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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永成坐在小短凳上,默默地吸着烟,许久,他才吐出烟圈:“你不是坐飞机去了?不会是想通了,回来侍候你家婆婆?”
“大哥,你可不能这样说啊!妈,您不知道那家人有多狠,竟到机场举报我说我得了勤牛……妈,他们就是有预谋地打击报复,小李子他妈拎着一只下蛋鸡到咱家寒碜我下不了蛋,还说我是勤牛……”
“有这回事吗?芬儿?”奶奶忽然抬眼,“勤牛?芬儿,她是在夸你呐!我就说嘛!这几十年都不招面了,她能好意思让你下不了台?”奶奶忽然话锋一转。
“妈,您不懂,勤牛就是疯牛病!”叶永芬努力比划着。
“什么?她竟敢这样污蔑你!永成,给我找车去,我这就找她算帐!老叶家的人本本分分几十年,没想到……”奶奶瘦瘦弱弱的身形忽然腾地站了起来。
握着拐杖的手颤抖着,却一刻不停地敲打着地板。
“芬儿,妈支持你!别跟那老婆子来往!”奶奶是不是也犯糊涂了?
“这是要打架的节奏吗?”子晗有点看不懂。
“老太婆,你跟着起劲什么?小李母亲是乡下人,哪能懂那么高的学问,芬儿,你的家事,可别把你妈搅和进来啊!”爷爷听不下去了!
“奶奶,其实,姑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人家就是说姑姑贤良,舍不得她走那么远。”子晗接了一句。
“孙女,你说的又是什么?芬儿?妈说也是啊!咱待小李不薄,他的母亲怎么能没事尽说瞎话呢?一定是你听错了!”奶奶转过头,目光对着郑岚。
“大热天的,别做饭了,可不,芬儿回来了,让她做!”
可不,叶永芬的脸都绿了!
“妈,您也真是!我可是吃了四十多年饭,经历了四十多年风和雨的!怎么能说瞎话呢?”叶永芬嘴上硬气,内心却不淡定。
”反正,现在住院的人是你婆婆,难不成,总让你嫂子侍候着,伤劲动骨一百天,你倒是好,还真的溜得快!“爷爷瞪大眼睛看着叶永芬。
”妈,我哪有?我不是又回来了吗?妈,爸,去咱家吧!大哥家太热!“叶永芬自觉无趣。
“大嫂,爸妈就到咱家住,你的饼摊就摆在咱饭馆,只要咱有口饭,妈就不会饿着……”叶永芬双目含泪,“大嫂,没事,陪着晗丫头看看医生,我真担心这孩子......”
叶永芬麻利地将手指向自己脑门。
“芬儿,晗救了你几回?你自己脑子坏了,还说晗,晗,别理她,回房里休息去!若不是晗帮你挡着,那些人早打上门了!”爷爷显然不意愿了。
叶永芬脸色一沉。
明明说好的,一起定下的条约,怎么说这丫头翻脸比翻书更快?
竟帮着李家人说话,这孩子是要气死我吗?
所有的人,都不向着她了,一向疼自己的母亲也不向着她了,内心忽然一阵阵发冷。
“喏,就这家!”话音一落,有个人影在门框晃动着。
“这可是叶永才的哥哥家?是这样的……”
一触到瘦削的下巴,子晗就闻出味了。
“藏红霞,我真不明白,你跑咱家耍横做甚?还不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叶永芬窝着一肚子气,忽然见到这么个主子,一下子叉开五指放在腰间,目光如炬地冲到藏红霞面前。
“我就说嘛!你们一路货色,欠债还钱,哪有耍赖不成?”藏红霞一眼瞧见子晗。
“还有你,把我推倒就跑,我这两根肋骨断了,你也得赔!”藏红霞气鼓鼓地指着子晗。
“子晗,想不到,你还做这种坏事!姑今天就不跟你计较这些,上次的故事还没结,今儿就痛快地结了,我就不信,咱妈不向着咱!”叶永芬狠狠地抹了一把哭红的双眼,终于找到新的出路。
“哎,我说你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啊!红花两口向来口碑甚好,哪容你这样瞎嚼舌头根,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花的那五万?还有,怎么的,就让晗丫头推倒?你闲着没事整个垃圾场,没人举报你就不错了,还好意思到咱这儿来讨钱,真不害臊!人家晗丫头可是名校的高材生,会与你这村妇一般见识?”叶永芬没头没脸说了一大堆,顺势一把抓紧藏红霞的胳膊。
话锋忽地一转,连子晗都觉得反转太快!
可不,忽然地,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了!
