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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在拿到请帖时确实有点意外。“五月十八……巫山,神女湖,群英楼……”他轻声念出来,目光在抬头的称呼上停留得特别久。
山顶的春风来得晚,白风崖上的冰雪还未完全消融。有根冰架从崖舌边凌空挑出,由粗渐细,底下迎着万丈深渊,甚是险绝。尤其,冰面在晨日里浮着湿润的微金水光,下头倒挂的冰柱残余一小半,还不停地滴滴答答,仿佛随时都会断开。
而一身红衣的赤霄就立在那颤巍巍的一线冰上。他左手拎着个小酒坛,意态甚是悠闲。就算来了一封不速之信,他面上也没显出一丝半点变化来。
在知道请贴上的九春就是赤霄的化名后,华春水便立刻赶上崖顶,亲自交付信件。现在,瞧着他们教主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她心里不由开始打鼓。
以赤霄的功力,华春水自然没有他会不小心掉下山崖的担忧。但是,她确实觉得那请帖有蹊跷——
在江湖门派中,白玉宗的人数、功夫和名气都算不上一流。不过,白玉宗现任宗主云复端为人豪爽,交游广阔,人缘好到无可挑剔。如今,他的独女将要成婚,少不了大操大办。而且,云如练顶着天下第一美人的盛名,新婚夫婿又是云复端当成儿子养的白玉宗大弟子云长河,简直能算双喜临门。
华春水很能理解白玉宗广发请帖的缘由,但她不理解这大红烫金的玩意儿怎么会送到白山顶上。就算邀请的人是九春,可知道把信往白山上送,也摆明了至少清楚邀请之人是魔教中人吧?作为正道武林的一份子,白玉宗真有那么不忌讳?
赤霄又把请帖看了两眼,容色淡淡。“她倒是有心了。”
这话说得含糊,华春水连是她还是他都判断不出。“圣主,”她迟疑着,猜想“有心”应当是一种夸赞,“你要赴约吗?”
赤霄手一扬,空酒坛便轻巧地飞出。然后他又转过身,负手而立,极目远望。那里有一片裙带似的云雾正盘旋于险峻的高山间,如梦似幻。
“还有一个多月。”他没正面回答。
盯着身侧还在微微打转的酒坛,华春水不免要两厢权衡一回。
若是去了,便是一个魔教教主在一大群武林正道里掩饰身份的情形,怎么想怎么没好事。另外,据传云长河、云如练与晏维清的关系都极好,撞上剑神的机会非常大,而这更不是好事。
若是不去……
华春水心里莫名打了个突。半年过去,除去被鲜血和火焰浸润得更加黑褐的岩砾,白沙滩一战就像是从未发生过。她相信没什么人想要为嵩山派报仇,教内一切也重新走上了正轨,但显然还是有什么改变了的——
易主的毫堂和香堂自不必说,圣主似乎也愈发安静了。
若安静这个形容给正道中人听见,定然只会觉得华春水脑子里也进了春水。但华春水确实有这种感觉,尤其在看见赤霄独自一人在白风崖顶喝酒时,那感觉就愈发强烈。
不是思念,不是寂寞,就是淡然,像是已看过千帆过尽的风景。
这让华春水十分怀疑赤霄和晏维清的关系。她早已放弃这两人毫无交集的天真想法,但他们又一点儿不像某种亲密过头的伴侣。想想看,哪对情侣分开半年,竟都对彼此不闻不问?
但这话华春水是决计问不出口的。就算其他几个堂主暗地里都和她打听,也没用。因为不需要问,她也确实可以找到、而且是轻易找到两人自动自发疏远的理由——
魔教教主和正道武林第一剑有一腿?这要是传出去,武林中一定闹翻天!
这么浅显的原因,华春水不怀疑赤霄肯定知道,而且一直记在心里。她也不怀疑,无论是白山教还是晏维清,赤霄都一定会摆在他自己的私人感情之前。
这么说起来,想要相安无事,保持距离确实是最好也是最容易的做法。晏维清要如何做,她管不着,也不关心。但若是赤霄余情未了、却又为了这样的缘故封闭自己,她就很担心了。
在二选一的艰难抉择中,华春水忽而生出别的想法来。“圣主,”她轻声建议,“要不要下山去走走?”
“嗯?”赤霄回过头看她,略有诧异。
“看了半年冰封千里,确实无趣。”华春水道,坚定了自己劝服赤霄散心的意图,“不若烟花三月的江南好景,快点下山,兴许能赶上末尾。”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确实是赤霄生平少见的景色。他心中一动,只笑:“大姐,你这是怕我闷坏了?”
