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这一家子

辽海秋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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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程灵慧的家。在程家庄也算很过得去的人家。美中不足就是姊妹五个,没有个顶门立户的男孩儿。

    程灵慧的亲奶奶在她父亲很小就去世了。扔下程灵慧的爷爷拉扯着一儿一女。顾得了屋里,顾不了屋外。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就有人给撮合了邻村的寡妇邢氏。也就是程灵慧现在的奶奶。

    邢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善佑,也就是神婆。幼年父母双亡,嫁了个丈夫没两年,丈夫也死了。也没个孩子。公婆嫌她命不好,把她赶了出去。她自己住在奶奶庙里。

    嫁给程灵慧爷爷后,对程灵慧的父亲和姑姑比亲生的孩子还好。她常说,干她们那一行的跟鬼神抢饭吃,犯五弊三缺。不是瞎子,就是瘸子,再不就要孤独终老。因此早早洗手不干了。可她邢仙姑的名声在外,还是时不时有人上门找。

    但凡行善积德的事,奶奶也乐意帮上一把。

    父亲长到十五岁,朝廷征兵。奶奶怕老程家断了香火。着急忙慌的给父亲娶了亲。就是程灵慧的母亲。

    父亲成亲后不久就打仗走了。他走后第二年,母亲才生的大姐。

    父亲这一走就是八九年,生死不知,杳无音讯。奶奶每天磕头烧香的祈祷神佛保佑父亲平安。把犄角旮旯的神仙都求遍了。父亲才拖着个半残的身子回来。

    那时,父亲的半边身子被马踏过,根本没有知觉。奶奶到处求医问药。只要听说哪里有验方,有能看父亲的伤病的,不管三十里、五十里,不管山高路远,严寒酷暑;奶奶拧着那双小脚挎个包袱就去了。包袱里装的无非两个干糠窝。

    爷爷都认命了,奶奶都不放弃。她说,她进了老程家门儿,就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要报应不该找老程家的孩子。所以她不认。

    求来了方子,她就起早贪黑的挖草药。给父亲又是熏又是洗,又是搓又是敷。还别说,一年后父亲的身体还真有了起色。这才有了二姐的降生。隔年又生了程灵慧。

    程灵慧出生后不久,父亲的身体神奇的康复了。虽然她不是个男孩,全家人都有些失望。但奶奶在所有姊妹中还最偏爱她。老说她是天上星宿转世,错投了女胎。

    程灵慧曾不止一次追问奶奶,自己是什么星。奶奶被问急了,就敷衍她说是疙瘩星。为此,程灵慧年幼时很是骄傲了一段时间。

    父亲康复后,家里的日子明显比以前好了。跟着四妹、五妹相继出生。

    在旧社会,女人生不出男孩是很被看不起的。虽然家里没人刁难母亲,可母亲自觉低人一头。在家里的存在感很低。程灵慧都没见她上桌子吃过饭。她也不许女儿们上桌吃饭。

    不过有两个人她是管不住的。一个是程灵慧,另一个就是大姐。

    程灵慧是因为从小跟奶奶长大,奶奶比较宠她。惯得在家里无法无天。母亲不敢管她。而大姐压根儿就瞧不上母亲的做为,根本不听她的。

    大姐十九了,在普遍早婚的时代已经是老姑娘了。要不是掐尖要强,孩子都该俩仨了。现下好不容易有了门亲事,还是桥上常家那么好的人家。全家人都高兴的不得了。

    可大姐一听心里就犯了疑。你想,那常家什么人家?寻常地主老财给人提鞋都找不着门槛。那常三少比自己还小三岁。过了年才十七。要是没啥毛病能看上自己这样平常人家的丫头?

    她可不是母亲,在家里什么都不敢说。不过,毕竟是个大姑娘,不好意思找父亲问。就去找奶奶了。

    程灵慧打小是跟着奶奶的。大姐来找奶奶,她自然在旁边。听见大姐的问话,立刻想起常三少的脖子上那个大包。没等奶奶开口就搭腔道:“他是有毛病。”

    大姐一听就不干了,坐在板凳上就哭开了。

    奶奶问程灵慧:“他缺胳膊还是短腿啊?”

    程灵慧摇头:“都不是。”就把常三少脖子上长个疙瘩给奶奶说了。一边说还一边学常三少的嗓子说话。可把奶奶乐个够呛。指着大姐就骂:“你这个火烧屁股的急脾气,三慧个小孩子懂什么。事都没弄清楚呢就掉瓜子。”

    程灵慧急了,搂着奶奶脖子就是一阵晃:“俺没唬人,看的真真儿得。”

    “哎呦,三慧。你要把奶奶晃散架了。”奶奶把三慧从背上拽下来搂在怀里,还是忍不住笑。说道:“男孩长大了脖子上都会有个疙瘩。那长疙瘩的时候嗓子就会变哑。不是毛病。”

    “真的?”程灵慧半信半疑。从奶奶怀里滑出来,跳下炕就往外走。

    奶奶问:“这么冷的天,你去哪儿?”