很快,她心神领会,一个剑步上前,目光冷冷地盯着藏红霞。
“这孩子,红花怎么会欠你的钱呢?还有,你这是要做什么?”奶奶分明不懂原委。
窝着一肚气到天明,藏红霞思来想去,不能白白送了那五万辛苦钱,可又实在难以向三妹启齿。
听说,叶家老大发了,这不,绕弯抹圈跟了过来。
“老人家,我真的不瞒你,我这腰和肋骨断了,得接起来,若不然,我这年纪就瘫了,咱上下八九口人怎么办?红花那儿手头紧,我不好意思,可我也不能这样眼睁睁地倒下去,咱爸妈,我得管着,我的公婆也得管着,咱还有孩子,也不能不管不顾吧?大妈,您看能不能让谁把咱这钱认了,我开这个口,我也是被逼无奈啊!”藏红霞气势很足,语调却不高。
“永成,你看……”奶奶把脸转向默默吸烟的叶永成。
叶永成似在想着心事,根本就没瞧一眼。
“噢,她大姨啊!进来喝口水吧!”郑岚强挤着笑脸,招呼着。
叶永芬伸手一把抓住臧红霞的手,愈加用力,藏红霞的脸一阵阵发白。
“她大姨妈,你这是怎么啦?你说的骨折,得把证据拿出来啊!”叶永芬慢条斯理地说着,腕上加大了力度。
“是啊!她大姨!人家孩子说的也对啊!你总不能凭空捏造吧?您拿上字据,咱才能认账啊!”叶永芬用力掐紧藏红霞的胳膊。
藏红霞面色一暗,却又努力强装笑脸。
“妈,您歇着!”郑岚看出门道,一把握着奶奶的手,慢慢进了里屋。
顺手,郑岚带了房门。
子晗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拍着大姨妈的肩头,“大姨妈,您想清楚了,到底谁把您推倒骨折了?”子晗不紧不慢地笑着。
藏红霞一阵心惊,这孩子看着文弱,力气非同小可,老实说,真的被她推倒,自己怕是十二根肋骨全断了!
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个家,这种年代感十足的摆设,让她忽然有种怀念过去的味道。
“这都是什么人家?瞧这小丫头光长气力不长脑的,鬼才相信她是名牌大学毕业!”慢慢安抚着心绪,眼睛却落在叶永芬的身上。
“他大姨,亏你还是家里的中流砥柱,你可清楚不?你这样说话,红花的心可是拔凉拔凉的啊!”叶永芬忽又慢慢拉紧藏红霞的手。
藏红霞的手微微一缩,僵僵的笑容滑上脸庞。
“咱都是做女人的,也是一家人,这个时候,咱若不相互扶持着,那不叫人说闲话嘛!他大姨,你可是子新的嫡亲大姨啊!咱子新将来若是出息了,怎能忘得了你的好?还有,谁个又知道出了那样的事,您若不嫌弃,就把属于您的砖瓦给拆了,可行?”叶永芬紧了紧握着藏红霞的手,泪珠晶晶亮亮地滴在藏红霞的掌心。
“那怎么成?”藏红霞忽然开了口:“其实,咱家也是揭不开锅了!”
“唉!她大姨,摊上这么个天灾人祸,你说谁不难过?花儿是你亲妹妹,你忍心见死不救?咱们得心齐了,说不准,就熬过去了,到那时,不用我说,花儿定得加倍对你好!你可是做姐姐的呵!这节骨眼上若是掉了链子,人家怎么看呢?话说,咱老叶家,也是时运不济啊!她大姨,您可得大人有大量,都说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救人一命,胜造九层宝塔。你倒是觉得呢?”
叶永芬一口气说着,没一个错句,藏红霞嘴巴微微翕动着。
子晗心里慢慢腹诽着,可以想见,姑姑这回真的是拚了!
“今天,这事儿咱就记下了,等明儿一定把这事了了,她大姨,您若是等不及,就拆点砖瓦回去卖了吧?其实,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把钱往水里扔呢?乱搭建房,那可是违反规定啊!就跟哪个地儿的烂尾楼一样一样的!话说,那是老叶家的风水宝地,现在那风水宝地也不灵光了,您看这个这个……”深深握紧藏红霞的手,叶永芬语重心长,句句在理。
“晗丫头调皮,但却不会做不来理的事儿,我今儿可是跟姐姐你打着包票,您可能认错人了,你瞧瞧,这孩子,天天对着几十斤的面盆,若是真的推你那么一下子,恐怕你浑身上下都没个像样的骨头,哪能如现在这样站得好好的?若是姐姐你不信,咱就试试如何?”
叶永芬越说越溜顺,连带着忧忧的叹息和一抹抹淡淡的带雨梨花,子晗不得不深信姑姑是天生的好演员!
藏红花哪敢去试?自己单枪匹马上阵,岂是她们对手?
瞧瞧,这小丫头,这气力,若是真的使出揉面的看家本领,自己岂不真是竹篮子打水飘?
话又说回来,若果真是风水不灵光了,拿着那几万块钱到底是祸是福?
