何等地步。也亏得厢竹年岁大些,萧楚愔回魂之后又整日跟在小姐身边,见了不少商场上的世面,莫不然瞧着熊主事这一副嘴脸她真难保自己不会露了愤气,坏了小姐的大事。
心里头压着意,脸上努力克忍,因为担心面上压不住色,厢竹只能低着头拿着茶杯,作势喝茶。也是她错了坐姿侧对着熊主事,才没叫熊主事察觉到那一丝不对,继续说道。
“那些个刁农就是擅长坐地喊价,尤其是每年茶收之际,总能搅出一些烦心的事来。今儿不是闹着涨工钱,明儿就是闹着吃食住所不好,整日里总能生出一些事端,偏生你还奈何不了他们。新茶采收就那段时日,抓紧得很,若是茶农不肯做事,那好好的春茶怕是都得糟蹋了。”
人若是紧要关头不肯做事,那要紧的时候上何处寻人?寻不来人这处又蛮横着,便是不愿意应,到最后恐怕也只能应了。
那言语之间的气叹,倒是几分已叫这些刁农折腾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愁态。人若是摊上这样的事,便是劳心也是劳力。
一番语叹之后,熊主事说道:“那些刁农越发刁张,可是茶园里的新茶又不能放在那儿烂了,我这处也是没了法子,只能暂且应了他们所求,让他们想在茶园里采收新茶。只是这突然上增的一成工钱,我也晓得这绝不是一笔小的支销,就这样应下来,不晓得唐掌柜那儿如今怎么看这一件事?”
银子都是京都那儿拨下来的,所以这唐掌柜的意思便是茶坊的意思。横竖萧家自从萧老爷过世,由那不成器的萧大小姐继承家业,这萧家便已无人管着。如今这各坊各处的生意,便是掌柜的如何拿主意,便怎么定主意。
远洲远离京都,这京都的事熊主事自然不清,也就是因着不清,所以到现在他还觉着萧家家主仍是以前那位和静安悦的萧大小姐。
这工钱的事,只要唐掌柜点了头,那么这一笔银子也就到手了。熊主事这话虽是叹意,不过却明摆着想从厢竹这儿叹唐掌柜的底。
听他这话也明了他的意思,知道他想从自己的口中探些底,当下说道。
“爹爹能怎么看?这就是些刁农,不闹事不肯罢休,这茶田不能没有茶农,如果茶农不愿意做事,那咱萧家的茶坊还如何营生。就算那些茶农再如何的刁横,总的也得先把新茶采下才是,茶坊现在是爹爹主事,爹爹也不希望萧家茶坊在自己手上败咯。不管怎么说,这茶坊的生意必须做,那些个惯来的客人,他们要的新茶也必须送到,不能让萧家茶坊的招牌在自个手上砸了,爹爹便是这个意思。”
唐掌柜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脸面,他是茶坊的掌柜,所以茶坊在他的手上绝对不能败了。要不然岂不是向所有人招布,他是个没本事的主,好好的萧家茶坊,京都第一家,在他的手上竟能至了这般田地。
一个人若是极顾面子,那么这一个人,也就好使了。
厢竹的回答,正逞了熊主事的猜思以及心思,当即说道:“这么说来这上涨的一成工钱,唐掌柜的意思是应了?”
“自是应的,若不然还能不应,这李家的单子已经定了,京都里多家往来的客人如今也定了。这已近定下的新茶,自然必须给的,熊主事又不是不知,这京都里多的是咱不能招惹的主,若是不甚得罪了,恐怕往后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唐掌柜的意思我这儿明白,这一件事,我会去办的。”
“居然如此,便麻烦熊主事了,对了彩蝶这儿还得在劳烦熊主事一件事。”
“何事?”
“这批新茶紧得很,承应的新茶得快些送入京都才是,若是熊主事眼下不忙,可都先挑三十担制好的新茶好随彩蝶一道回京,至于熊主事刚刚所说的工钱以及今年所需旁的支使银子,可否一并再列份细目,彩蝶也好一并带回去。虽说年前熊主事已经送了一份,不过那一份如今还在堂哥手上,这一来二去的回了京都还得先上他那儿,总的麻烦,不知可否劳了熊主事再列一份?”
“既是唐姑娘之请,我当然照办,不过那新茶……”
“新茶怎了?”话顿,厢竹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疑了眸看着熊主事,看他说道:“没什么,只是唐姑娘想先要三十担制好的新茶,虽作坊里有,但是依着唐姑娘对于茶的了解,唐姑娘可要亲自上一趟茶田,看看再做细选。”
“上一趟茶田?”虽不知熊主事这话何意,不过这茶田厢竹可没兴致,当下摇了头,厢竹说道:“熊主事莫开玩笑了,这茶田里的茶农,往着堂哥那处可没想听,那样一处地方彩蝶哪敢去。还是劳了熊主事辛苦一趟,帮彩蝶忙了这一事吧。”
刁农之地,她如何能去,若是真应了,谁晓得会不会在出旁的事。这种无事生端的询问还是莫要应了才好,当下笑言相托,对于熊主事的提议,厢竹谢而当拒。
厢竹拒绝,才是熊主事想要的答案,因为只有拒绝了,对那刁农聚集的地方没有探瞧的兴趣,才能确定这人的确只是来收茶的,而不是其他旁的。厢竹的相托,熊主事自然应了,笑着点了头,熊主事说道。
“既然这样,那这新茶的事便我替唐姑娘办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