这神态语气正常至极,倒让华春水再次觉得自己担忧过度。“反正教里近日清闲,”她道,“江湖有喜,那些人定然更想去赴神女湖的大宴,而不是到咱们这偏僻地界闹事。”
“这么说来,咱们倒是该多谢白玉宗。”赤霄又微微一笑。“送份贺礼实在应该。”
华春水不知道赤霄这话里有几分真心,但区区一份贺礼,财大气粗如白山教,怎么拿不出?“我下去便叫人准备。”
赤霄轻轻一点头。他重新把目光放回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之上,接着道:“别忘了五毒紫教主。”
这个华春水自然不会忘。“紫教主的礼早就备好了。”
赤霄又点头。“我会亲自去道谢。”
他之前怎么想都没预料到,凌卢给他种的春毒竟然是间隔性发作的。他硬挺过去一次,然后终于想起了那鼎被遗忘很久的三花五宝酒。所幸那时刚过十月,还有时间验证东西是否对版。确定无误后,他捏着鼻子灌下那些又香又腥的碧绿液体,调养月余,终于彻底摆脱凌卢留下的阴影。除此之外,他竟还有变成百毒不侵的趋势。
对此,赤霄真是求之不得。虽说紫兰秀出手相助的目的是为了和凌卢对着干,但受了人家莫大的好处,当然该知恩图报。
“那就近日?”华春水问,心里难得有些雀跃。赤霄显然听进了她的话,又顺道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
赤霄没反对。“只有一点,”他细心嘱咐,“我不在总坛时,让人把白水涧桥放下来。”自古白山一条路;只要不托大,有几个人能攻打他们总坛?先插上翅膀再说吧!
华春水点头称是。“我这就去做。”她道,刚抬腿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停下回头,低声唤道:“小九。”
自从坐上教主之位,赤霄已经有十数年没听见这样的称呼,闻言身躯微震。当年,华春水是第一个改口叫他圣主的人,为的是支持他;如今叫回,不管是为了什么,态度显然都十分认真。
“小九。”华春水注视着他转过来的半边侧脸,又唤了一句。“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我也不该多说什么。可我实在忍不住,还望你不要介意。”
赤霄已经冷静下来。“大姐你想说的是?”他从善如流地问,同时心里猜出了个大概——八成和晏维清有关,跑不了!
华春水却只说了一句话。“不管你做什么,大姐都站在你这边,三弟四妹等都一样。”
赤霄顿了一顿,眼睫微垂,继而抬起。“他们托你告诉我?”
“我们只是觉得,有些事总要交代。”华春水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不为别人,只为你自己。”
迎着那种全心全意的关切,赤霄又沉默半晌。“也对,”他最后说,后半句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做个了结吧。”
而在云如练和云长河的大婚喜帖送上白山之前,晏维清就已经收到了,还是云长河亲自给他送上炎华庄去的。
然而晏维清并不买账。“你们的礼我早就备好了。”他道,声音冷冷,“你来得正好,一会儿就自己带回去吧。”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人不去,云长河的鼻子差点被气歪。“我要的是你的礼吗!”他拍着手边小桌吼,“我是叫你来看我们大婚!”
晏维清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把一句“有什么好看的”咽了回去。
云长河见他脸颊肌肉微动、又不说什么的模样,就知道晏维清并没改变主意。“你最近有事?要闭关,或者别的?”
虽然知道后面紧接着会是什么,但晏维清还是诚实地摇头。
“那不就得了?”云长河立刻抓紧这个话尾,“你也不想想,你多久没出门了,又多久没到我们白玉宗来坐坐了!这次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且,你若来了,如练一定会很高兴!”
听到云如练的名字,晏维清绷紧的脸部线条微微柔和一瞬。“她确实应当高兴。”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云长河一眼。
云长河被瞥得莫名心虚。迟钝到自己的心意都发现不了,这已经是他人生中挥之不去的污点。云如练知道,晏维清知道,甚至……连赤霄也知道!
想到剑魔,云长河的表情就变了变。江湖上传的那些事,他和云如练都知道实际到底如何。不得不说,现下看来,情况似乎……不太妙?
晏维清以前就不耐烦看云长河欲言又止的模样,现在更加如此。“有话就说。”
云长河本不想提,因为他觉得这有可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晏维清都如此发问了,他再藏着掖着也没用。“你和……不,”刚说一个开头,他就生生打了个转,把“你和赤霄怎么了”拐成了另一句:“赤霄最近如何?”
“不知道。”晏维清干脆利落地回答,似乎完全无动于衷。
云长河仔细打量发小面上神情,心中则是咯噔一跳。小师妹说得对,果然出事了……
“若你真想知道,就去问问魔教的人。”晏维清又道。言下之意很明显,他不是魔教的,问他毫无意义。
听出里头的冷漠,云长河定了定神。“我知道,”他说,“如练已经让人把请帖送去白山。”
这实在出乎意料之外,晏维清一时间愣住。他掩在宽松白衣里的十指微微张开,又虚虚握成拳。“他不会去的。”像是对云长河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云长河却没搭理这一句,自顾自地说:“请帖上写的是九春。只要他想来,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晏维清忽然陷入了沉默。就算赤霄下山,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行迹……包括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