藏红霞深深叹了口气,联系着昨晚的闹心事,忽然沉默着。
难不成,流年不吉。自个得小心才对,这个五万块钱的事,先搁这儿,不管怎么说,总不能窝在心底憋出病。
有姑侄俩们挡着,藏红霞自然不好多说,小丫头也不是省油的料,眼见这二比一的也占不上什么风头。
但是,她还是觉得跟老大说一声才对。
叶永成手里捏着一根烟,慢慢地吐着烟圈,压根儿不理女人们的事。
永才的血又抽了一次样,他担心着,没有床位,还有等多久才能得到更合理的治疗?
藏红霞慢慢地扫过这家人!
老实说,这根本不是她想像的土豪模样,还有,那个默不吱声的男人压根就在想心事。
他在想永才的病吗?
低调与内敛仿佛也不带这样的!
藏红霞私下里深深叹了口气。
“她大姨,进来坐吧!你的腰还好吧?咱家孩子,尽管有点糙,好事坏事还是拎得清的。”不知何时,郑岚终于递上一杯水。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掺和!去,好好理络你的书本,若不然你早就坐在研究生课堂上了!”转脸,郑岚一把抓过子晗的胳膊。
又是个看似文弱却力大无比的家伙!
藏红霞心中的大旗杆早已不知何处,她能做的,就是三十八计,走为上策!
眼瞅着这丫头还真是要上研究生了,不是在专卖饼吗?
”大嫂,你说晗考上了研究生?“轮到叶永芬不淡定了!
“是啊!孩子本来可以上本硕连读!咱家里穷,只能让孩子读本科!”郑岚淡淡着语调。
子晗一阵愣神,一股暖流泾渭分明地越过左心室到主动脉,然后,轰隆隆地经过颈动脉再入下腔静脉就回了右心房。
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那一瞬,她真想抱着母亲狠狠亲一口。
藏红霞抿了口水,脸色微微一僵,上上下下盯了子晗一翻,实在没觉得她跟优等生有何关联。
女人向来喜欢往脸上搽粉,看来,对面女人也不例外。
“我说子晗,这阵没事,原来准备考试啊!是该好好学习了,若不然,做饼总不是事吧?”叶永芬心里腹诽,嘴上却跟着附和。
子晗有点搞不明白,这个风向越发不对啊!
看来,叶家人还真是团结!
子晗脸上灿烂了好一阵才慢慢隐去淡淡的红晕。
三个女人一台戏,可不,郑岚刚凑上热闹,奶奶竟也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了过来。
“你们说什么啊!红花姐姐,咱家三儿是不是也欠你的钱?”
看来,奶奶的耳朵真的不背!
藏红霞支支呜呜地搪塞着。
“亏你还是做姐姐的,不帮妹妹也就罢了,总不能这样不讲情面吧?”可不,奶奶一发话,藏红霞不出声了。
“老太婆,快过来,跟我去听戏!”爷爷左手拎着一只环保袋,右手拿着一只蒲扇,慢慢踱向门口。
他比谁都明白,只是不说而已。
藏红霞叹了口气。
叶永芬牢牢地握紧她的手,或许太过用力,藏红霞轻轻哼了一声。
盯着叶永芬,子晗不禁微微一笑。
“这位,也是来买糕的么?天气热,到外面等等再来吧!”爷爷乐呵呵地应承着,不管怎么说,和为贵啊!
藏红霞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好多的话儿全在肚子里翻滚着,却开不了口。
“大姐,我送送你吧!这亲戚还是常走动热络啊!若不然真的生分了!”叶永芬又紧了紧藏红霞的手,直到藏红霞的脸由白转青才慢慢松开。
“芬儿,你家小李怎么没见着?没事,让他陪我下下棋!”
爷爷真是不爱看脸之人,可不,奶奶的脸早就绿了!
“就知道瞎凑热闹,死老头!”
“芒果糕!给大家尝尝!这一位,要不,也尝尝?”爷爷慢慢把环保袋举在藏红霞的面前。
藏红霞连忙摆手,夺路下楼。
“他大姨,小心脚下路滑!”跟着,叶永芬高声说了一句。
藏红霞脑中乱作一团,心中纠结着她的五万块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坑坑洼洼的石子路。
墙角的青苔慢慢地占据着主角,连那一丝丝缝隙都被盖得严严的。
锈迹斑斑的窗户栏杆上,驻扎着一只只鸟巢。
狠狠地向墙根啐了一口唾沫,这才鼓着一肚气流慢慢抬腿。
“还没出来混就要还回去,这到底是啥个意思?不行,我得去看看,三妹那儿若是有个好转,一定得认账!”藏红霞自个神情恍惚地叨咕着,没料想,额头就碰着了一面墙,眼前一阵阵发黑,好久才回过神。
“看来,这地儿风水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心里自个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