    “去找俺爷。”声音未落,程灵慧已经跑没影了。

    爷爷正在院子里劈柴。程灵慧跑过去,伸着脖子往爷爷脖子上看。爷爷脖子上果然有个疙瘩。她又跑去找父亲,发现父亲脖子上也有一个疙瘩。这才信了奶奶的话。

    回了奶奶住得上房。奶奶‘呵呵’的笑她。程灵慧有些不好意思,搂住奶奶扭股糖一样撒娇:“人家不知道嘛。”

    大姐期期艾艾道:“三慧,跟姐说说。那人儿长的高还是矬?”

    程灵慧想了想比划道:“这么高。”

    奶奶忍不住又笑了,向大姐道:“你问她干什么,她也学不清个嘴。”

    大姐还是在奶奶屋里不走。又问:“长得咋样?丑不丑?”

    程灵慧道:“不丑。脸跟抹了白面似得,嘴跟抹了口红似得。鼻子像大蒜,眼睛……”程灵慧想不出用什么词形容。

    大姐闻言,嘴一撇又哭上了:“我就说嘛,能有这好事儿给我。你听听,长成那样还是个人儿吗?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

    奶奶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嘴上却呵斥:“哭、哭,就知道哭。哭能成事我跟你一起哭。”奶奶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大姐立刻吓的不敢吱声儿,可还是抽噎着掉泪。

    奶奶说:“你别管了。我给你生法儿,让你见见那三小子。你要是不乐意,我给你做主。”

    大姐这才抹着泪儿回屋了。

    程灵慧问奶奶:“你有啥办法嘞?”

    奶奶说:“你别管。”

    但是,隔天程灵慧就知道奶奶的办法了。

    常老爷的七妹子就嫁在程家庄。和程灵慧家房前房后的邻居。按资排辈儿,程灵慧应该叫她五婶子。这个常七妹虽然是姨娘养的,可怎么说也是常三少的姑姑。

    奶奶去找了她。如此这般一说。常七妹当天就回了娘家。回来后就来告诉奶奶,明儿自己娘家侄子来给自己送东西。程灵慧虽然小,也明白这是给大姐创造机会相女婿呢。

    到了第三天,大姐一早打扮好了在大门口转悠。大冷的天还非要拉上程灵慧。为此,程灵慧老大的不乐意。大姐许了她一根糖葫芦,她才勉强陪她在门口等着。

    从清早等到日上三竿,才看见一辆牛车慢悠悠从门前经过。赶车的正是少年常三。他显然不知道有人在门后看他,神情自然的赶着车过去了。

    程灵慧就看见大姐的眼睛都直了。傻愣愣的盯着空荡荡的大街。不由担心:“大姐,你咋了?”

    大姐回过神儿,脸一下子就红了。打了程灵慧一下,脸上遮不住的笑意:“这就是你说的丑啊?”

    程灵慧纳闷儿:“俺啥时候说过他丑了?”

    “你不是说脸跟白面似得?鼻子跟大蒜似得?”

    “啊。”程灵慧道:“俺没说错啊。”

    大姐红着脸,白了她一眼:“那是白面啊?大蒜长那样?”说完撇下程灵慧一个人在院子里喝风,扭头往上房走了。

    程灵慧觉得大姐好奇怪,可也说不上哪儿奇怪。在院子里冻了半晌,手脚都冻麻了。急忙也进屋了。

    大姐的亲事就这么敲定了。奶奶说,无媒不成聘。就找了常七妹当媒人。十月里找个好日子过了小帖儿。过小帖儿是沙溪县一带通俗的叫法。就是男女双方交换庚帖。算是定了亲。彩礼要等换大书的时候再给。所谓大书,就是正式的下聘文书。双方家长姓名,两人的生辰八字儿,连同彩礼一项一项在上面都要写清楚的。而女方会给男方一个回帖。上面简单写一些客气话和嫁妆若干就行了。因为到了临近婚期,要是嫁妆多会有一个单独的嫁妆单子在男方拉嫁妆的时候送过去。当然,大多数普通百姓家嫁娶是用不着这张单子的。

    等约定好成亲的日子。男方会再送一张帖子,就叫‘打婚贴’。成亲时还有‘上轿礼’、‘下轿礼’、‘门帘礼’、‘开口礼’不胜繁琐。

    大姐过了年就二十了。常家也考虑到这点儿,婚期准备定在明年五月麦收之后。到时候人也闲,家里也丰足。人家嘴上没说,可父亲也知道,人家这是体恤程家的家境呢。很是感激常老爷的仁义。

    大姐也整天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大人心情好了,小孩子也少挨骂。程灵慧几个小的当然也开心。

    程灵慧一开心,就决定把苏同给的那一匣子的莲子糖拿出来跟几个姐妹共享。然后就被大姐眼尖的看上那个匣子。硬是给要走了。为此,程灵慧老大不乐意。找奶奶哭诉了好一会儿。可一向宠溺她的奶奶在看到那个匣子后,还是决定给大姐。理由是,那匣子上有字。放在全家不识字的程家不合适。应该让大姐当嫁妆带到常家去。因为常三少以前在城里读书,是个有学问的人。

    其实,这个理由很荒唐。可年幼的程灵慧无力反驳。只能眼看着大姐把那个匣子收到箱子里。

    那匣子实在好看。程灵慧为此不高兴了好几天。忽然就想到了‘姑苏书院’。